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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出乎意料的情况。
对尤里来说,杂居楼这一种间屋子里的情况可以说是预想中最有可能的那种,而要说好还是不好,当然属于好的一类。
有个男人倒在地上。绵津见。虽然他脸朝下趴着,但看检索结果知道人还没死。
站着的有两人——醉京和Nickel。紫和Nick已经不在,好像是去了Kido那儿,也就是香屋步和白猫进入童话世界后剩下一页纸的地方。
Nickel看着这边说:
「我来消除醉京的能力,和她——」
尤里露出微笑,走近Nickel,然后狠狠给了他一拳。
——Nickel,这人不用想了。
他是叛徒,现在是世创部的人。Water果然非常优秀。醉京,BJ还有Nickel。曾经的PORT圆桌里有三个人都成了她的棋子。
Nickel单膝着地,嘴上小声念叨着「为什么?」可是,到底有什么疑问?醉京,Nickel,还有绵津见。这三个人分两个阵营战斗,如果醉京同时对付另外两人,不可能打败绵津见。醉京的「沙罗曼达」效果被Nickel的「例外消去」解除后,变成普通强化士的她打不过绵津见。那样一来紫和Nick便不可能把醉京一个人留下。现在如果不是五个人在交战就不对劲。
尤里踢着Nickel的脸,嘴上讲到:
「来啊,别放弃,加油。很遗憾你们能赢我的概率非常低,但还是要继续挣扎。这不就是生命的美丽吗?」
说这话时,醉京从背后袭击,被尤里轻鬆躲开。以前他曾在战场上和白猫交手。与白猫相比,这两人不具备任何威胁。
尤里伸出手,想抓住刚才躲开的拳头,却见那只拳头忽然燃烧起来。「沙罗曼达」,真是个简单的能力。但简单的其他类能力,这说法好像本身就有矛盾。到头来,老老实实把点数加到强化上能有更多用处。其他类能力都是为了出奇制胜。
尤里停下手,「咻」地吹了声口哨,打算用普通的口哨声吹散醉京的火焰。而实际上,面前醉京的火焰真的消失了。
Nickel的「例外消去」。他只能不停地发动这一能力。恐怕Nickel不了解尤里的详细能力,但至少知道是「洗脑类能力」。所以每当尤里採取可疑的行动,他都要消除例外,而醉京也被牵扯进去,「沙罗曼达」失去效果。
一切都在计画当中。所以几乎在火焰消失的同时,尤里抓住她的手腕,轻轻用力抛了起来。在空中改变她手腕的角度,摔到地面时便知道骨头断了。这手感不是很舒服。
如果Nickel是叛徒,最糟的情况无疑是他和白猫配合。唯独这种情况让尤里害怕。所以这次来到战场上一看,发现Nickel背叛,而且和醉京一起杀过来,对尤里来说是好事。不付出代价就确定Nickel背叛。他自己慌了手脚,于是尤里用不着发动其他类能力便能消除醉京的「沙罗曼达」。不知是不是紧张,Nickel不认真瞄準便朝这边射击。尤里逼近后一脚把他踢飞。
「我真想听你讲讲。Water在这个循环好像到我们领土来玩过很多次。除了你以外,她还找过谁?」
Nickel没有回答。他脸朝向这边,视线左右游移,大概是在找不可能存在的救兵,真是可怜。
全身燃烧的醉京大喊:
「交给我。只要能用其他类能力——」
能用又怎么样。
尤里甚至能给醉京彻底洗脑,成为她无法违背的主人,让她把Nickel看成可恨的敌人。只要那样,Nickel又不得不使用「例外消去」。
这两人的战斗其实已经结束了,唯一的胜算,是不需要其他类能力就能打倒尤里的强化士或是射击士来与Nickel联手。但这片战场上不可能出现奇蹟般的援兵。
尤里轻轻歪头,问道:
「我很想和你们聊聊啊,要不换个地方慢慢来。还没吃午饭吧?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说说看?」
靠这个问题,尤里的其他类能力「多米诺的指尖」发动,让尤里持有的各种微不足道的其他类能力生效,总数超过一百。比如像这样:
