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到脸颊如同被刀割一般时,两人再次相见了。
从车站检票口出来的和人露着酒窝笑着,茉莉则有些含糊不清地笑着。和人天真无邪的笑容总觉得很可恶,让我心里很难过。
「今天去哪里?要去迪斯尼吗?」穿着黑色针织帽和运动衫,和同学会时一样打扮成街头系的和人注视着茉莉的脸笑说道。那曾经看过不同对象的眼神就像姐姐淘汰下来的连衣裙一样看起来缺少了魅力。
「比起那个我今天想去购物,想看看冬装」
「是工作模式呢」
和人既没怀疑也没受伤地微笑着,难过的心里萌生了焦躁。我讨厌他那份从容,讨厌他毫无怀疑的眼神。
「不是那样啦,之前完全没空去购物,而且今天好不容易是休息天呢」
「那今天就陪茉莉酱购物吧」
或许是他没听出我的挖苦吧,和人开心地朝着山手线的方向走去,停在原地的茉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茉莉酱?快走吧」
回过头的和人那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让茉莉更加烦躁了。
这天一整天,茉莉带着和人到处跑。从百货商店的电梯开始,依次逛了一遍名牌店。男性区一律无视,试穿都花了几十分钟。
茉莉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惹人生气,就把能想到的自己不想被这么对待的事情做了一遍。儘管如此(虽然想到了可能会这样),和人一点都没生气也没摆出一副厌烦的脸。对我怀着自暴自弃地心情买的衣服或者包开心地说「能找到好货真是太好了」,像是被驯服后的狗一样亲切的在每家店都高兴地说「茉莉酱更适合这种颜色呢」,然后理所当然地把越来越多的购物袋全部拎在手上,最后越买越感觉累的是茉莉,感到受伤跟烦躁的也是茉莉。
到了黄昏时分,刺痛的焦躁就如同被放在冰箱一角遗忘了的春菊一般枯萎了,失去了娇艳的色彩跟扑鼻的香气,变成了自我厌恶的模样。
「买了好多东西啊」
「是啊……」
别那么神清气爽地笑啊笨蛋。在十分疲乏地咬着黑森林蛋糕的茉莉对面,和人满足地喝着咖啡。街头系穿着的和人与穿着大小姐系来的茉莉,互相看对方的表情与衣服相配似的很不和谐。
出了咖啡店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下,本被红茶温暖了的身体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因为从新宿到银座是走着去的,茉莉不管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经到极限了。
白白浪费了难得的一天,空虚感涌上了心头,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都快要哭出来了。
「茉莉酱,不冷吗?」
被这样问到后瞬间吸了一口气。因为和人温柔地低着头看着我,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虽然可恶,但我到底还是喜欢和人。明明并没有忘记礼子去世那天的事情,可我仍然喜欢着和人。
稍稍用了点力握了回去,和人就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虽然不久前说了想买鞋子,但已经从好几家鞋店门前经过了,因为要是一停下来的话大概那只手也会放开,所以茉莉就这么沉默地走着。
看到街道尽头后我正考虑着要怎么说的时候,「和人君」有谁叫住了和人。
两人停下脚步,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相貌和蔼的男人从街上的店内走了出来,在他露出惊讶表情的同时和人就放开了我的手。
「晚上好,一直以来受您照顾」
「晚上好,你回到本家了吗?」
「没……今天的话是…」
「约会吗」
男人呵呵地微笑着,和人则露出苦笑。他站立位置后面的店面窗户里,装饰着茶器,好像是个卖茶具的专卖店。偷偷瞟了一眼和人的表情,看到他僵着一张脸也要拚命摆出一副露出亲切笑容的样子。
「代我向你家主问好啊」
「好的,对了濑田桑,看你这么有精神的样子太好了,因为前几天我从母亲那边听说您身体不舒服,还挺担心的…」
「和人君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呢」
「哪里…请您保重身体,我就先告辞了」
由于和人正式礼貌地鞠了个躬的缘故,搞得茉莉也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像是马上要从这里逃走似的,和人立马就走了起来。茉莉与男人擦肩而过时再度低了低头,跟在和人身后走了。
此时热闹不再的街道上,只有写字楼里昏暗的日光灯的灯光照亮着小巷,能隐隐约约听到模糊不清的歌声与瓶瓶罐罐相互碰撞的声音,周围没什么人影。和人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彷彿才想起茉莉的存在一样回过了头。
「想去的店在哪?难道迷路了吗?」
看着啊哈哈笑着的和人,茉莉停下了脚步。
「刚才那是、卖茶具的店吧」
