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啊。
我总认为自己和妳的战斗包含了复仇、雪耻等等意义。
「即将开始进行女子个人赛的决赛……红色,东松学园……矶山香织选手……白色,福冈南高中……黑岩伶那选手。」
然而,现在我走到了这里。
「……开始!」
和妳面对面后——
「咿耶啊啊啊——!」
「吓啦!」
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现在妳的个子比当年高上许多,还变成使用诸手左上段的选手,而在妳的站姿里,能让人看出身为福冈南王牌的自信与威严。
「咿啊……面呀!」
很显然地,妳和我在三年前的全国国中剑道大赛决赛碰上的选手,是不同人。
我真笨啊,都已经来到这一步了,才终于察觉这件事。
「吓!手咿啊啊啊——!」
没错,我就是因为输给妳,才会参加那场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然后,我在那里遇见早苗。
若扪心自问:如果没有那场邂逅也无所谓吗?答案绝对是否定的。我一旦想像起在没遇见早苗下度过的三年时间,背脊便会发凉。我会只为了对妳报仇及雪耻而燃烧意念,变成修罗吧。
若是那样,我也许能在短期内变得很强。当个奋力斩杀映照在视野里的一切、丧失心智的武者。然而,那种战斗方式是有极限的。就如同战乱时代平息后,杀人之剑再也不被需要,而现代剑道所追求的战斗并不存在于其中。
那么,什么是战斗的意义?将这质问扔到我身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早苗。
我经历了挫折,也尝到了苦头。但是,早苗却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我重新振作为止,她绝不会逃走,还预先设想了许多好关照我、处处引导我。然而,她却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了。
儘管分隔两地后已经过一年四个月,早苗的存在也绝对没从我心中消失。妳所留下的学妹、妳曾待过的社团,以及道场,这次换我守护——我渐渐地产生这种不像自己会有的思考。这一切都是因为——早苗,是妳所留下的成果啊。
当然,我并不认为这三年里所学会的全都来自早苗。不过,许多事情的契机都来自她也是事实。
造就我如今剑道的事物中,有几成正是早苗的存在。这点非常明显。
而给予我和早苗相遇的机会,黑岩,我或许反倒得谢谢妳呢。
也因为如此,我要斩了妳。灌注此刻我所拥有的全数心、技、体,把妳彻底击溃。
「咻啊!刺啊!哒啊啊啊——!」
对付诸手左上段时最好的策略就是平正眼。但是,我却以普通的中段挑战这场对决。因为我认为,今年这种以刺喉为中心做组合的打法,针对上段的选手也很有用。
「咿呀!面!」
「刺啊啊啊啊——!」
刺,再刺,拚命刺。
用这种方式剥下妳的外表、引出妳的本性,然后一举斩下。这是我的打算。
一如所料演变成长时间的比赛。
我认为这是场符合死斗之称的战斗。
彼此在本战的五分钟里都没有得分,进入延长赛后依旧持续没有足够旗子举起的状况。
面对黑岩的单手击面,我以触击手配合。当黑岩退后的瞬间,我使出刺喉。而当我做击面或击腹时,黑岩便施以击面。有时是互击,有时则红旗与白旗都高举,而剩下的一人则认定为无效。如此一进一退的攻防接连不断上演。
也发生了我们封住彼此的攻击而陷入胶着的场面。我们偷取仅仅一个脚尖或剑尖的空隙,而一旦对手发现距离被抢走,就会先退后好拉开距离。换句话说,这是互以气势进攻而产生的胶着。
打破平衡的,是黑岩。
她从非常远的远间击出单手击面。这次她的确远到了机会,因此我光是应击便没有多余心力,也没有其他工夫能做出攻击好回敬她。
黑岩一看无法分出结果,便以左拳压向我的面金好防範反击,并且贴了上来。
带入剑锷相推,忽然黑岩喉咙一带的皮肤瞬间进入眼底。一片红通,有的甚至内出血而泛紫。不用说,这就是一直承受我的刺喉的下场。
基本上,我认为剑道里没有累积伤害的概念,但那毕竟只是理念上的问题,在实际比赛中,仍然有疲劳与这类因打偏而造成的伤害。一旦比赛延长,那些伤害当然会开始累积。
但是,黑岩,这种事妳应该更清楚吧?既然妳追求作为竞技项目的剑道,就也必须对这部分提出解答。如何?妳要如何对我的刺喉做出回答?
