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感觉状况良好,我想应该是因为这阵子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终于有了领悟。
我在《剑道日本》杂誌里,读到爱知的外山浩规选手的访谈,其中有这么一句话:
「我所非常认真思考的就是『想比他人构持得更久』。」
看到的当时,我浑身颤抖,感觉一流选手所抱持的「不动心」(注:不动心,意指无论遇上什么都不动摇、以平常心应对的精神。)的秘密,就浓缩在这一句话里。不愧是能在全日本剑道竞技比赛名列前茅的人,心态上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当我们面对对手,每当剑尖被拨开或是被人咚地踏入一步时,就会反射性地想「要来了」,然后抬高手腕或动摇,但那十之八九是对手的陷阱。一旦受到威胁就产生动作,就代表已经中了对手的计。
不,这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还停留在即使理解却仍不禁做出反应的程度;现在的我,或许还无法完全脱离这个程度吧。
不过,这已因外山选手的一句话而渐渐地改变。
比他人构持得更久。
我觉得这句话很棒。虽然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办到,至少这句话已让我知道该怎么做。值得一试。
练习时,我总是被老师指出许多缺点:击打太弱、踏入得不够深、击打后要更快错开、没有保持残心、不要后退、剑路要直、击打变弱了——
坦白说,光要留意这些,就让我花费了大把心力。还好,在剑道的练习里,意外地有不少排队等待的时间,而这些时间就会被我拿来反覆思考那句话。
比他人构持得更久。
不要冒然冲出去、仔细观察对手、不要陷入那些小圈套、不要过度用力、冷静应战。不管有多少要点,单单那句话,就能一次让我注意到所有。
今天第一战的对手,是胡乱沖向人的类型,一开始就没让人有长时间构持的余裕。但是,我即使是以手臂动作拨开对手攻击的当下,依旧留意着要维持身体的姿势。当我一直这么做时,对手反而开始显露出疲态。
我以面擦击面(注:面擦击面,当对手攻击自己的面时,做出闪避,并立刻朝对手的面反击。)巧妙地反击对手,虽然心想要再拿下一支而上前击打,但是时间到了。通过了第一轮。
第二轮居然因为对手缺席,不战而胜,超幸运的!
接着迎接第三战,这次是比我矮小的选手。她动作敏捷,而且似乎擅长擦击我方竹剑后深入靠近的战术。她大概喜欢剑锷相推的退击技吧,第一次被她拿下的就是退击面。
不过,没多久我就读出她的节奏了。总之,先注意不要让彼此的距离变成对方擅长的近距离,使用步伐保持远间,当对手踏进来的瞬间——
「手!」
用触击手(注:触击手,採取中段的姿势,在对方攻击的瞬间,趁隙截击对方手腕。)结束。这下子是一比一。
「得分!」
于是第三支由我获得。拨开对手的退击面,让对方吃了一记击面。
「腹!」
退击腹。真不敢置信,我居然通过第三轮!
「早苗,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社团顾问北岛老师也很惊讶。
「就是啊,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对不起啊。难得妳这么好的状态,我却弄错了选手登记。」
其实,我今天用的不是现在的姓氏,而是直到前阵子都还在使用的旧姓。这是因为老师一时粗心,写错了申请书,但我一点也不在意。
「我说过了,已经不用在意了啦。」
刚好,写有旧姓的腰垂还收在防具袋里。我觉得与其找主办单位更正,还是自己换过腰垂比较简单,所以就这么做了。
「真的很对不起啦。」
「不会、不会,真的不用在意。」
那不过是件小事罢了。管他旧姓或新姓,我就是我。
不论赢还是输,最后都是我承担。
接着迎接第四轮。据说对手到目前为止都以两支获胜,而且几乎都在一分钟之内。光听到这些,就觉得好像很强。
「叫矶山的,难道是……」
老师露出心里有数般的表情。但我搞不太清楚,所以就把这件事放到一旁,走进比赛场。
看到人之后,发现她的身高和我差不多。既不胖,也不会特别瘦,是个体格匀称的选手。
「红色,桐穀道场,矶山选手。白色,东松学园,甲本选手。」
敬礼后前进到起始线前。我在蹲踞时是个慢慢来的人,而这位矶山选手,也是慢慢来的那型。
「开始!」
