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松尾芭蕉曾于奥州平原咏出诗句:「夏草や兵者どま梦の迹」(夏草及众兵者皆如梦之迹),意指当年的战场如今夏草萋萋,征战野心皆如梦一般。)
矶山同学和伶那的比赛总给我一种虽然并非绝对,却令人很难看下去的感觉。但是,也有一种一瞬间也无法移开视线、原则上禁止眨眼似的感觉。所以我怀着早已超越複杂、陷入混乱且无法釐清的心境观战。是的,最后我看得一清二楚。
比赛的等级太高了,根本轮不到我这种角色讲话。
她们两人都好厉害。
打一开始就是必杀技尽出。但因为互击或判定分歧,于是一直没出现有效的一支。
我觉得从中间开始,变成对伶那有些不利吧,因为矶山同学不断刺向她。
那的确没有办法轻易得分,因为伶那总在紧要关头用剑柄头挡开,或是靠着转头闪过了。但是,被她闪避的剑尖绝对不是刺到空气,每一击全都刺入了没有头盔、下颚的喉咙一带,少说也有十次以上。
那可是毫不犹豫地以竹剑尖端刺向没有防具的部位啊。「那样会很痛。」「别再这么做了,矶山同学!」我一直如此想着。可是,我也相当清楚,那种严厉的剑道正是矶山同学的特色。矶山同学和我交手时,之所以没有像和伶那一战频频使用刺喉,大概是因为我用中段的构持吧。应该不是因为对我手下留情,或是讨厌伶那而致。
最后一击也是刺喉。话说回来,面对姿势乱成那样的对手,居然还能打得这么准。那个应该算神技吧。
总而言之,是场相当出色的比赛。
结束后,矶山同学去向伶那打招呼,这令我十分高兴。我已经因为完全被感动而无法靠近她们俩。她们握手时,我也从远处看着。
以前我认为她们两人无法当朋友,但或许我错了。
现在我重新认为,她们说不定能变得非常要好。
不过,伶那受到的伤害仍旧不轻。儘管她没让人看到,但似乎曾在厕所里呕吐。之后她前往医护室,在喉咙绑上及固定住和我相同的保冷剂。忽然间,这里变成了被矶山同学打伤的被害者集团。
因为如此,演变成连伶那也无法参加团体赛。代替她出赛的,是候补选手内藤同学,一名一组的三年级生。
而结果——
福冈南果然很厉害。内藤同学打成平手,堀同学一支获胜,麻子是平手,笹冈同学是两支获胜,而梅木同学则是一支获胜喔。明明因为负伤而替换了两名选手,在决赛也没有输呢。我们是最强的。嗯,这一点也没错。
于是来到颁奖典礼,首先是个人赛。
伶那拆下了保冷剂才站上颁奖台,还巧妙地和矶山同学聊了几句。对我而言,比起谁获胜,能同时看见两人的笑容更教我开心。
当然,我们也参加了团体赛的颁奖典礼。若要说我个人,连着去年都没什么能让人抬头挺胸的成绩,今年应该进步些了吧,毕竟我在循环赛中能打出两支获胜。第一轮比赛中不只落败,还因为倒地引起一阵骚动,不过对于和矶山同学的那一赛,我已经十分满意了。
关于这一点,伶那似乎也有相同感受。
「我能接受和矶山同学的比赛结果。那家伙真的很强,不论是体能、精神、思想……总之,这下我有个好目标了。下次交手不知道会是学生选手权还是全日本……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变得更强。我要变成一个让矶山夹着尾巴逃走的选手……妳就看着吧,早苗。」
虽然很抱歉,但是我笑了。这不是因为我觉得伶那办不到,而是她才刚因为被逼到几乎丧失意识而输掉比赛,却表现得这么积极。
伶那果然很了不起,我很尊敬她。
我和矶山同学通了电话,而由于回去时搭的电车正好同一时刻,因此就在大坂车站碰头,并聊了一下。
我用手机查询,发现站内有间叫Estacion Cafe的店家,于是约好在那边见面——
但这真是大失策。这该说是对揹着剑道道具和运动背包的高中生而言过于稳重的店吧,总之是间超级有大人味的店。就像与其说喝茶,还比较像喝酒的场所吧?
虽然店员没有露出任何不悦地带领我们到座位上。
「……妳的脑袋装什么啊?」
但矶山同学一屁股坐在里面的座位后便摆出臭脸。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啊……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时髦的店……我以为是像Excelsior Caffe那种类似星巴克的店嘛。」
「我完全听不懂。妳这家伙在讲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也是啦,因为矶山同学连Mister Donut也没去过几次。
「我要点卡布奇诺……矶山同学呢?」
呜哇!好可怕!不过是决定喝什么东西,为什么表情会这么恐怖?
