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生抬起头,仰望天空。
天空没什么特徵。蓝蓝的,澄静得让人愉快。但那抹蓝色有些淡,非要说的话让人感到温柔。月生回忆起夏日入口的那抹颜色,回忆起每一朵云的形状,还有吹拂刘海的风。
同时,月生明白了。
这样啊,他——
香屋步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至少,他想到了什么主意,让Aporia判断为应当进行验证。于是,如今月生来到了七月的天空下。
这真是丢人,感觉像是要让那个少年给予自己活着的意义。
「好久不见了。」
听到声音,月生转过身去。
眼前有一名女性,她一直出现在月生的梦中。
——乌拉。
月生心想,她果然很美。或许一般来说,她的外表不会给人深刻的印象。虽然鼻子形状漂亮,但眼睛和嘴小。这面容可能让人觉得朴素,但在月生眼里,她却显得与众不同。和乌拉共度七月的记忆使她的眼瞳显得无比珍贵。哪怕那只是夕阳映照下的玻璃球,仅仅在短暂的瞬间放出比钻石更美的光辉。
她嘴角浮现笑容,但在月生眼里显得有些生硬。或许她也在紧张。
与乌拉麵对面,月生暗自苦笑。
——这样一来,就说明我有一件事想错了。
说不定我是为了和乌拉再会而活着——月生曾这样想过,但现在他仍无法确信自己活着的意义。儘管如此。
「我一直想再见你一次。」
月生说道。
她为难似地歪过头,开口说:
「为了找到给你的『奖品』,Aporia决定再次演算七月。现在你获得的权利能够比较自由地介入七月的数据。」
「你呢?」
「怎么了?」
「这次重新演算,你是站在什么立场呢?」
乌拉轻轻抱起胳膊。恐怕是月生的问题意外複杂,让她难以正确回答。
总之,她说道:
「关于如何对待我,Aporia有两种选择。可以模仿我生成AI,加到这个架见崎。或者,让我本人——也就是身为Aporia公司研究员的我再次加入架见崎。」
「最后选了哪一种?」
「我提出希望是后者,Aporia也做出同样的判断。或许Aporia也认为,要找到你『活着的意义』应该让我本人加入。」
「谢谢。」
「哪里。你的存在本身都可以说是我们任性的结果。」
架见崎,以及加入其中的AI们,本质上都只是为了发现「生命的假象」而存在,是演算装置的零件。
月生轻轻摇头。
这不是否定,也不是肯定。假设自身存在的理由真的只是「架见崎运营者任性的做法」,那也不是什么问题。不该否定,也不必在意。
乌拉继续原来的——也就是关于这个七月的说明。
「在这里,除了你和我的意识,一切都再现了七月游戏中的某一天。第二百八十二循环的七月三日。是我选择从这里开始,但可以按你的意愿回到更久之前的过去。」
第二百八十二循环的七月三日——这日期的含义显而易见。
在七月的架见崎,有两个组织争斗到最后。一个是月生所属的「Winpymare」,另一个可以说是他们的对手,名叫「夜鸦」。Winpymare在第二百八十二循环的七月三日——也就是今天打败夜鸦,成为七月的架见崎里仅存的组织。
但同时,这一天也是Winpymare毁灭的日子。
在架见崎游戏中,属于公会本部的「部队」在数据上依然被视为不同公会。就是说夜鸦灭亡后,必须由Winpymare的所有部队向公会本部宣布败北,在数据上让架见崎全境统合为一个公会,否则游戏不会结束。
统合过程本该顺利才对。虽然这么说有些丢人,但Winpymare非常团结,至少月生相信是这样。然而在公会统合之前,公会本部的会长——名叫Cliche的男人被第二部队会长无骨杀了。
乌拉垂下视线,看向手里的终端。
「就在刚才,Cliche死了。」
同时,月生的终端响起轻快的电子音,告知Cliche的死亡与公会本部灭亡。对月生来说,这段记忆再现了过去的心理阴影。
月生歪过头,注视乌拉。
「你想说,对七月后悔的心情,就是我活着的理由吗?」
乌拉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为难。
「Aporia还没有做出任何判断,但你是这么想的吧?」
没错,是这样。
——我活着的意义。
无论思考多少次,都觉得那只能在七月找到。
「那时,我慌慌张张地跑到Cliche身边,不敢相信无骨叛变。」
「是啊。然后——」
「结果,你死了。」
乌拉。
杀死这名美丽女性的,说是月生也没什么不妥。
2
来聊聊上一次的事情吧。
经历了八月的月生回到这个七月之前,在原本的七月发生的事情。
那个七月里,月生与乌拉相遇。起因是她所属的公会被月生所属的Winpymare击溃后吞併。那场战斗中吸收的人员被分给各个部队,而乌拉加入的,便是月生的第一部队。
——她算是个问题玩家,所以交给你了。
Cliche说道。
当时,月生还不太明白Cliche话里的意思,但对他来说,乌拉给人的第一印象绝不算好。无论是对原本自身所属公会的灭亡,还是对Winpymare这个新的组织,她都显得漠不关心,简直一切都事不关己。不会悲伤,不会发怒,也不会为了在新的组织里努力找到自己的位置而勉强装作友好。
但同时,乌拉明显是特别的玩家。
她拥有的其他类能力可以说是特例。那个名叫「替罪羊」的能力可以强制循环。只要循环,受的伤会恢複,能力的使用次数也会复原,有机会获得新能力,还能迎来安息日。这条退路能一瞬间化解战局的劣势,让敌人无可奈何。