「诶、啊啊……那家店以前加盟我家了。比起这事我们回到大路上去吧,这里明显地方不对呢」
「那个大叔也知道和君现在不在本家呢,连卖茶具的人都知道了,就代表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事了对吧,就算这样和君也无所谓吗?」
「怎么了、茉莉酱」
那反问的表情与跟他特别像的女性重合了,已经枯萎的烦躁再次复甦。
「和君以后準备怎么办?要一直逃避下去吗?不想这样下去的话就放弃吧?跟父亲好好地说,别干了不就好了,能代替和君的人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怎么了、突然就。很奇怪啊、茉莉酱」
「奇怪的是和君才对吧,快点决定吧,你至少是知道继续逃避下去是不行的对吧?」
这天,和人第一次表露出了不快。
啊啊,这样做的话就能让和人生气啊,茉莉同挑衅似的眼神抬头看着他。和人虽然一瞬间露出挑衅回来的眼神,但在短短的一瞬间就又将表情恢複了平静。
「别这样了,我、不想对茉莉酱说这种话题」
对打算结束这段话题的和人,茉莉责备似地说道。
「对着想要结婚的对象,就能说这种话题了是吗?还是说你也像今天这样逃避了,最后什么都没说就逃走了?」
「哈……?什、为什么?」
「多考虑考虑啊,那是你的人生啊!不就是因为你没有决定所以让周围的人也跟着折腾了吗,就是因为你一直在逃避所以才不会有答案不是吗!不要去想什么等全都安稳下来这种天真的事啊。一直就这样和颜悦色地笑着,什么都想着摆脱,这不是傻瓜吗」
「等等茉莉酱、什么情况啊!到底、怎么了啊!」
挥开了和人伸出的手,像是自己明明想拿却被抢走了一样,拿回了装着衣服和包的袋子。
「那个人肯定,很讨厌这么优柔寡断的和君不是吗?被女人甩了也不要像小孩子一样消极啊!废柴」
「废…!茉莉酱你不可能懂的吧!我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想法走到现在的!」
「我不懂啊,反正我就是个普通人罢了啊!对我说加油自己却逃避什么的不卑鄙吗」
「卑鄙…」
「我开始画漫画了啊,虽然很害怕再被人说一无是处,但因为和君对我说过不要放弃所以我又开始画了啊,和君就这么下去行吗?按现在这个样子继续下去就行了吗?」
「……」
「玩冲浪、玩滑雪、交很多朋友,只要开心就行了吗?没有能热衷做下去的事这种撒娇一样的理由你要说到什么时候?已经是大人了对吧?我们已经、从很早之前就成为大人了啊!」
「我当然知道啊!我知道的。我虽然知道但我的情况不像茉莉酱那么简单啊」
和人撇开视线盯着运动鞋的鞋尖咬着嘴唇,被触碰到了不想被触碰到的地方,无处可逃,像是在用儘力气阻止不能释放的愤怒。
「和君只是害怕失败罢了。和别人相比什么事都能做,谁都没有能和你争的事,所以害怕了,这不是傻瓜吗?我的人生凈是失败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跟姐姐比一直输给姐姐、明明后悔却不能说出来。但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吗?此处不通也会有别处可行,完全绝望的时候也必然会有什么没被发现,满是不幸之中也偶尔会有幸福,不也挺好的吗?难道不是因为偶尔有好事发生才会觉得能活到现在真是太好了不是吗?一昧地逃避怎么可能发现这种事呢!辜负了期待,被女人甩了,那又怎么样呢。和君的失败,跟我比起来不过是擦伤的程度而已,像个傻子一样」
「别说傻子傻子这种话了啊」
「跟傻子一样就是傻子啊!一昧逃避的男人真让人郁闷、烦躁,光看着就生气!」
「为什么茉莉酱你非要说到这种程度不可呢!擦伤的程度?茉莉酱你有背负着什么吗?想要逃避却逃避不了,我又不是想要这么做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啊!又不是想成为家主才在这个家里出生的啊!能这么简单就背负那样的东西吗!」
「所以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啊!好好跟父亲母亲说吧」
「哪有那么简单就说得出口啊!继承人就只有我啊」
「那就恨自己的血脉吧。怀着自己出生在这样的星球下的恨就这么过一辈子怎么样?一直逃避下去只要开心就好,就这么随意地过下去怎么样?然后自家的流派消失了和君就能幸福了?」
「……适可而止吧。我来东京不是为了想说这些话的,只是想来见茉莉酱的,所以」
和人把脸转了过去。
彷彿在遥远记忆中看着谁似的光景,这样的错觉袭击了茉莉让她像是突然想明白了。
「…不是想要这么做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我懂的哦」
「诶?」
「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茉莉笑了。
「今天谢谢了,我先回去了哦。和君再在冷天里冷静下考虑考虑吧」
「诶、等…」
「拜拜啦」
茉莉转过身。行李很重,想把它们一个不留全都扔掉。
那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背负着漫长人生的人也很痛苦。虽然叹息着知道人生时限的自己从某方面来说是最不幸的,但在漫长得不可理喻的时光里,不得不走在毫无路标的路上的人的不安也是不可估量的。
