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遇與再會

虽说是清扫宇宙实习，但实际上，大多数时间都在待机。

在乐园的话体感时间可以自由自在的变化——即使是没有充裕储存量的市民，意识加速暂且不提，想要停止还是非常简单的。不管是三小时还是三十小时，都能够非常简单地压缩到一秒。

但是当然的，在现实世界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要怎么打法这多余的时间也是任务的一环。

『旧世纪——由于纳米危机引发的巨大破坏人类在地球上变得难以生存，倖存下来的人类在追求前往电子信息网路中的虚拟空间——也就是乐园这片新天地的时候，出现了数个认为这不合理的反对组织。现在仍然居住在地球上的人类就是这些群体的后代。其中规模最大的反对组织是名为人本主义者的组织——』

狭窄的操纵室——并列在操纵席旁边的是设计成可以俯视副操纵席的驾驶席。坐在那里的莱卡·阿里斯特拉眼前浮现的投影上显示的是毫无营养的教育资料，让人昏昏欲睡的合成音正在播报的，是莱卡他们需要用肉身来进行宇宙清扫作业的原委。

人本主义者。

冠以这么大义凌然的名字，他们的主张却不构成任何体系。这个聚集了各种由于种种理由对人类电子信息化的未来产生排斥反应的人的集团，拒绝移民乐园的理由也只是

——神不允许——

甚至有这么一个单纯至极的理由，

——无论是多么正确準确的扫描信息化的意识也只不过是肉身中的意识的【複製】，在这个有机体大脑中存在的我，这个我只能死亡的话，所谓的移民乐园，也就是同等数量的人类集体自杀罢了——

——身体是人类意识产生的必要条件，利用信息再现的人格无论行动多么像人类，那也只是接受外部刺激而重複自动反应的空壳——哲学殭尸——，在那里并没有产生任何意识——

——说到底宇宙的存在就必须要有智慧生物对其进行观测，区区信息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所以当所有的智慧生物信息化的瞬间，这个宇宙就失去了观测者从而引发量子云的扩散——

虽然有种种像这样意义不明的理由，但这个集团反乐园的这个目的是相当明确的，他们的规模曾经一度膨胀到坐拥一整个有力的宇宙舰队。其背后也有因为对储存量分配不满的乐园一方势力的支持。

当然，现在，从乐园还耸立在第一拉格朗日点就不难看出他们的最终结局。他们在活动末期受到了乐园临时政府的围追堵截，他们的行动目标就转换为阻止乐园建造——也就是单纯的骚扰——展开了各种行动。其中就包括尝试将廉价的机动宇宙机雷填满整个地球圈。这是一百年以前的事情。当然到了现在大部分都已经处理掉了，但是宇宙是非常广阔的，丢垃圾总是比回收垃圾要容易。

在数年前，残留下来的机雷在刚刚投入使用的地球观测轨道上爆炸，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乐园政府的轨道保安局强化了清扫宇宙的命令。

问题就出在这些机雷的性质上面。

无论如何，这些机雷是以反乐园为目的而製造出来的自律型武器，在设计上没有考虑过回收的情况，以电子途径让其无效化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非常恶意地，不论是取出引信让其无效化还是改变其轨道让它在大气层燃尽，从外部进行操作都必须通过所谓虹膜和静脉之类的生体认证，如果使用自律机体那么在接触的一瞬间就会引发起爆程序，大量的宇宙垃圾就会四散开来，是个非常麻烦的性质。没错。真的只是为了噁心人，纯粹是为了把乐园电子化的人引出到现实世界而製造出来的武器，

「托它的福我们现在必须得用有机身体进入宇宙，还真是很成功啊。真的，不是开玩笑。」

「嗯，多亏如此我们能像现在这样进入宇宙，得心怀感激啊」

对于莱卡的这番自言自语得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回应。

这回应的主人不用多说。

莱卡叹了一口气。

在她的上方，因为无重力开心得不得了的尤里头朝下漂浮在空中，将吸管插入同样漂浮在空中的饮料中。

「我说啊，为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啊」

「为什么，你想啊，莱卡，我们正在以肉体处于宇宙中哦？」

「没错，就是这样。肉体。在这个工作了上百年的作业机器外壳外面就是绝对的真空宇宙。尤里你知道吗？肉身的人类是无法在宇宙中生存的哦？你想想万一这里的气密性发生问题了怎么办，进入到宇宙空间的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由于气压差血管内的氮会在瞬间汽化，造成的减压症会夺去我们的意识然后窒息而亡。不觉得很恐怖吗？」