当比赛一开始,我发现她从蹲踞到起立的速度好快。另外,她的架式非常漂亮。还有那竹剑的动作,彷彿是和手臂系在一起的鞭子般,既灵活又迅速。
「些啊啦!」
她喊叫的声音浑厚,非常纯熟。一定是从小就开始学了吧,和我的程度完全不同呢。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大概就是这样。
总之,先专心在长久的构持上吧。就算竹剑被稍微拨开也不能动,儘管距离被缩短也不能慌张逃走。冷静下来,不要只看小地方,要注意对手的整体动作。
一来一往的时间持续了好一阵子,而我愈是看着她,就愈觉得这位选手一定很强。
她可以说是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个动作都很俐落。每次我的剑尖被试探时,就会不自觉地想要往后跳开。
突然,脑海里浮现好久以前挨过老师一记「卷击手」技巧的记忆。一如字面,「卷击手」就是用竹剑卷开对手的竹剑,并朝手击刺。我心想「会不会使出那一招呢?」「这位选手应该办得到吧?」——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忍着继续构持。结果卷击手并没有出现。
这时,对方来了一记击面,危险。如果在构持时没躲过而被拿下一支的话,就只能是十足的笨蛋了。不过没关係,构持住、构持住。好好保持距离。不动心、不动心。
话说回来,这位选手真的好厉害。明明只把竹剑举起十公分左右,击打却非常强力。
又来了,击面的二连发。幸好我往旁边闪,所以能躲过,但如果是反方向,就来不及了。她的反击就是这么快,而且两次击打都非常强劲。
当我才这么想时,就来了一记退击手,好可怕!幸好打中剑锷。接下来的击面,好像是诱敌用的,接着侧腹毫无防备的地方就挨了一下退击腹。这下完了——还好只有一支旗子举起来。安全了。但是当我才要追上她时,她就马上打出手连击面(注:手连击而,光击打对方手部,紧接着马上伺机攻击面。)。
这是什么速度啊!我想所谓活动自如,就是这么回事吧。就算我往后退,也会立刻跟上来,而且跟上的同时还能轻鬆地将身体向旁边移动。错身之后也总是能快速地重新调整方向,让中心面对着我。我光是维持能闪避攻击和继续构持的距离,就耗掉了所有力气。
不行、不行,现在可是在比赛啊,不管对方是多么棒的选手,也不能老是在佩服啊!要是这样陶醉,三两下就会被拿下两支了。
可是——
虽然这样讲有点怪,但是在这场比赛中,我感到很愉快。
那种感觉就像我自己想跳的是日本舞蹈,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强迫跳起森巴来。不过这感受居然意外地舒畅。没错,非常舒畅。这场比赛的节奏、紧张感,都太棒了。
「些啊!」
又来了,怒涛般的连打。每下受击都让我耗尽全力。
透过面金(注:面金,头盔上的金属格子。)缝隙看到的眼睛超可怕!三白眼(注:面相学上被称为「兇相」 ,瞳孔往眼睛上方,导致下方与左右都露出大量眼白。)吊过头几乎只有眼白。我有点想收回刚才的「愉快」了。
连打结束后,暂时先拉开距离。之后,我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急躁。
要试试看吗?也差不多该换我进攻了。
我趁着下一记的击面,维持中段的姿势,直直地向前跨步。结果不知道怎么了,对手彷彿讨厌我的剑尖般地些微向后仰。
啊,这时候——
「哈!」
这应该就是所谓千载难逢的机会吧。在我眼中,对手的头盔就像是「啵」地脱离周围环境浮起一般,在那里只有应受到击打的头盔,以及应击打的竹剑,没有任何干扰。
「面——!」
看吧,打中了。
「面!」
当我跑开后转身拾起残心时,居然有三支白色旗子举起。
太好了,又拿下一支了。
而且是从这么强的人身上。
「第二支!」
不过我好像因此有些鬆懈了,接着又採取了守势。我真的在承受对手的攻击上用尽了全力。
对不起,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争取时间喔!只是妳的攻击太厉害,光防御就让我忙不过来了。我其实一点都不强,妳比我强上许多。刚才拿下的那支,大概是我在一百次里的一次,不,是一千次里才有的一次。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支,全都属于妳的。对不起、对不起。但是,如果因为这样而刻意不躲开还人家一支的话,好像也太没礼貌了吧?