Winpymare能成为架见崎的胜者,和乌拉的能力有很大关係。如果没有「替罪羊」,Winpymare至少已经灭亡两次。所以,乌拉本可以被称为Winpymare的救世主,应该受所有成员喜爱才对。
但实际上,乌拉没有融入组织。
能力是有用,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冷淡的女人早晚要叛变——这便是多数人对乌拉的评价。
乌拉没能融入组织,有好几个理由。
比如她不喜欢集体活动。偶尔举办派对庆祝战胜,也几乎不见她参加。而且她不喜欢战斗训练,没多久就说累,然后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无论被谁搭话,她的反应都很淡漠,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努力,不和人打交道。
组织的成员们对她愈发不满,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怎么也不愿意使用自己出色的能力。
比如在一次战斗中,部队会长之一——Mitty失去了一只胳膊。温柔开朗的Mitty在组织里人气很高,这次负伤也是因为替同伴挡下攻击。
由于失去手臂的伤痛,Mitty相当痛苦,躺在床上挣扎,一直高烧不退。这时离循环还有半个月,要为她治疗,立刻用乌拉的替罪羊触发循环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乌拉坚持不肯答应。
——用不着吧?现在人不是还活着。
她的话让爱着Mitty的人非常急躁,但这件事也让乌拉在月生眼里变得特别。
Winpymare的领导Cliche不喜欢组织内部出现裂痕,他叫来乌拉和月生,这样问道:
「为什么你不说出实情?」
在这个时候,只有Cliche和担任他副官的检索士知道乌拉的能力具体是什么内容。
乌拉冷淡地回答:
「理由,有必要?」
「这是为了组织的运营呀。」
「可是,一开始不就说好了?如何使用能力,最终要由我来决定,此外,我能力的详细内容不能告诉任何人。」
「只要说出实情,大家都会理解你的做法。」
「但那不是我期望的结果。」
Cliche和乌拉。
月生没跟上两人的对话。
「等一下,关于乌拉的能力,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吧?」
其实月生也有所预料。乌拉的替罪羊太过便利,如果不存在什么限制,反而不自然。
Cliche叹了口气,注视着乌拉。
乌拉则看着月生,开口说:
「只告诉你也可以。想知道吗?」
「当然想。」
「可以保证不会和任何人说吗?」
「取决于内容。」
「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乌拉好像真的打算立刻离开。
没办法,月生只好继续说:
「好吧,我保证。在您同意之前,不会和任何人说您的能力。」
「如果不守信用,我会离开这个组织。这点Cliche也同意。」
「好的。那么内容呢?」
「每次发动替罪羊,会夺走使用者体内的一件器官。」
乌拉回答时似乎毫不在意,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月生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之后便感到一股无以言表的反胃感。体内的器官。以内藏为代价的能力。这种事,月生至今根本没想过。
乌拉继续说:
「因这一效果失去的内脏绝不会恢複。无论循环,还是靠其他的能力。虽然我没什么医学知识,但早晚会失去某件维持生命所必须的内脏吧。所以替罪羊不能经常使用。」
唉,怎么会是这样。
到目前为止,乌拉已经为了组织用过两次替罪羊。其中一次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部队,而且指示来自月生。
乌拉平时冷静沉着,但在极少见的情况下,她会露出年幼少女般为难的面容。这时她也带着那种表情说:
「没事的。失去内髒的顺序我也不清楚,但恐怕是从不那么危险的部位开始消失。目前好像对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影响。我听说就算没有胃,也可以用肠子代替,而且肾脏只要有一个就还能应付。之后肯定再用两三次也死不了。」
不是这个问题。
Cliche说得没错。为什么乌拉不把这件事告诉同伴?只要了解情况,谁都不会责备她。她已经为这个组织牺牲过两次,本可以被每个人所喜爱。
「现在立刻告诉大家吧。」
然而,乌拉摇头回绝月生的建议。
她没有解释理由,只是再次重複同样的话:
「如果不守信用,我会离开这个组织。」
——为什么乌拉要对能力的内容保密?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说出原因。
但,月生隐约可以想像到。
一定是乌拉太过温柔,所以在架见崎,她才会避免被他人所爱。乌拉明白,自己早晚会以某种形式——根据情况会因能力的代价失去生命,所以才会儘可能减少自己死亡的意义吧。也就是说,她绝不想让活下来的人知道,「乌拉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