正因如此莱卡自从实习开始就儘可能穿着紧身的宇宙工作服，头盔也一直放在手边。

然而，尤里这个家伙却是一幅短袖裤衩的打扮。比在乐园的时候还要随便。却还笑嘻嘻地「可怕啊。光是想像就觉得毛骨悚然。我真的觉得这很恐怖」这样回应。

朝着因为这番话困惑不已地莱卡尤里伸出了自己的臂膀。

「看我的胳膊。确实就和拔掉羽毛地鸟类的皮肤一样。起鸡皮疙瘩并不仅仅只是一句惯用句啊。我们的虚拟体是做不到这种细微地处理的。仅仅是这份体验，我觉得志愿就物有所值了。莱卡不这样想吗？」

怎么可能这么想，笨蛋。

「为什么要特意去进行这么恐怖的想像呢」

「害怕这种情绪就是因为活着才有的吧。我们现在可是比乐园的所有人都要真实地活着哦」

这人不行了。早就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我说啊，我们现在可不是在玩啊——」

不管怎么样至少提醒他一句——。

「亲子吵架就到此为止吧，已经可以看见目标了。正面」

两人的对话被乾脆地打断了。

当然，那是另外一名实习生，坐在操纵席的领队——希尔维尔·布朗，也是实习班的班长。和金髮笨蛋不同好好的遵守规则穿着作业服。

「啊哈哈，亲子。我可没这么大的女儿」

「啰嗦」

怎么想小孩都是你吧——莱卡这句话没能说出口。主屏幕上显示的东西——船外影像让她失去了言语。

「这——这怎么看都不是机雷吧——」

「嗯，因为装甲的隐身功能在雷达上只显示机雷这么大的东西吧——轨道保安局是怎么搞的，居然漏过了这么个大家伙」

面对莱卡终于挤出的话语，布朗给出了回答。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以月球为背景漂浮在宇宙中的那个东西。

全长超过一百米——接近两百米——，漆黑的装甲上布满了陨石撞击的痕迹以及激光留下的狰狞的烧痕，即便如此那流线型的——只在博物馆见过的那宛如海洋食肉动物一般充满攻击性的尊容完全没有任何损伤。这种东西绝不仅仅是机雷。

「好厉害，这肯定是人本主义者的装甲巡洋舰！」

尤里就好像发现了宝藏一般叫喊到。一如既往的，破坏氛围的家伙。

「你给我稍微安静一点！怎么回事，这种东西居然一直残留在乐园周边的宇宙空间——」

「不——并不是残留在这，是回到这了。轨道预测结果出来了」

覆盖在主画面上的副信息窗口显示的是一个破碎的椭圆形轨道。

「恐怕是在乐园防御机动舰的追击下——说不定是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乐园缉拿进行的有意识的行动——连减速用的推进燃料都损失掉从而无法返航了吧。但是在前往宇宙深处的途中，最终还是没能摆脱太阳系的引力，进入了彗星轨道——就这样每百年回到地球一次」

「就算如此到达了离乐园这么近的地方居然没能发现」

「没错。轨道保安局的外域警戒负责人到底被剥夺了多少储存量啊。这都进入到内侧了。要是处理不好可是乐园存亡的危机。」

「怎么回事？」

「这可是装甲巡洋舰。」回答的人是尤里。「说不定装备着ER兵器。万一还设置了自动引爆装置之类的东西的话——」

「ER——兵器？」

「你还没学到那边吗？」

面对布朗带些嘲讽的声音，莱卡进行思考搜索——当她想要这么做的时候，意识到这里是现实空间，开始操作手边的虚拟操作器。呼叫出人本主义者过去开发出来的军用舰艇的信息和眼前的影像进行比对。

＜b＞——火龙级装甲巡洋舰＜/span＞＜/span＞＜/b＞＜/div＞＜b＞兵装＜/span＞＜/span＞＜/b＞＜/div＞＜b＞对舰电磁炮：两门＜/span＞＜/span＞＜/b＞＜/div＞＜b＞大口径宇宙迎击激光：十六门＜/span＞＜/span＞＜/b＞＜/div＞＜b＞机动爆雷发射管单元：四门＜/span＞＜/span＞＜/b＞＜/div＞＜b＞机动爆雷：最大搭载十六基数：除一般爆雷以外，装备ER弹头——＜/span＞＜/span＞＜/b＞＜/div＞

面对显示的内容，就好像船内的气密设备故障了一般，一股莫名的寒气冲上心头。

ER弹头。

似乎是之前说过的共鸣弹头的前身。主要功能是在宇宙空间引起超强力电磁脉冲的这个兵器，虽然不具备直接的杀伤力，但是与之相对的，通过恐怖的强电压强电流的风暴可以对电子机器造成致命的打击。（EMP!）

