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我在个人的战斗上已完全没有迷惘。
这或许是自和那个清水相关的麻烦事,以及用木剑与那些不良分子上演街头格斗以来,不断持续、特殊的精神状态。说得夸张一点,我认为就是类似「境地」的东西在影响着我。
用一击便夺走对手的战斗能力。既不杀害也不伤害对手,且自己也毫髮无伤地结束战斗。学会那种战斗方式即是武道,也是对我们而言的剑道。所以一切都在于练习。无论是县预赛或全国比赛,无论是第一回合或决赛都不是实战。顶多是练习罢了。不管是对手或自己,都为了学习仅靠一击便令暴力无效的一支,而站在起始线前挥舞竹剑。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是同志,绝不是敌人。
只要以那种意识面对对手,打法便会自然改变。
无谓的击打会伤害对手,自己也可能受伤,所以要在不那样击打下攻击。藉由我方的攻击之「气」充分击溃对手,把握确切的时机,并且击出发挥浑身力气的一击。
以拳击为首,在众多格斗竞技中如理所当然般存在的「伤害累积」的概念并不存于剑道之中,或许就是这原因吧。因为以锐利的一击为仅有的目的,因此较其低劣的便不算数。无视偏离的打刺,尝试做出下一击。回到站在彼此皆没有受伤的假设上,再度为了学习而交错竹剑。
只要我如此留心地战斗,旗子便不可思议地经常举起。
「面……胜负已分。」
关东大赛的团体县预赛。我没有输掉任何一场,就结束了所有比赛。结果很可惜地,是较去年的第五名又掉一个名次的第六名。儘管无法受人称讚,但总是勉强获得关东大赛本战的参赛权,因此现在这样就好。
说起来,我们能透过春季选拔赛参加全国大赛,简直就像是偶然。
葵商业因为集体感染流行性感冒,在县预赛弃权;荣林学园因为男学生引起的事端而放弃参赛;横滨产大附属高中因原因不明的状况不佳而在第一回合败北;可说是完全没有竞争对手。或者该说,县内第六名反倒是个真实反映出现在东松女子实力的数字。
而在关东团体预赛两星期后,五月二十三与二十四日举办校际赛的个人县预赛。去年接连击败上一代的强劲选手,最后在同门对决中赢过河合、获得冠军的我,绝对不能在此挫败。
当然,结果是我夺冠。我在决赛碰上荣林学园的安原拖到了延长赛,但终究由我从中距离击出的击面达成二连霸。
用这感觉在个人赛中体会到真切的感受后,令我无论如何都十分在意团体赛队伍的状况。
次锋的田村和中锋的野村,这对三年级组合还算不错。尤其是久野活用上段的特色,已能大致达到若有机可乘就击出一支,没有则维持胶着作平手等等的比赛结果。而副将深谷也不知是习惯了大型比赛或融入了队伍,这阵子大多有不错的对战表现。
问题在于前锋田原。今年得在我和田原之间,製造出类似去年前锋的我和主将河合的关係——田原先获胜提升士气,中盘稳扎稳打地比赛,最后则由我确保胜利。因为期待有这种流向,所以才提拔她做前锋,然而却怎么也无法发挥那种效果。
原因十分明显,就是那个平正眼。
现在她在平常的练习中,仍会对我以外的对象尝试。但是,只要到了我面前,就会构持在普通的中段。
此刻也是……
「咿啊!面耶耶——啊!」
剑路不差,力量和速度都到位,击打的判断也无可挑剔。但是,她的意识或许因为在中段与平正眼之间游移,而有所偏差吧,尤其她对击面的防御之薄弱更是明显。
「嗯吓……手哦哦咿呀哒!」
只要朝那里攻击,就能轻易用击手拿下。
话说回来,这已是极限了吧。
我先暂停,接着对田原招手。
教人意外的是,田原居然佣懒地垂着竹剑、拖着步伐走来。
「……妳在之前预赛打输的时候,做了什么好事?」
「啥?」
我在头盔里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妳已经都不记得了吗?」
「……不是,只是现在在说什么,我有点……」
不对,妳明知道却装傻。
「……妳要是不懂,我就告诉妳。妳在面对那个中段的对手时,有时会把竹剑向右倾斜,用平正眼的构持踩进对手的距离。一开始那样还好,因为对手也露出困惑的样子。但是妳却没办法朝那空隙攻击……是怎么了?至今我应该说过很多遍了,妳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尝试平正眼?如果连抓住对手空隙攻击都办不到,就别再做那种构持了!我不会否定人要追求风格,但那也不是非得要现在去尝试的事情吧。妳如果用一般的方式战斗就会更强啊,就能赢更多啊!妳只要一直用中段战斗,就不会是个如此轻易就落败的选手啊!」
两个眼珠子从面金深处瞪视着我。表情不错。和国中时期相比,眼神的狠劲增加了许多。也正因为如此,无法在比赛发挥这股力量实在教人惋惜。
「……妳比我这人可是有才能多了,而且还很有弹性。但是,不要将力量用在错的地方。我不想说坏话,妳就回到中段的构持吧。从现在开始调整的话,不管关东大赛还是校际赛预赛都还来得及。」
我心想周遭怎么格外安静,原来是其他人也中断练习,不知何时起聚集到我们周围。田原的斜后方还有小柴。老师,你对这件事到底是作何感想啊?
