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彷彿在被热气流轻轻摇晃。
从林立着的大楼窗户里透出的灯光犹如灯塔一样闪灭,擦肩而过的电车渐渐远去。从喧闹的人群之中冒出来的孩子们踩着地面上的光点跑向小巷。从嘈杂的人群旁边驶过的公交车里下车的乘客们,在阳光的刺痛下小跑着逃进了建筑下好不容易才伸出的灰色阴影中。高楼的自动门一打开,室内的冷气慰藉了灼热的皮肤。进入楼内的人们无不吐出舒心的叹息。
被白色天花板和墙壁保护着的那个地方如同被盛夏遗忘了一样。这个夏天,茉莉只能从窗口望着室外夏天的光景。用白色涂抹的天花板和墙壁散发出寒意、照射到油毡地板上的光也显得十分孱弱。就连窗边摆放着的向日葵、红色算术练习册的鲜艳色彩看起来也像是被这个空间吸走了活力。
刻下礼子心脏跳动的机械音在室内响彻。
规律下落着的点滴依旧在闪着光。
「茉莉酱,人生中有后悔的事吗?」
皮肤比床单还白的礼子边微笑边说道。
茉莉沉默着附耳倾听。
「谢谢、对不起、喜欢。这些就是我的后悔。我想把这些没说出口的话传达给他们。『谢谢』是想说给如今正在美国、读高中时代的前辈的。因为那时不怎么交得到朋友,发现一个人躲起来吃便当的我、并向我搭话的只有他。『对不起』是想对小学时候家里的狗生下的小狗说的。
我们家里养不了小狗了,母亲就把它带去了附近的兽医那边。让它与它母亲分离这件事,我得道歉。『喜欢』是想对学生时期打工店里的店长说的。
因为这算出轨所以过去我并没有说,但事到如今我好像已经能说出口了呢。但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啊,不会萌生爱意的,所以说出来也没关係。因为我萌生的爱意已经完全给了那一个人喔」
这就是我与礼子最后的对话了。一周后、礼子就踏上了旅途。向着那个叫天国的、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正在礼子病房外走廊里痛哭的,是她的丈夫。在他怀里被抱着、背着双肩书包的小男孩正紧紧咬着嘴唇盯着天空。那孩子手里紧握的算数练习册的红色映照在远处观望他们的茉莉眼中。在丈夫悲痛的哀号与哽咽中,简直就像是孩子在用纤细的手臂紧紧抱着父亲一样。
偶尔能与我在大厅里碰见说说话的礼子,死了。就像是预见了我10年之后的未来一样。
茉莉和礼子同病相怜。
20岁的夏天,她第一次真切地见到了人的死亡。
高林茉莉懂得了什么叫晴天霹雳。过去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晴天、连大雨也没有过的平凡而单调的人生,突然间就转变了。
「剩下的时间是因人而异的,以高林桑的状态来看,不会立马就怎么样的。但是这种病,不确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作的」
自突然住院一个月以来,在医院一间狭小的房间内,我被这样告知了。
父母的脸色变得苍白,瘦弱的姐姐用手帕掩面。医生面露难色地将视线移向病历。只有患者本人笑了。
「我懂的。我还剩下10年。患这病的人还没有能活得更久的对吧?」
茉莉这样说道,她已经用院内网路查过资料了。小房间里的氛围更加恶化了,可茉莉却笑得更灿烂了。
为了住院而买的睡衣还跟崭新的一样,穿着睡衣的她显露出的肌肤也一样年轻,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病人。
「无所谓的啦。变成老阿姨什么的我才不要呢。不是正好吗,我不要紧的。还有10年已经足够啦。人生什么的」
二十岁的她无所畏惧。这时候的话也所言非虚,只是对年纪轻轻就要迎接死亡的自己感到恍惚罢了。
我想就算告诉别人病名也没有意义。因为过着平常日子的人基本都不知道这个病名的吧。
要么成为医生要么成为患者,否则一辈子都不会懂这些的。病名是用内脏名与癥状组合而成8个汉字左右的词,是国家医疗机构特意为罕见病认证而命名的。
平常生活中应该不会有人听说的,朋友当中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种罕见病,但只有我的父亲知道这种病名。
因为祖母就是因这种病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向来冷静的父亲在得知我得的病名时,情绪激动地逼问着医生。医生也只能同情地告诉他这种病是有过遗传性病例的。见过祖母是怎样死亡的父亲,脸色逐渐变青,最后变得惨白。绝望、恍惚、无力感接连袭来,彷彿他的灵魂都完全停滞了一样。
茉莉看着这般的父亲,感到害怕后就用院内的电脑更加彻底地调查了自己的病。
了解发病率后的茉莉大吃一惊的同时也绝望了。因为那概率比买彩票中奖还要低。连居委会的有奖抽籤都没抽中过的自己,怎么就中了这么个大奖呢。虽说有家族遗传的情况,可跟我年龄相近的人和亲戚也有好几个人,怎么就只有自己遗传了呢。
茉莉盯着眼前的数据愣了好一会。
终于最初的病症发作来袭,我昏了过去,进行了一场大手术。每天都看不到任何能出院的徵兆,胸口也留下了巨大的伤疤。脸色变得越来越差,肌肤变得粗糙。渐渐地,我确实变得像一个『病人』了。
明明该是无所畏惧的。但、病房里消毒水难闻的气味、在白箱子里生活的每天让茉莉察觉到,无论是平时毫不在意的碎片还是宝石般的宝物,都在一点一点地消逝。
自从开始感受到病魔正在逐步蚕食自己身体的痛苦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病到底有多严重。
当理所当然的事变得不再理所当然的瞬间,茉莉感到了恐惧。因年轻而带来的那如同无敌般漫不经心的强大心理,也早已被破坏殆尽。
一旦发作就会咳嗽不止。连续几日不断地咳嗽让茉莉就算躺在床上也痛苦不堪。氧气面罩戴了又摘、在集中治疗室与病房之间来来回回地每天一直都在持续着。
从现代的医疗技术中找不到治疗的方法,特效药也没有,只能慢慢等死。在残酷的病症中连愤怒跟悲伤都无法发泄,但茉莉还在继续挣扎,从住院算起、转眼一年就过去了。
身体上靠插满软管度日的茉莉,看着白色阴森的天花板想着,从前那个无敌的自己已经不见了啊,已经与朋友们脱离了相同的轨道,自己已经、回不到以前的生活了、吗?
我在朦胧的意识中迎来了自己21岁的生日。从短大(短期大学)中退学,同学们都已经步入社会了。但茉莉还被病魔束缚着。
只有寿命倒是早早地超过了同学们一大截。
如果还剩10年的寿命可活,你会做些什么呢。
会认为剩下的日子还很长就悠然地对待吗?会认为剩下的日子很短就全力地行动吗?
如果被宣告只剩10年可活,下一个瞬间的你,会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