也就是说对于电子信息化的乐园市民来说，这是天敌一般的存在。

莱卡他们即使这个有机身体被破坏掉，但只要有备份信息就可以恢複。但是——如果搭载电脑人格备份的基础信息机器被破坏的话——等待他们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终结，虚无，——死亡。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难以呼吸。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是不是循环器有什么异常呢。

「这，这种东西——」

「放心吧，莱卡」

布朗说着按住了莱卡的肩膀。

在眼睛被手边的影像吸引住的时候，布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后。

「这怎么说也超出了U-18实习生的能力範围。你只要向上层报告就行了，接下来应该会派遣正规的清扫部队。不——信息应该一直都是实时反馈的，说不定现在已经朝这边赶过来了。总之我们的任务就到此为止了。这个级别的东西，我们几个光是发现就可以说是英雄了。」

布朗的手隔着宇航服。当然感受不到体温之类的东西。

但是，不知为何，莱卡慢慢地收回了肩膀。

「不会吧？那我们到这就结束了？为什么？去探险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尤里这家伙，真是和往常一样完全不看氛围，所以莱卡也和往常一样怒斥到「笨蛋！这可不是游戏！」

——然而在不知不觉间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消失了，脉搏也恢複正常。

肉身这种东西，真是难以理解。

总之——莱卡做了一个深呼吸给血液补足氧气后，按下了操作盘。

「这里是宇宙清扫实习，作业机TR-4989，实习生莱卡·阿里斯特拉。我们发现了推测为人本主义者过去建造的大型舰艇，请指示。」

——没错，这种东西超出了我们的能力範围。

赶紧把这件事交给大人——比我们拥有更多经验和储存量的专业人士。

莱卡这么想着，等待上层下达命令。

然而——。

《TR-4989实施对该舰的舰内调查》

上层给他们下达了和预想完全相反的命令。

#

作业机TR-4989——供应·宇宙用外骨骼是建造乐园的时候大量生产的宇宙用泛用重型工作机器。已知这是阿罗汉的原型机体。但是虽说如此这也是单单操纵就需要三个人的大型机器——再加上两对作业臂和腰部延伸出去的居住区兼货物仓，以及三对起落架，这介于人类和昆虫之间的外观，和阿罗汉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除了异形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保持相对速度——把TR-4989和目标距离固定在500，警戒』

「了解——尤里，布朗，要小心啊。」

『安心的等着吧。要什么土特产？』

『莱卡，如果我们出了什么事立刻后退。别露出这一副担心的面孔。就算自动迎击系统还在运转，那也是舰载型激光，连感觉到痛的时间都没有。马上就会在乐园的备份上醒过来的。』

尤里和布朗穿着宇航服朝着AR镜头的感知器挥挥手。然后两人背对镜头抱着多功能工具箱，绑着有线通信的牵引绳，沉默地接近作战舰艇。

放心吧，没关係的。莱卡告诉自己。人本主义者製造的兵器应该是不会攻击肉身的人类的——但那仅仅包括机雷。并不能保证在这艘装甲巡洋舰上也同样适用。看起来已经死亡的舰艇其实还活着，说不定下一秒两个人就会被激光炮蒸发掉。

但是——留在TR-4989里的莱卡也只能注视着他们。

『我走在前面。尤里，你就跟在我后面。有什么异动的话马上通知我』

『明白，班长。和TR-4989的通信正常。现在无异常，完毕。』

没问题的。尤里和布朗虽然在性格上完全相反，但只要一进行船外作业，不知为何就能合作的非常完美。在迄今为止的机雷清理中，因为莱卡不小心的激光通信而进入起爆动作的导航机雷也成功的在千钧一髮之际将其转向地球，四散的碎片全部在大气层燃尽。

所以，那两个人的话，这次一定也没问题——

在两人成功固定在右舷中央舱口处的这段时间，感觉上就好像现实世界发生延迟一样。

『这里是布朗。已到达。接下来尝试入侵内部——话虽如此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这好歹也是军用舰。想来激光切割应该完全免疫的吧，要是入侵系统触发什么机制弄巧成拙就不好了啊——』

『啊，布朗，打开了哦？』

『你说什么？你干什么了吗』

『嗯。舱门旁边的操作盘，好像还活着』

『都告诉你别随便乱碰了，真是的——算了。跟着，先去确认船舱里机雷的情况』

『嗯，那边就拜託了。我去看看舰桥』

『你给我等等，那算什么』

『必须要确保航行日誌吧。而且』

『而且什么？』

『大概，机组成员也在那里吧。好不容易回来了，至少为他们举行一个葬礼』

葬礼。

在事实上已经达成不死的乐园看来，已经是过去的辞彙，在莱卡看来这无非又是基于青梅竹马的怪癖而说出的辞彙。

布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即使被怒斥，尤里还是倔强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