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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听过『受诅咒的影片』吗?」
「咦?什么?」
木村真冬在高中放学的回家路上,站在车站月台上看着英文单字表。一听见姐姐说出这个不吉利的辞彙,她忍不住蹙眉。
「『受诅咒的影片』。最近大家都在讨论耶,妳果然不知道喔?要是不好好跟上流行,妳会跟不上朋友的话题唷。」
听见姐姐木村真夏那种瞧不起人的口吻,真冬不满地噘起嘴。明明只比我早几分钟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而已,这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姐姐却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那到底是什么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受诅咒的影片』。以前不是谣传过『受诅咒的录影带』吗?就是看过的人一星期后就会死掉的那个。这就是那个的影片版。它会被夹带在电子邮件里,已经有很多人收到了耶。」
「那是什么啊,蠢死了。」
面对真夏兴奋的态度,真冬嗤之以鼻。她老是喜欢摆出姐姐的架子,可是都高三了,竟然还对这种无聊的谣感测兴趣。
「咦——妳不觉得很有趣吗?听说有个女生看完那支影片后,就自杀了耶。」
可能是愈说愈激动吧,真夏提高了音量。真冬轻轻叹息。相对于凡是讲求实际的自己,真夏则喜欢这种超自然的事情。我们的DNA明明应该一模一样,为什么个性却差这么多呢?
「妳在说什么啊。我们学校最近又没有学生自杀。」
「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是别的学校啦。那支影片又不是只在我们学校流传。」
「那也很奇怪呀。妳仔细想想,假如那支影片真的已经到处流传,那应该也有好几百个人看过了吧。而在这么多人当中,死掉的却只有那个女生。这只是巧合吧?」
「啊,那个女生没死唷。」
「啊?妳刚刚不是说她『自杀了』吗?」
「听说她看完影片之后,就自己冲到马路上,结果被车撞了。不过好像只有手骨折而已。」
「那只是那个女生边走边滑手机,没看红绿灯,结果被车撞了吧?」
真冬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彷彿觉得头痛了起来。她为了準备大学入学考试而睡眠不足,还听了这种无聊的事。真羡慕早就推甄上学校的真夏。
「听说那个女生说:『看了那支影片之后,就听到奇怪的声音,等到回过神来就已经被车撞了』耶。不觉得很可怕吗?这完全就是诅咒吧。」
「我看她八成是因为贫血之类的,所以昏昏沉沉地走到马路上了吧?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看过影片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只有那个女生受到诅咒?」
「其实啊,听说有一个男的因为被甩了而自杀,那段影片就是他的怨恨製造出来的,所以只有最近没道理地甩掉男朋友的女生会被诅咒唷。」
真夏把双手举到胸口,垂下手腕。
「欸,是不是有兴趣了!」
「完全没有。」
「啊、妳果然害怕了。就是说嘛,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真冬就会被诅咒了嘛。」
真冬的脑海里浮现几个星期前分手的男生,于是皱起眉头。
「我又不是没道理地甩掉他,而且叫我和他分手的,不就是姐姐妳吗!」
「我开玩笑的啦,别那么生气嘛。」
「如果有时间看那种东西,我还宁愿多背一个英文单字呢。要是妳想看的话就自己看吧,我不会阻止妳的。」
「别这么说,跟我一起看嘛。反正电车又不会那么快来。」
「到底为什么非得连我也要看才行?」
「因为假如被诅咒了,两个人也比较有伴嘛。啊,还是说真冬也不敢看?」
会害怕的不是我。面对真夏的挑衅,真冬深深叹一口气。照这个情况看来,她是不会退让的。
「好啦,我陪妳看。快一点,不然电车就要来了。」
「真不愧是真冬,那妳等一下,我马上播放。」
真夏迅速地操作手机,接着把手机拿到真冬面前,说:「这个这个。」
全黑的画面里,突然出现好几道原色光。刺眼的光线让真冬眯起眼睛。那些色彩就像蠕动的内脏一样噁心,一边闪烁一边不停变形。看见那彷彿有无数彩色蜈蚣在爬行的景象,一股厌恶感打从心底涌上。那些光线的动作愈来愈激烈,绘出複杂的图样。下一瞬间,真冬的脑海里浮现一个男人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画面。
这是什么?正当她感到疑惑的时候,一把沾满鲜血的刀子影像闪过脑中。真冬想起刚才听到的「因为被甩而自杀的男人」这句话,背脊窜过一道寒意。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宛如野兽低吼般的声音。真冬感到不安,想要环顾四周。就在这时,她眼前的景象彷彿麦芽糖一样扭曲,感觉就像漂浮在水里,连自己是站着还是躺着都不知道。
这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陷入恐慌的真冬,突然发现远方似乎传来微弱的声音。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冬……真……真冬……真冬!」
那是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她十七年来一起长大的姐姐的声音。
好吵喔。她到底在叫什么啊。就在她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的时候,一阵剧痛从左手腕传来。她忍不住发出呻吟。
真冬将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她的左手往不自然的方向扭曲,手的下面有一根粗粗的铁条。那根铁条好眼熟。真冬甩一甩沉重无比的头,坐起身并环顾四周。许多木条等间隔放在地上,中间还铺着小石头。
铁轨?为什么这里会有铁轨?