——四十七号。如果无视了一起吃饭的邀请,视野左侧会飘过黑影。
没有玩家能无视战场上的异样。Nickel和醉京几乎同时朝左看去。
——七号。如果朝左转头,右腿会失去力量。
两人的右膝盖猛地落到地上,面露不安。
——十一号。如果单膝着地,那条腿会动不了。
五秒。面对尤里时,这么长时间不能动腿,其恐惧感没人能够承受。Nickel再次使用「例外消去」。尤里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火焰刚刚消失,他已经站在醉京面前,食指轻轻抵住她的喉咙,那皮肤还像少女般细腻。
「人命这东西,真是漂亮。因为它如此脆弱。你们对Water爱到能轻易交出这么漂亮的东西吗?」
开口的是Nickel。
「是我们输了。不可能打赢你。况且我还没承认背叛。」
「哦?有这回事?」
「对啊,只不过不由分说被攻击,下意识的反应显得像反击一样——」
「那把绵津见叫起来问问他怎么说?」
「反正我都听您的。Water的事我不知道,但要调查醉京时我能帮忙,哪怕手段粗暴一点也行。」
「他是这么说的,怎么样?」
尤里盯着醉京说道。但她一言不发,只是像饿了肚子的狐狸一样,兇狠地瞪过来。
这种时候,尤里总会头疼不懂别人的心情。因为怎么想都是醉京输了,就算她对Water心怀敬爱,眼下为了活命还是不得不听尤里的。要是宁死也想守住和Water有关的秘密,只要自残或者继续不顾一切地进攻就好。但,单纯瞪着尤里毫无意义,让人搞不懂。
——哎,我倒无所谓了。
有Nickel帮忙就好办。只要没有「例外消去」,就能用「多米诺的指尖」给醉京洗脑,问出想知道的事情,她不可能说谎。
「醉京,你知道明天的天气吗?」
这,是第一枚骨牌。在醉京心中,骨牌接连倒下。她打了个哈欠,哼起青蛙之歌——
尤里从醉京身上移开视线,盯着房门口。
那是扇无趣的白色房门,门对面传来脚步声。尤里不懂得如何只听脚步声来分辨来者的身份,但不知为什么,现在他毫不怀疑对方是谁。与其说是熟悉这声音,不如说是节奏。虽然没什么明显的特徵,但毕竟听过很多次了。
真是难办。由于那阵脚步,Nickel也好醉京也罢,都变得无关紧要。虽然原本尤里就对这两个人没有兴趣,但本来是觉得如果能从他们嘴里问出情报能给Water找不痛快。但就连Water不高兴的表情,现在也显得毫无价值。
房门被打开,一名女性出现在门口。
Tallyho。以往总是平静的脸上好像有些不愉快,但说不定她也和尤里一样,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因为不知道,于是勉强一脸正经,而对此有自觉所以又在努力忍住笑意。
她开了口,就像过去理所当然地站在自己身旁一样。
「战况如何?」
「没问题,这边刚好控制了战场。」
「辛苦了。很抱歉脱离战线。因为风筝受伤,我把他送到了卫生所。」
「哦。情况如何?」
「出现贫血癥状,但呼吸安定,应该不会死。」
「送去的是伊甸的卫生所?」
「是的。还能送到哪里?」
当然是世界和平创造部。要是把风筝交给他们,类人猿也会跟去,那样事情会有些麻烦,现在他名目上还是伊甸的会长。
「醉京。」
她已经完全被洗脑,无法违抗尤里的话。
「希望你能告诉我。Tallyho是Water的人,对吗?」
尤里已经确信,过去Tallyho背叛是根据Water的指示。如今回顾事情经过,没有其他可能性。
然而,醉京摇摇头。
「不。Tallyho不是。」
真的?尤里少有地——是真的少有地意识到自己心生动摇。
「会不会只是你不知道?」
「不清楚。但我知道BJ和Nickel背叛,是听Water说的。她有什么理由只隐瞒Tallyho的事?」
不是没有,但很难想像。
準备背叛伊甸到世创部的人有哪些,如果不共享这份情报,可能伤到自己人。毫无意义地损失好不容易到手的棋子有什么意义?