既然已变色还肿成这样,想来连呼吸也都很难受吧。但是,她不用嘴巴呼吸。因为一旦用嘴巴呼吸,那就会被我读出节奏。人类在吸气的瞬间无法动作,只要在吸气的瞬间被人攻击便会输。黑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不论多么难过,也不会用嘴巴呼吸。
那么,我也自有打算。
「腹唔唔啊啦啊啊——!」
我用退击腹后退,但她上前一步,因此击剑部打偏了。我马上做出阻挡用的击手,再度带入剑锷相推。因为对现在的黑岩而言,剑锷相推的时间肯定是令呼吸更加痛苦的「魔之时间」。
但是,现在高中剑道的规则是以十秒为限,双方选手必须自发性地解除剑锷相推,若是超过时间就算犯规。因此,我也不能老是紧黏着她。
「吓啊!手咿!」
退击手。不对,打到剑锷了。先拉开距离,趁黑岩充分做好上段的形之前缩短距离,这次我做出击面——
我以这种手法带入不知第几次的剑锷相推。黑岩在面金中咬紧牙根,她不知何时起开始偷偷地从齿缝间吸气。
差不多了吗?
我改变做法不使用退击技,而在与黑岩近身缠斗的同时等待机会。只要我不攻击,就只能老实解除剑锷相推,或是反由黑岩使出退击技。黑岩已显得如此难受,若要举出她能做的退击技,应该只剩那个了。
黑岩的嘴里泄出锐利的呼气。
「咿啊!」
一如我的判读,黑岩一跃而起、朝着正后方——
然后她高高举起竹剑后,瞄準我的头顶落下。
来了——
「面呀啊啊啊——!」
是单手退击面。
然而,这是田原以那次败北为代价所诱导出来、让我见识到的技巧。我哪能这么容易就中招啊!
「吓啦!」
哪怕打来第二记击面我也能闪避,于是我好整以暇地举起剑尖。这并非要把握时机攻击,而是为了完全封锁击面而稳固防守。但是,我同时将竹剑反转——
一如所料,我拨开了黑岩的击面。接着我朝向外侧,为了令竹剑回覆正面而擦击。要不让黑岩为维持残心而将拳头压过来,我加重力道弹开她的竹剑。
就是这里——
「面啊!」
我朝毫无防备的黑岩正脸敲入一击,但是黑岩转过头躲避。只不过,这也在我的计算之内。
甩头闪避顶多只有一次,刚才的击面是用来扰乱妳的诱饵。
将身体朝右边倾斜。
「吓!」
黑岩的喉咙……
「刺耶耶咿呀!啊啊啊啊——!」
以浑身力气做出的刺喉,直直地,贯穿。
打中了——
万分明确地感受传递到握住剑柄头的左手。
黑岩的身体朝后仰倒,凋落。
「……刺喉。」
红色旗子,三支——
特设的比赛场陷入沉默,不对,正好相反。会场整体一口气翻腾。
起立的观众、回蕩的声响、大地鸣动般的欢呼、掌声。
「胜负已分!」
我,赢了?
赢了啊,我——
我回到起始线,等待黑岩起身。那不是会令人昏厥的伤害,虽然黑岩似乎多少有些呼吸不顺,但仍在紧紧握住竹剑的状态下回到起始线。
先把其他人都摆到一边,我第一个该行礼的人,就是妳。
黑岩伶那啊。
对于双方能在此再度交手,我打从心底感激。
真的,非常谢谢妳。
还期望妳能原谅过去我那些无礼的举动。
走出比赛场,我先和小柴,以及社团的伙伴们打过招呼,接着立刻走向正对面的福冈南阵营。
脱下头盔的黑岩连脸部也一片通红,但神情相当平静。
当我在她面前膝盖着地时,想必她也理解了吧,黑岩也马上当场跪坐。我们将双手放在地上,深深地对彼此低头。
「……今天真的非常谢谢妳。」
这并非客套话,我是真心说出对黑岩的感谢之意。
「不,我才是……由妳当对手,我真的……嗯……非常谢谢。」
抬起脸后,我们维持跪坐并握手。
那是非常漂亮又修长的手指。
改天一起练习吧——如此约好,然后道别。
又多了一名战友。
我莫名地有那种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