「真冬!拜託妳,快躲开!快!」
真夏焦急无比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躲开?就在她用空洞的双眼抬头望向姐姐的瞬间,背后传来响亮的警报声。警报声彷彿撼动了真冬的五脏六腑,使她回过神来。她睁大双眼。
巨大的铁块正以飞快的速度朝她逼近,尖锐的摩擦声振动着鼓膜。
铁车轮-边冒出火花一边逼近,而真冬只能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1
「是贞子!」
「啥?你说了什么吗?」
大量的书籍叠成好几堆,就像长出好几十棵『书树』的昏暗房间里,我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借着从窗户射进的阳光读着胶原病学专业书籍,而我那个年纪比我小的主管——天久鹰央忽然兴奋地喊道。我转头望向她。
一如往常地穿着浅绿色手术衣、外面罩着一件白袍的鹰央,正对着办公桌上的电子病历表露出满脸笑容。
「就是贞子啊。你没看过『七夜怪谈』吗?」
「『七夜怪谈』就是那部恐怖片嘛。我好像有看过,又好像没看过……所以贞子怎么了?从荧幕里爬出来了吗?」
「没有,目前没有出现贞子……嗯,没问题。」
鹰央先是颤抖了一下,检查荧幕后,拍一拍自己穿着手术衣的胸口。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认真的啊。自从来到这间医院工作后,我已经跟这个怪人上司相处了半年,但至今仍无法理解她的行为。
「那真是太好了。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呢?」
「你只看过『七夜怪谈』的电影版吗?那你称不上是真正的恐怖片迷喔。最具有震撼力的是小说版,下次我借你,你在半夜看。」
我什么时候变成「真正的恐怖片迷」了?
「好、好,我知道了。我有空的时候会看,下次请借我。重点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啊,对喔。」原本嘟着嘴的鹰央突然心情大好,将双手在胸前合十。「有一个『受诅咒的录影带』……不,是看过『受诅咒的影片』的病人住院了唷。」
「什么啊?」
我疑惑地歪着头,而鹰央对我招手,示意我过去看。我无奈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望向电子病历表的荧幕。
我所隶属的统括诊断部(不过医局人员只有我和鹰央两人)每星期都会花几个小时,在鹰央位于天医会综合医院屋顶上的住处,同时也是统括诊断部医局的『家』里,进行「巡病历」的工作。身为统括诊断部部长的鹰央会检查各科住院病人的病历表,倘若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会在病历表上写下建议。
这件事表面上是由拥有优异医学知识的鹰央,指出连主治医师都没注意到的关键,以供治疗时参考;但实际上,却是鹰央明明没直接诊察过病人,却带着傲慢的态度批评主治医师的诊断和治疗。重点是她所指出的失误都切中核心,从某种角度而言相当讨人厌。而由于这都是为了病人,所以主治医师们并没有公开抱怨,不过似乎有不少资深医师对这件事非常感冒。
「精神科的病人吗……」
我喃喃自语,浏览着显示在荧幕上的资讯。
病人是一位名叫木村真冬的十七岁高中女生。根据病历表的纪录,木村真冬大约在两天前,在她就读的高中附近的车站月台跳轨,企图自杀。幸运的是,电车在压到真冬的前一刻顺利停下来,因此真冬只有手骨折而已。后来真冬被送来天医会综合医院,医师判断她有再度企图自杀的危险,因此安排她住进精神科病房。到这里为止,故事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住院之后,木村真冬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她说她根本没有自杀的意图,然而在看了某支「受诅咒的影片」之后,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等到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铁轨上了。