田原突然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听不见。
「……啊?妳刚刚说了什么?」
紧接着她的嘴抿成一条线,用力地顶了一下下巴,然后眼睛上吊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要。」
妳说什么?
「妳少乱说话!」
我将提在身体左方的竹剑有如居合拔刀(注:在拔刀的瞬间斩击对手的技巧。)般,以最小的动作抽出,立即朝田原的颈子挥下。然而,田原用收在左手的竹剑剑柄挡下来了。竹剑激烈撞击。
「……我说我不要。我的……我的心意,香织学姐根本就不了解!」
「妳这混帐在说什么!」
「住手!」
小柴终于介入我们。
「……有什么话要说,等等妳们两人去讲,没有必要中断练习。」
指导老师都这么说了,唉,这下子也没办法啦。
那一天,田原第一次对我连招呼都没打,就独自先回家了。我则反倒觉得若擅自跟上去而搭到同一班电车会很彆扭,因此在道场一角随意地检查竹剑。
呃!有支竹剑断了,大概是刚才打田原时用的那一把。看来被她用剑柄闪避实在不太妙。是碰到了剑锷吗?可恶,明明还不是很旧——
「……矶山。」
小柴在外头抽过一根烟后回到里面。
「是。」
我边将竹剑收回袋子里边起身。
「妳……最近究竟和田原发生什么事了?」
即使你这么问……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反倒是我想问人呢。老师……那家伙干嘛要尝试用平正眼呢?到底是有什么好处她才那样用?」
小柴歪过头。
「不知道……我记得田原是从去年年底开始那么用的吧。」
「不对,我觉得好像要再更早一点……不过我也记不太清楚啊。」
我们两人同时抱住双臂。由于彷彿莫名地有志一同,教我觉得很不舒服,因此我鬆开了手。
「是不是有什么起因?」
「这个……我完全不知道。」
「难道是去年福冈南来这里时,她和黑岩选手交手打输,所以才有那种反应?」
「不对……」
应该不是那样吧。
「如果是,那么要执行那种上段对策,只在和久野练习时做就好了吧。那家伙就算对手是中段也无所谓。然后不管是在比赛还是对上我的时候,她就是因为面全是空隙而被人拿下啊……应该和黑岩没什么关係吧。」
「唔——嗯。」他又歪过头。
老师,其实你这人派不上什么用场嘛。
竹剑这么一折断反而好。
我在返家途中绕去蒲生武道具店。
「晚安……还可以打扰吗?」
我推开依旧因老旧而难以开启的玻璃门后说道。
「……啊,来了——」
客厅传来了老婆婆的声音,就连「好啦,老伴,小香来啰」也全都被我听到了。
等了一段时间,只见辰爷爷边揉着睡眼边现身。
「……嗯,啊啊……我看棒球时不小心睡着了。」
途中他还因没走好而扶住出入口的柱子,这老爷爷也愈来愈危险了啊。
啊,对了。
我将竹剑袋从肩上卸下的同时问道:
「……欸,之前我去道场,桐谷老师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到底是怎么了?你听说过什么吗……啊,这把,这里断了,不过其他的还可以用,所以替换这一支就好。」
辰爷爷挂起垂在脖子下的老花眼镜,垂眼看着我递过去的竹剑。
「啊啊,这里是吧,替换一支啊……嗯,妳说玄明(Yosiaki)?前阵子我去收他委託的竹剑时,看起来就和平时一样……他是怎样不舒服?感冒吗?还是营养不良?」
我总觉得辰爷爷老是把桐谷老师说得像个笨蛋似地,明明认识那么久了。印象中是终战后不久便开始的孽缘吧?
