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那通电话时,我正好抵达保土谷车站。一看荧幕,上头出现「甲本早苗」。我叫田原在麦当劳等着,接着按下通话键。
我走往月台一端,开始说话。
从我的近况报告起头,之后早苗开始抱怨,或者该说讲起丧气话,然后谈到有天会回来这边。
说自己不开心是骗人的。我也只要想到如果又能每天和她练习就非常高兴,而且内心无比踏实。但是,唯有她在输给黑岩的状态下回来这点,我是全然无法容忍。
去把黑岩的首级摘下来。如果要回来,就把黑岩的首级当作土产带回来。当然,早苗对此很迷惑。然而当我传授她秘技时,她却笑出来了。
受不了,真的很像矶山同学会说的话呢——
我只说了句:「我等妳喔。」就挂上电话。
把手机收进口袋,我走在无人的月台上。我想,自己大概在笑吧。说那样很像我,其实早苗也是。虽然她似乎没精神地凈是抱怨,但骨子里意外坚强。我不知道她是否能靠我传授的技巧赢过黑岩,但我想她会做的。她一定会去要求对战。我认为这很像她的风格。这种特质,我并不讨厌。
我走出剪票口,从右手边的楼梯走下。我看着不远处的麦当劳靠窗座位前行,然而不见田原的身影。会是在二楼吗?
我该买些什么再上去呢?或者先上去确认后再买?犹豫了一会,我想还是先确认再——
正当我如此决定时,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了。
拿出来一看,这次显示的是「田原美绪」。
「啊啊,妳现在……」
在哪啊?——根本没时间让我说这句话。
「香织学姐,不好了!那位清水,他好像被一群不良少年给……」
有如说悄悄话般拚命压低的声音。清水——?
「被不良少年给怎么了?」
「给缠上带走了。」
「在哪里?」
「呃,现在,这边是……哪里呢?」
「是怎样的地方?四周有什么?」
「是很暗的地方。好像是一片漆黑的住宅区,很有一种穷酸的感觉。」
恐怕是之前那个被收购土地的鬼镇吧。
我想挂上电话快赶过去,但因为会担心,于是叫田原说明情况。
「这个,就是……我在麦当劳遇到清水,聊了一下后,看起来像不良少年的三个人就来了。说了什么这女生和之前的不同啦,这次的比较可爱啦,还有给你太浪费啦,反正不是女朋友之类的,结果这次变成我被缠上。」
我想着,这家伙毫不在意地说了很没礼貌的话哪,不过现在我只管跑不说话。
「其中一个人像搂肩似地把手搭上来,打算把我带走。然后清水说别这样。可是,这么一说反而是他们生气……然后说清水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了不起了,结果变成『给我出来一下』的状况。清水叫我别过去,但我担心他,所以就偷偷跟在后头。这里……」
我来到了平交道,但是被挡住了,正好是左右电车一前一后通过的状况。
「好像是空房子……啊!」
「嗯?喂,田原!」
驶向终点站的列车来了,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和田原的声音。
我大喊着,对着手机怒吼。然而,荧幕马上转变成待机画面。混帐,到底怎么了——
往起始站的列车还没来。
我回拨给田原。但是,不论响了几声都没人接电话。
喂,是像空房子的什么啊?清水是被带到那里吗?还有妳的「啊!」是怎样?清水他怎么了吗?还是妳遇到什么事了?
令人厌恶的想像在脑内乱窜。
在空屋子里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清水;跑去偷偷观看的田原背后,那些家伙的其中一人正悄悄接近;田原的手机被抢走,并被抓着领子一起带进空屋子。
虽然这话一点也不教人好过,但田原刚才说的是事实。那家伙比我可爱多了。与我无缘的人身危险,有可能降临在她身上。而且地点还是沿着令井川的鬼镇,另一头是国道。不论怎么吵闹,有人前去救助的可能性近乎于零。
往起点的列车还没来吗?乾脆穿越吧?然而正当我这么想时,能看见对面列车的前头灯了。喂!快点来啊!那两个家伙要是怎么了,驾驶员,我可要你负责啊!
话说回来,当时我真是多此一举——
这种想法,在我脑中根深柢固。
那一晚,我如果没去追清水、没有对那些混混们出手的话,田原就不会被捲入了。但是,我当时就能对清水见死不救吗?不,不是那样。应该是当时还有其他可行的办法。讲白一点,那时我太有自信了。在那当下,我沉浸于自己面对三个男生也不会退缩的胆识,以及作为后盾的战斗能力。
这个烂摊子我得收拾掉才行。
可是,要怎么做——
左肩揹着般若的竹剑袋,里面有三支三呎八吋的小判竹剑,以及清水买下后让给我的一支便宜木剑。就算便宜,木剑仍是木剑,杀伤力比竹剑高上许多。这也可以说成是作为武器的可靠性。若考虑到我方阵营的安全,就该使用木剑吧。
然而当我那么做时,对方会如何?