由于无法判断这个说词是她想矇混自杀未遂的谎言,还是真的出现幻听,因此主治医师似乎也十分苦恼,不知该如何进行治疗。
「欸,『受诅咒的影片』耶!很棒吧!很令人感兴趣吧—-」
「呃,还好耶……应该就像主治医师写在病历表上的,要不就是胡说八道,要不就是幻听吧?」
「你凭什么如此断言?」
原本像是买了新玩具的小孩一样兴奋的鹰央,瞬间垮下脸。
「因为照常理推断……」
「什么是『照常理推断』?这种东西能够当作『受诅咒的影片』不存在的证据吗?而且你给我仔细看看病历表,病人在跳轨的时候,她的双胞胎姐姐和她在一起,而她姐姐的证词和她一致。这点要怎么说明?」
「我怎么知道要怎么说明……」
我刚才并没有把病历表看得很仔细,因此我再次望向荧幕。病历表上的确写着鹰央所说的内容。
「看吧,没办法解释吧。既然不能断言世上没有『受诅咒的影片』存在,我们就有义务调查病人和她姐姐所说的东西对吧。统括诊断部的工作,不就是从各种角度来诊断病人吗?」
鹰央坐在椅子上,挺起胸膛说。我看见她的双眼因为好奇心而闪闪发光,她虽然满口道理,但其实是被「受诅咒的影片」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吧。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早就认清当鹰央呈现这种状态的时候,就算阻止她也只是徒劳无功。
「我知道了啦,我们去找那个病人,快走吧。」
听见我这么说,鹰央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
「可是有一个问题——这个病人住在六楼的隔离病房。」
「喔,因为她还有可能出现自残行为嘛,安排她住在隔离病房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有什么问题呢?」
鹰央像是没听见我的问题,双手抱胸,开始喃喃自语起来。我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鸟!」鹰央突然抬起头。
「什、什么事?干嘛突然这么大声?」
我忍不住往后仰,而鹰央看着我,露出一抹惹人厌的奸笑。
「你喜欢角色扮演吗?」
「呃……妳是认真要这么做吗?」
我忍着头痛,在电梯里这么问道。
「当然啊,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扮成这样?」
鹰央生气的声音传入耳边——从一个放在手推车的大纸箱里。
我长长吐一口气,低头看看自己。我身上穿的不是平常的白袍,而是警卫的制服。
电梯门开,我推着推车,搭电梯来到六楼的电梯间。
「电梯到啰。精神科病房在右侧,你快去。」
「是、是。」
「『是』只需要说一次就好。」
「……是。」
我为什么要被纸箱命令呢?
乾脆把这个纸箱随便扔在一个仓库里,直接回去算了——我一边忍着这股冲动,一边推着手推车前进。走了十几公尺后,便抵达护理站;隔离病房的入口就在前方的走廊上。
那位病人住的隔离病房位在护理站的后方,而通往病房的唯一一扇门是上锁的。
我低着头走进护理站,几名护理师带着怀疑的眼神望着我。
「……不好意思。」
我走到通往隔离病房的门前,对门边的中年护理师说。护理师可能在忙吧,冷冷地对我说:「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啦,呃、病房的电视好像怪怪的,所以我来更换。请您帮我开个门好吗?」
当医师判断病人有自残倾向或暴力倾向时,就会安排他们住进隔离病房;进出隔离病房时都需要专用的钥匙。持有钥匙的,原则上只有精神科的医师以及隶属于这个病房的护理师。
「好、好。」
护理师一脸不耐烦地说,接着从护士服口袋取出钥匙,乾脆地打开了门。
「谢谢您。」
「出来的时候也需要钥匙开门,到时候请从里面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