从那以后和人就没有联络过我。说实话虽然很寂寞,但在某方面也安心了。和人心中的存在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承担的,就像是叫醒自己心中沉睡的孩子那样困难。
如果再也不能见面的话,至少希望和人能幸福……即使这类伤感的事,只要经过一个月的不断思考也都会变成蠢事的。
进入腊月街上忙碌起来的时候,茉莉再次和短大时期的朋友再会了。
奈绪要结婚了,就在美弥的店里集合了。
了解奈绪的那个他的纱织,一开始就兴緻高涨地从他们是如何邂逅的到对方的特徵全都说给我听。古怪店里的气氛别说是放鬆了,一会让人情绪高昂、一会又让人跌落谷底。桌上的料理还是那么油腻让人食慾减退,纱织的声音尖尖的有时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茉莉边喝着温热的乌龙茶边听她们说,又好像是完全没在听一样。
对朋友的结婚话题这么漠不关心的自己大概已经枯萎了吧,还是说奈绪的幸福是完全无所谓的话题呢,要是有人现在说我是个残酷的人的话,我感觉也能接受。
「说起来—纱织你跟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我也想结婚呀,虽然想啊,但还不好说呢。为了结婚,要不我偷偷计画整个小孩出来吧」
「呜啊,有计画犯罪啊!」
对茉莉来说一辈子都不可能说的话让3个人放声大笑着。今天不像上次一样是包场,店里有几组客人在,也能听到他们的笑声,美弥就在眼前来来去去地又忙又吵。当纱织开始说他男朋友的话题时,茉莉感到不明原因的头痛袭来。咣咣的餐具相互碰撞的声音在头脑中迴响,不断地撞击。试着按住太阳穴后,疼痛变得更加强烈了。
看到对面的桌子,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一边咕噜咕噜地喝着啤酒一边低俗地笑着。服装虽然跟和人很相似,但和那群人相比,和人与生俱来的风度事到如今不用多说更加明显。
不管穿什么样的衣服,和人都绝对不会看起来很粗俗。温和的笑容浮现在眼前,再加上乌龙茶飘起的热气,茉莉深吸了一口气。
和人大概不会像这样闹腾着喝酒的吧。无论穿着什么样的服装,无论在什么地方,那个人的心中就像那座宅邸的庭院一样,有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寂静。就像日本美丽的四季一样,有着和谐的空间。他是一个把自己整理得很整洁,让人看着感觉心情很好的人。
跟那样的人还是第一次。虽然只是牵手,但那感觉比身体交合记得更加清晰,和人那匀称的指间一在脑海里浮现,茉莉又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呢、茉莉你在听吗?」
「嗯,在听」
立马能陷进女人圈套的男人的话题怎么样都好。啊啊,想见和人。
脑袋一跳一跳的疼。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和人却不在这里。
虽然聊了各种各样的话题但和人不在这里。自己所在的这个空间里面没有和人。
「茉莉酱差不多也该交男朋友了吧,不能逃避呀,茉莉,我来给你介绍吧?」
「我这也有!虽然是我男朋友的朋友,要见见吗?」
「…不用。男朋友什么的就不用啦…」
「不行呀茉莉!想想短大那时候啊!有男朋友很开心不是嘛」
「但是没关係的啦…」
「茉莉、就这样一直不打算恋爱了吗?」
突然声音认真起来了,我抬起头。纱绪和奈绪皱起眉头看着这边。是茉莉没有一点进取心的态度让她们生气了吧。虽然明白惹她们生气了,但茉莉的脸色却没有丝毫改变。
「我不需要男朋友。没有男人就不行了吗?」
「不是说不行,应该说是作为支撑吧……茉莉,平常在做什么?有好好出门吗?有男朋友也会更滋润的对吧」
「我有这么饑渴吗?」
我自嘲般的笑了,奈绪一副困扰的样子撇开了视线。
为了接下来的漫展赶工画原稿跟做衣服,造成了持续的睡眠不足。去买衣服也觉得麻烦,没什么心情的茉莉穿的衣服也跟街对面的学生一样,卫衣配牛仔裤。什么都很麻烦,感觉一切都无所谓。只是,我不想失去画漫画的时间,以前用来保养皮肤、看时尚杂誌的时间也全部都用在稿纸上。想连续画4个小时的漫画,因为要是途中放下了一次笔的话,连画漫画也会让我觉得非常麻烦。
「茉莉、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
「所以说我们会帮你安排见面的……」
「不需要,我就这样就行」
「是因为你身体的毛病吗?」
纱织的声音像是在质问我一样迴响着,脑袋疼得快不行了,后槽牙发出了声响紧皱着眉头。旁边的奈绪制止了纱织的话。
「别说了,纱织。你那样说,茉莉太可怜了」
幸福的人看到周围的不幸就会天真地想要分担痛苦,听到她如咖啡牛奶般香甜的声音,茉莉更是咬紧了牙。因为头疼不已的原因,不管是处理好这种场合下的借口也好,还是微笑也好,自己都做不到,想再回到刚才的话题中去也是,已经感觉任何事都很麻烦了。
「因为生病了所以不恋爱这种事、是逃避啊!我不想茉莉成为这样的女人!你都努力到现在了,我希望你幸福嘛!」
「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