「营养不良……老师他家没有那么穷吧。」
「是啊,他是有钱啊。毕竟那个家有不动产的收入嘛……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只是我怎么也不觉得那家伙会真的站在厨房里。想来是因为充也不在了,所以没有好好吃饭吧。」
充也就是指到前阵子为止都在当内弟子的泽谷先生——泽谷充也,印象中他是老师在长野的亲戚,不过详细情形我已经忘了。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家族里很多人单身哪。」
「……是说去世的隆明老师吗?」
「嗯,隆哥也是单身。还有他们的父亲战死后,伯母长期以来也是一个人。再来就是上上代的典光(Tenkou)老师,他的夫人好像也是很早就去世了吧。我可是从来没见过那家子的人是夫妻在一起的呢。」
咦,有这种事啊。
「……啊啊,小香在我这放了两把新的,以及一把修理过的,如何?妳要拿哪些走?」
「啊——那就修理的那一把和新的这一把吧。」
「好,谢谢惠顾。」
放在塑胶套里的竹剑,不用说也知道是小判形的,我收下那两把竹剑后付钱。
对了,也问问辰爷爷好了。
「……欸,你觉得对中段的对手用平正眼有什么好处?」
辰爷爷看起来是这德行,但也是剑道资历几十年的超级老手,而且还有段数。怪了,之前说的八段,结果是没有过还是过了呢?
「对中段的对手用平正眼啊……唔——嗯,我没有马上想到什么答案。倒是头盔会空出来,感觉反而不利啊。」
就是说吧,果然每个人都会这么想。
从隔天起,我彻底对田原採取严厉手段。
毕竟她很清楚对我说不会放弃平正眼,所以我就要她表现出同等的觉悟。
结束一次的互角练习后,向右移动一步。接着,我对正要走向隔壁的田原说:
「站住……不要动。」
用竹剑阻止她。
「田原,妳只要跟着我练习就好了……喂!和久野练习完的人暂时先跳过我,去跟田村练!」
我大声对所有社员做出指示。
小柴仅是从远处观看,意思是先静观其变吗?
「……好了,构持吧。就用妳坚持的平正眼从我身上拿走一支吧。」
四周一阵骚动。
「干嘛啦!妳们给我去练自己的啦!就当作没我们这一组,忽略我们继续练!了解了吧……田原,妳这家伙也给我快点构持好!」
周遭的人再次开始练习,田原也已构持好。
「过来喔啦啊——!」
田原的剑尖在我的左眼延长线上飘移。
大笨蛋,太天真啦。
面!看吧,现在被我拿下一支啰。接下来我要再拿一支喔!用击面打喔!面——让人以为是击面,但其实是击手,妳别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啊!刚才这下也是完美的一支喔!妳到底怎么啦?喂!不要擅自回到中段啊!我说的可是要妳构持在平正眼啊!妳很讨厌对吧?妳不想放弃平正眼吧?那就给我继续构持住啊!就这样打过来啊!我要妳用那种构持从本人身上拿走一支啊大笨蛋!
「吓啦!面耶耶呀哒啊——唔啦啊啊——!」
我「咚——」地打中她的腹部,结果她就倒在地上。
「站起来!不要发獃了!」
「啪——!」我又打了一记击面。应该很痛吧?那是当然,因为我是狠下心用剑尖敲下去的。
少哭了,要是不甘心就给我站起来!站起来然后朝我攻击!要是做不到,就给我放弃那种半吊子的平正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