「停止!」
啊啊,终于结束了。
我感觉自己似乎是在糊里糊涂之中通过了第四战。
离开比赛场后,我受到前来加油的社团同伴们如暴风雨般的祝福。剑道在比赛进行时,基本上是不能出声加油的,所以这种欢呼反而会特别激烈。
老师还一直乱喷口水,说着「赞啦、赞啦」。我也在想,如果能这样下去,搞不好可以拿冠军。
可是呢,事情才不会这么顺利。在下一场的半準决赛中,我就彻底落败了,而且还是以两支落败。对方是个体型很大的选手,她彻底突破了我的距离,让我分别吃下击面和击手,败下阵来。
不过,大家还是对我说「做得好」、「好棒喔」。
「……妳辛苦了,早苗。」
突然有人叫住我。我心想说不定是那个人,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啊,冈学长。」
「不会吧……啊,是本人。」
喂,我说啊,为什么要起鬨啊?冈学长是来恭喜我的吧?我说你们啊,不要妨碍我啦!喂,一年级的,闪边去啦!
啊啊,冈学长被人绑走了。
「……哟,还真有两下子嘛,早苗。真厉害。」
取而代之的——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姐姐走到了我身边,不停地来回摸着我的头。
「啊啊,妳有来啊……嗯,3Q。我自己也有点吓到了。」
姐姐是东松学园高中女子部二年级的,而且居然就是冈学长的女朋友。顺道一提,冈学长是一年级,所以姐姐和他是姐弟恋。
……怎么了,今天不是去约会喔?」
「没有啊,还不是巧突然说想看早苗的比赛,所以只好来啰。妳要是能早点输的话,我就能去逛涉谷了。」
虽然这种事没必要特别提出来,但是就如各位所见,我家姐姐的个性的确有些恶劣。该说她是一点都不体贴妹妹吗?现在的她正闻着摸过我的手,皱着一张脸,彷彿在说「妳看看」。
「只不过……剑道依旧是这么臭呢!」
姐姐,妳要是老说这种话,总有一天会被捅的。
「……什么嘛,冈学长也有同样的味道吧。」
「啊?巧的汗可是很好闻喔。」
「呜——哇!好低级!」
她就是这种个性,明明年纪比较大,却是大家憧憬的冈学长的女朋友。至于她为什么没被人捅一刀而还能活到现在,我敢说,这全多亏了母亲赐给她的外貌。
这种话由身为妹妹的我来说实在不太好意思,不过我姐姐真的是个美女。
人长得高,体态又好。身材虽然不火辣,但是手脚修长,不管穿哪种衣服都很适合。事实上,她从今年春天开始,就担任某知名流行杂誌的专属模特儿。我曾想过,这要是被学校发现怎么办,不过最近校方似乎默许了姐姐的这份兼差。她不只是外表,连处世也很高明。真是教人不甘心。
我就不行了,长得比较像父亲。虽然幸好不是男生,可以不必担心秃头问题,但是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只要我和父亲站在一起,就能看出那张草食系动物的脸,或者说「过于迟钝」的感觉,微妙地遗传到我身上。
「……欸,这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
她看了一眼用模特儿薪水买的卡地亚手錶。
「不知道……没关係啦,妳先回去。反正我已经输了。」
不知为何,姐姐突然露出烦恼的表情。
「不行啊。因为刚才妈妈打电话来,我不小心说了早苗赢了之类的,结果妈妈就说那一定要好好庆祝,兴緻很好呢。」
什么不小心嘛,真没礼貌。
「没关係啦,姐姐不用在这啦。」
「我说啊,不是那样啦……既然绿子在那里,那么巧也在一起啰?那就一起带过来嘛!一起庆祝嘛!……那个爱开派对的人,用尖锐的声音这么说啊。」
绿子指的是姐姐,而刚才她是在模仿母亲讲话。
「是喔……反正五点半左右就结束了吧。在那之前,找个地方等吧?」
「我能找什么地方啊?公园对面的家庭餐厅?妳说什么鬼话啊!妳明知道我讨厌那种餐厅!」
啊——烦死人了,模特儿真是有够任性。
我们居住的公寓,位在横滨市中区日出町。
一栋十一楼建筑的七楼,3LDK。虽然一点也不新,但还算舒适。我很喜欢。
「唉呀——巧,欢迎啊。还有早苗,恭喜妳第一次获胜。」
「嗯,我回来了……」
啊——啊,居然说「还有」。
「打扰了……阿姨,早苗真的很厉害喔,尤其在第四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