不可思议的是,这件事早苗才刚说过:
会受伤。根据情况,可能还会更严重……
若发生了,我就成了犯人。伤害罪或暴行罪(注:日本刑法中,对人体施加未达伤害标準的物理性暴力的罪名。广义上也可视作伤害罪的一种。),我不清楚两者的差异,但事情会演变成那样吧。儘管也不是没有所谓正当防卫,但我拿的可是木剑。哪怕对手有三人,也无法否定过度防卫。
那么用竹剑吗?可是,要是伤害力不够该怎么办?对手有三人啊。就算能打中一、两下,若无法让情况转为能让人救出清水与田原,那么后头只会有最糟糕的事态在等着我。
清水和田原都会玩完了。当然,我也是——
该死,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竹剑?木剑?对方要是有带刀子,就用木剑吗?如果没有,就用竹剑吗?可是刀子也有可能之后才拿出来。
当然,如果用木剑,我不认为自己会输。不过,我不知道该做到什么地步。然而若在战斗中对那感到迷惘,就会产生栽在别人手中的可能性。儘管拿着木剑,如果被抓住便没戏唱了。那样一来,反而会遭遇不测吧。
开往起点站的列车终于来了。
彷彿飞跃似地从我眼前通过,令人目眩的,光束。
强烈的风压,几乎填满耳朵的巨大声响。
为什么呢?我忽然想起老爸的声音。
——可是……
当老爸醒来时,他说了什么?
——可是,请你们谅解。
是什么?他说要我们谅解什么?
——请你们谅解。那就是,属于我的武士道啊。
是吗,是那样啊。但是,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
——武士道啊。
然而一反我的意思,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老爸的模样。被绷带层层缠绕、只露出鼻子和嘴巴,那个可怜地变成木乃伊男的老爸的模样。
——武士道啊,我没有办法违背。
不对,等等。
父亲介入情侣吵架。他对警告对女方施暴的男方。不过,那个暴力男子随后差点被汽车撞上。结果父亲在一瞬间,保住了那男子的性命。
啊啊,是这个意思啊——
平交道的栏杆升起。
我该前进的道路,已展开了。
当我一奔至该处,正好是进入巷子后右侧的第二间房子。缺乏照顾的树篱前,有人面朝下地倒卧着,头髮是普通的黑髮。
「清水!」
我将他的身子翻过来并撑起。儘管因为昏暗而看不清楚,但他的整张脸似乎是一片黑。是脏污?还是血?还是脸上的内出血?
「振作啊清水!」
他的嘴巴一开一阖。没问题,他还活着。
「田原怎么了?」
从他紧闭的双眼里,落下浑浊的水滴。
「……美绪,她……」
已经太迟了吗——
「……她……想要救我……」
通常是反过来吧。所以啦,田原现在在哪里?
然而,完全不需要我问。
「唔喔——!」
尖锐的女性声音。同时间,从隔了好几间房子的前方围墙区间里,跳出了一个似乎穿着运动外套和裙子的人影。不过那人影马上从右边跑向左边,穿越我们所在的巷子后消失了。
刚才的,是田原吧。
过没多久……
「妈的站住——!」
同一个地方冒出两名男生,其中一人用手按住头。他们也从右朝左通过。接着还有一个人跟在后头,这家伙则是拖着脚。
数秒之后——
「哇!唔哇!」
田原从稍微靠里面的左侧空地出来,然后又往对面跑。
「田原!已经可以了!过来这边!」
「干!恁爸要宰了妳!」
然后,三个人又从左边追到右边。
我也边往里面走,边数次呼唤田原的名字。然而,不知是不是被那些混混的怒骂声盖过,不管我怎么喊,田原都没注意到,不停下脚步。
那个白痴——不过,太好了,她没事。
我吸入一大口气,配合她该出现的下一个时机,大喊:
「……美绪喔喔喔——!」
紧接着,在接近鬼镇出口的附近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站在原地。
「啊……是!」
人影转身面对我,还自己做出起跑的预备姿势,向我狂奔而来。
「香织学姐——!」
在田原背后,那三人也现身在巷子里。然而,那些家伙今天没有冲刺。他们不知在商量什么,互相使个眼色后便朝我们走来。
田原,抵达终点。
「香织学姐……妳终于,愿意……叫我美绪了呢……」
「喔,因为比较好喊嘛。」
我露出笑容,但由于自己正好背对国道的亮光,因此不晓得她能不能清楚看到。
「……妳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妳和清水逃吧。」
虽然她说着「咦——!」还是什么的,但我仍毫不在意地将田原赶到后方,自己向前走去。
那三人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我的眼睛好不容易习惯了。现在我能分清楚三人的不同。走在前头的是棕发的竹井,他的右后方是小平头,左后方是金髮的。竹井手上的东西,在月光挥洒下闪耀着光芒。是吗,这家伙是这意思啊。那么省事多了。
我仍揹着竹剑袋,将袋上的绳子解开。
忽然间,竹井的步伐慢了下来。
「……妈的,妳真以为可以这么做?」
他边说边频频将下巴往左右晃。
「妳啊,好像在剑道是个很有名的选手?如果在这种打架里使用竹剑,恁爸就马上告妳。那样子,妳就没办法比赛啰。」
我不理他,伸手寻找剑柄。
「而且啊,妳根本不是清水的马子嘛。之前我听麻里奈说了……妳啊,还真是他妈的瞧不起人嘛?啊啊?」
果然被拆穿了吗?那天无法抵抗麻里奈追问的我,到最后还是否定了。我说清水才不是我的男朋友,不过是个小弟。
那些都先不管,事到如今只能上了。
我抓住的不是包裹皮革的剑柄,而是上了两层漆、表面光滑的那一支,然后抽出来。
看到那有刀身弯曲弧度的影子,他们也察觉到这不是竹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