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有事想拜託我?」
鹰央以充满警戒和敌意的语调低声说,同时抬头瞪着大鹫。
「对,没错。」
大鹫用一如往常的平淡口吻回答。
「别开玩笑了,你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事了吗?」
「妳指的是什么?」
「就是之前的事啊!你想要废除统括诊断部不是吗?」
鹰央站起身,大声喊道。大鹫冷冷地看着她回答:
「我说过很多次了,那是好几名外科主任联名提出的议题,我只是以院长的身分,将这个议题带到会议里讨论而已。」
大鹫坐在病人用的椅子上。鹰央的嘴里传来咬牙的声音,房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前几天,一名少年在小儿科病房住院,而这名少年的母亲控诉鹰央有医疗过失。大鹫藉由这个机会,试图将统括诊断部和鹰央一起消灭。在上星期的会议中,差点就要通过将统括诊断部缩编的议案,不过就在决议的前一刻,鹰央『诊断』出少年身上发生的问题,使得这项计谋失败。
「喂,你干嘛坐下来?门诊马上就要开始了耶。」
「我会在门诊开始之前把话说完。如果希望我讲快一点,就闭上嘴,安静地听我说。」
大鹫用平淡的语调说着,鹰央顿时表情僵硬。
「鹰央,妳冷静点。」
真鹤以说教般的口吻说道。鹰央平时非常听姐姐的话,但今天却迟疑了几秒钟,才噘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椅子坐下。
「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鹰央像是在赶苍蝇似地挥挥手。平常看见鹰央这种态度,真鹤都会立刻指责她,可是今天却只是面露严肃的表情,不发一语。
真鹤之所以在场,应该是为了让大鹫和鹰央的对话更和平吧。不过她的内心可能也对于上星期大鹫策划的消灭统括诊断部计谋,感到相当愤怒。
「从上个星期开始,小儿科病房就不断出现异状。住在同一间病房的几名少年,身体状况都陆陆续续变差了。」
大鹫直视着鹰央的双眼。
「同一间病房?」鹰央的眉毛挑了一下。
「对。他们全都已经结束治疗,预计近期之内就可以出院了,但是现在却出现原因不明的异状,使得他们全体必须延期出院。」
「……都很严重吗?」
鹰央以低沉的声音询问,大鹫摇了摇头回答:
「不,他们全都很快就痊癒了。不过,现在我们无法对病人的家长说明为何会出现这种异状。而且就在同一时期,病房里还出现了奇怪的谣传。有些家长听到这个谣传,担心那会不会和异状有关联。」
「……奇怪的谣传?是什么?」
鹰央反问道,大鹫微微地扬起嘴角:
「是妳可能会喜欢的那种,像怪谈般的愚蠢谣传喔。」
「……换句话说,你担心那个奇怪的谣言传开来,会影响医院的风评,所以要我去帮忙诊察对吧?」
「没错。」
大鹫很乾脆地回答。他认为自己的使命是让医院维持健全的营运,并藉此确保地区的医疗品质。
鹰央和大鹫再次沉默地对峙。我提心弔胆地看着他们,但心中却很笃定——鹰央一定会接受这个委託。
鹰央拥有无止尽的好奇心,总是四处找机会使用她那宛如超级电脑般的头脑,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有如怪谈般的谣传』。就算嘴上抱怨连连,她也一定会接受……
「……我不要。」鹰央小声地说道。
听见这句出乎意料的话,我睁大了眼睛望着鹰央。同时,我发现真鹤和大鹫也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
「鹰央……妳怎么了?」
真鹤满脸疑惑地询问。
「因为……我不想接受叔叔的委託。」
鹰央垂下目光,语气活像是个为迟到找借口的小学生。
「……或许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楚吧。」
不知何时已经恢複面无表情的大鹫,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并不是我个人的委託,小儿科病房正式向统括诊断部提出的诊疗委託,应该马上就会送到了。我之所以亲自提前过来,只是想告诉妳这件事非常重要。」
面对滔滔不绝的大鵞,鹰央只是默不作声。
「接受别科无法做出诊断的病例并进行诊察,是统括诊断部的基本业务之一。只要妳还是统括诊断部的主任,就没有权利拒绝。」
大鹫说完这些话,没等鹰央回答,就逕自起身,走向门口。
大鹫走出诊间后,鹰央依然像是僵住了似地,低着头动也不动。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鹰央这个样子。
我抬起头来,用眼神对真鹤抛出疑问。原本期待身为鹰央的姐姐,同时也最了解鹰央的真鹤,也许知道些什么,但真鹤却露出困惑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鹰央,妳怎么了?.」真鹤小心翼翼地询问妹妹。
「……没事。」
鹰央没有抬起头,以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什么没事,妳……」
「姐姐,门诊快开始了。」
真鹤担心地皱起眉头,不过鹰央连视线都没和她对上就站起来,走向位于诊间里面的屏风后,也就是平常看门诊时她所待的固定位置。个子原本就娇小的鹰央,背影看起来更小了。
我看了一下手錶,现在是上午八点五十五分,门诊的确就快开始了。
真鹤望着屏风,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突然直视我的双眼。被一个漂亮得令人屏息的美女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注视着,让我忍不住心跳加速。
「鹰央发生什么事了吗?」
「呃,我也不知道。」
「……门诊快要开始,我先离开了……鹰央就拜託你了。」