Tallyho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但笑声似乎有些难过。
「不知道吗?尤里,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吗?」
「没错,完全不知道。」
「哦。想知道吗?」
「想啊。」
「有多想?」
「和圣诞老人的真面目差不多。」
「那是有多想知道?」
「就是说,这份好奇心很纯粹。哪怕再也得不到礼物也想知道。」
「哦。不是很懂。」
「可以告诉我吗?」
「我想想啊。」
Tallyho忽然拔出腰上的刀,刀刃径直朝这边逼近。
总觉得,眼前的事情全都无法理解。Tallyho应该不傻,可她觉得有什么胜算吗?这个情况下,尤里是想不到Tallyho如何能赢。
「暂时,还要保密。」
她说道,声音彷彿叹息。
刀刃已经近在眼前。尤里觉得,就算放手被那把刀撕裂也好,可身体顺畅地做出反应。脚下飞快向前踏出一步,右手準确抓住刀的护手,左手握拳深深打进Tallyho的肚子。
——唉,感觉我老是输。
每当获胜时,都有这种感觉。自己不停在某种较量中败北。赢的次数越多,失去的也越多。明明我更想让自己的血弄髒她漂亮的脸。
Tallyho缓缓倒下,身体被尤里轻柔地接住。
2
黑猫当然是优秀的玩家,但点数相差太多了。
面对伊甸的王牌——拥有十七万点数的Kido,黑猫差不多是五万,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Kido低头看着倒下的黑猫,说道:
「现在你们可以离开吗?」
Kido甚至不觉得和黑猫有过战斗,更像是遵照剧本,按设计好的动作跳出蹩脚的舞蹈。Kido不会败给黑猫,也不能对她造成致命一击。此外他纯粹是不想杀死黑猫。当然再怎么冷酷地思考,都觉得杀死黑猫只有坏处,因为被激怒的白猫会在战场上大闹一番。
黑猫恐怕昏了过去,所以不会回答。
Kido也明白,所以这话是给别人听的。
「为什么?来聊聊吧,很久没聊过了。」
紫,还有Nick。
这两个人作为黑猫的援兵出现,总觉得有些意外,但Water的心思也很明显。身为伊甸的王牌,Kido得到了高额点数,但无论他有多少点数,都不可能对紫和Nick动手。所以为了把Kido困在这里,Water选择人员时大概没有考虑点数多少,就像香屋只靠自己便封住白猫的行动。
Kido是这么想,但或许不对。可能不是「和香屋相似」,而是到目前为止,事态都是在按那个小少年的意愿发展。否则,就想不通香屋为什么特地把藤永和Ryama带到战场上来。
Nick,紫,藤永,Ryama,还有Kido本身。这五个人曾一起讨论过很多事情。那是电影俱乐部刚失去银缘不久的时候。五个人吵过很多次,又打心底爱着其他人。
如今,这里只有电影院的人,于是Kido收起手枪,把一切攻击,或是类似敌意的东西与自己隔绝。
Kido表情僵硬,勉强朝紫微笑。
「是啊,来聊聊吧。银缘先生死了。」
「嗯。」
「自那之后我莫名其妙犯困。虽然不觉得悲伤,但总之每天都好睏。」
「哦。我每天都觉得饿。」
「这样啊,每个人都不容易。」
深爱的人死后,会发生各种事情。比如睏倦,比如饥饿。受到伤害的不是皮肤、肌肉或是骨头,而是肉体中更接近本能的部分。有人死去,想必就是这么回事。
「银缘先生本该死得更幸福一点啊。当然不死最好,但如果非要死也不该是这样。是他给我们创造了家一样的容身之处。该说是家庭,或者说是家人。那么果然得在那些家人的照顾之下死去才对,比如由我们把水送到他嘴边,或是握住他的手。」
不然,那个人在架见崎度过的日子又算是什么?为什么非要孤独一人被射杀?烟雾镜。总觉得忽然想把她撕成碎片。
但紫摇摇头。
「重要的不只是死法吧?」
「是吗。」
「或许是。我也不知道,但无论怎么死,死前有过的幸福都不会消失。」
「银缘先生他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