真鹤对我深深鞠躬,在走向门口的途中,还面露不安的表情频频回头。不过,就在开门离开的前一刻,真鹤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对我悄声说道:
「呃,可能是我多心了也说不定,鹰央身上是不是有股大蒜味?」
「累死了……」
目送最后一位病人离开后,我趴在办公桌上。接着看了看时钟,现在刚好是正午时分。
统括诊断部的门诊,表面上是专门接受被各科判断为『诊断困难』的病人,所以会花较多时间慢慢诊断,每位病人都有四十分钟的诊察时间。然而被转来这个门诊的病人,大部分都不是诊断困难,而是『难以应付』的病人。
被转来这里的病人,大多是在各科门诊不断抱怨、提出无理的抗议,或是不配合诊疗的病人。换句话说,我必须听每一位病人抱怨或抗议四十分钟,因此非常消耗精神。
只是这些病人当中,仍有一些真的难以诊断的病例,鹰央只有在这些令她感兴趣的病人出现时,才会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亲自诊察。但是在今天的门诊时间里,鹰央完全没有露脸。
鹰央到底是怎么了?我站起来,慢慢走向诊间的后方。
「鹰央医师。」
我探头望向屏风后方,只见鹰央坐在椅子上,眺望着窗外。
「鹰央医师!」
鹰央完全没反应,因此我将音量提高了一些。鹰央的身体抖了一下。
「什、什么啦,干嘛突然叫我。」鹰央总算将视线转向我,尖声说道。
「妳怎么了?活像失了魂一样,在这里发獃。」
「没什么。倒是你在这里做什么?下一位病人呢?」
「预约挂号的病人已经全部看完了。」
「咦?」鹰央眨了眨眼。
「妳都没发现吗?」
这可真严重,她到底是怎么了?
「喔,好,那门诊就结束了嘛。」
鹰央顾左右而言他,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快步走向门□。我不安地追在她的身后。
鹰央回到位于楼顶上的『家』之后,像平常一样吃了调理包咖哩,躺在床上,翻开书本。我一边吃着在贩卖部买的三明治,一边观察她,发现她并没有真的在看书。鹰央阅读的速度极快,平常看书时总是不断地翻页,今天却几乎一直盯着同一页不动。
太奇怪了,今天的鹰央果然不太对劲。在大鹫说明小儿科病房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听到发生了「像怪谈般的事情」之后,鹰央的态度就明显地变得很诡异。到底是为什么呢……?
即使想破头我还是想不出来,只是虚耗时间罢了。
就快要下午一点了,下午的预定工作是巡房。我们必须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去巡视在统括诊断部住院的病人,以及各科委託我们诊疗的病人。
我望着显示电子病历表的荧幕。正如大鹫所说,小儿科病房的确传来了三名住院病人的诊察委託。我按下滑鼠,点开委託书——
「……呃。」
一看见委託医师栏,我不禁发出一声呻吟。那个栏位上写着我的天敌的名字——鸿池舞。
没想到又和那家伙扯上关係了。这么说来,那家伙这个月好像轮到在小儿科实习。
「鹰央医师,快要一点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我开口对鹰央说道。鹰央阖上手里的口袋书,无精打采地望着我。
「走?走去哪里?」
「小儿科病房。之前院长提到的委託书已经送来了,总之我们先去了解一下状况吧。毕竟光看委託书也没办法掌握详情。」
听我这么说,鹰央的表情忽然转为僵硬。
「怎么了? 」
「……我不去。」鹰央用像蚊鸣的声音小声说道。
「咦,妳不去……」
「我不去。你自己一个人去了解状况,再回来告诉我。」
「请等一下,怎么可以这样呢?委託书的收件人是鹰央医师耶。而且除了小儿科以外,还有其他科传来的委託书啊。」
「……小儿科以外的病人我会好好诊察。不过,小儿科病房你就一个人去吧。」
鹰央垂下目光,我疑惑地看着她问道:
「呃~鹰央医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妳为什么不想去小儿科病房呢?」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怎么可能。妳从刚刚开始就很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是说没事吗?」
鹰央猛然抬起头,瞪着我并歇斯底里地大喊,我只能哑口无言地獃獃站着。鹰央似乎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
「……抱歉……我太大声了。」
鹰央以必须非常注意才听得见的音量说道,接着在沙发上背对着我,屈起身子。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我本来想对那娇小的背影说些什么,却找不到适当的话可说。我站起身,踏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玄关。
「……我去巡房。大概两、三个小时就回来。」
鹰央什么都没说,于是我打开门,离开了『家』。
关门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大声。
「啊,小鸟医师。」
一走进小儿科病房,护理站就传来一道高亢的声音。
「……那家伙竟然在。」遇到天敌的我,嘴角不禁抽搐。
「咦?鹰央医师呢?」
鸿池顶着一头染成褐色的短髮,小跑步来到我面前并蹲了下来,从我的双脚之间窥视我的身后。这家伙的行为还是一样令人费解。
「鹰央医师不会来。她叫我先过来诊察,等一下再告诉她状况。」
「咦——鹰央医师没来,岂不是没意义了吗——」
被说成『没意义』的人,瞬间让我很想反驳,但今天的我实在没有心情和鸿池说这种蠢话。
「……鹰央医师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