「……不好意思,我看不懂这菜单。」
「不过,妳应该知道咖啡或红茶吧?应该看得懂吧?」
「绿茶……好像没有吧。」
「没有啦,妳看一下气氛嘛。」
另外,不管妳怎么找,也没有煎饼之类的喔。
「那、那么,点今日花草茶如何?」
「很像绿茶吗?」
「嗯……那可能红茶会比较好吧……妳觉得呢?」
「我知道了,就点今日吧。」
算我求妳,可别跟服务生小姐说「请给我今日」喔,那真的会丢脸死了。
不过,总算顺利结束点餐了。
「啊啊……首先,恭喜妳在个人赛夺冠。」
「哦,妳也是啊……缺席的冠军。」
真是的,还真会说啊。
我们互相秀出奖牌,接着「锵」地如乾杯般碰了一下。
「只不过,我真是吓到了……妳那膝盖到底是怎么伤的?」
果然会讲到这件事啊。
「嗯……就像妳发现的,是韧带。右内侧副韧带受伤。受伤等级共分为三度,我这个大概是在一度和二度之间,所以没那么严重。」
「什么时候伤的?」
「大概是四月中。」
「为什么不联络我?」
啊?
「妳说什么?矶山同学不是说,直到校际赛结束为止都不準打电话吗?」
「这种事不算数吧!」
这人依旧是这么任性啊。
「就算那样……身为剑道家,可不能让敌人看见弱点。」
对于这回答,矶山同学很露骨地用鼻子笑了一声。
「那种想法老古板了啦。」
「啊,我才不想被矶山同学这样讲呢——!」
正巧在结束话题时,饮料送到了。
矶山同学在喝了一口花草茶后的感想是:
「……好臭——!」
这害我连忙四处张望。太好了,在听得到的範围内没有店员。
「我说啊……那种事如果出声说出来……」
「给妳,全部喝掉。」
「什么嘛……那妳加糖看看?」
「不要。我不喝了,妳把这些喝掉。」
真的是太任性了,妳是小孩子吗?
「……我知道了。如果喝得下我就喝。」
矶山同学稍微歪着身子,从桌子一旁看向我的脚。
「对了,到完全康复要多久?」
「唔——嗯,不知道。今天这样子可能又有点伤到了吧。说不定,已经恶化到断裂了。」
「是吗?」矶山同学说了这两个字后喝了一口水。
「……那么,今年的市民比赛应该没办法参加了吧。」
啊啊,说得也是。还有那比赛啊。
不过话说回来,我其实想了一下那方面的事情。
「嗯……我想,九月是没办法了……倒是啊,矶山同学。」
接下来,是有些严肃的话题啰。
「我这次真的……在考虑要放弃剑道。」
矶山同学的脸色毫无变化地问道:
「……为什么?」
「因为,以这膝盖来看,已经练不下去了吧。」
「才没那回事啦!妳看有那么多韧带受伤仍继续当运动员的家伙;剑道的话,能继续练下去的可能性应该更高吧!」
「嗯,或许是吧……」
「才不是或许啦!一定是那样啦!」
「嗯,可是妳听我说,矶山同学。」
她的眉毛终于变成倒八字了。嗯,这样还比较好。矶山同学面无表情时反而更可怕。
「那个……那个啊,妳也知道,我的剑道是以日舞的步伐为基础。」
「是啊……桐谷老师也曾模仿给我看。」
「……没错,就是那个……可是,以日舞作为基础的话,似乎会给膝盖带来相当大的负担。而且听说,一般练剑道的人不太会伤到韧带。」
「嗯,是没听过。一般是阿基里斯腱吧……不过,我倒是听说过我爸的学弟因为练逮捕术,结果伤到完全断裂。」
「啊,是那样啊。」
虽然我完全不晓得逮捕术是什么术。
「……不过,就如矶山同学所说,只要好好治疗,或许就能重拾剑道。而我,也不是完全没有那种意思。只不过这三个月来实在有点……要我不能以自己的步法练剑,压力满大的。和矶山同学比赛时,我已经彻底忘了受伤的事,尽情地打……可是这么一来,使得我没办法撑到最后。那就是我的剑道该面对的现实啊。」
「不对。」矶山同学说道并摇头,但我仍继续说:
「不过,我认为这比起单单输给矶山同学,还有更大的意义。」
「啥?什么东西?」
「嗯……我的剑道不论赢过别人多少,终究是邪道……邪道,这两个字我自己也不是有多喜欢,但若不这么说,就是突变之类吧。换句话说,就是很奇怪的那种吧。而矶山同学的王道战胜了变种的剑道,我认为这在某种含意上,是必然的。」
矶山同学再次摇头。
「那些不过是妳放弃的借口,胡乱把事情扯出来弄成一堆。妳的落败才没有那种伟大的意义。妳的韧带受伤了,所以妳才输给我。如果花时间治好,在万全的状态下交手,这就又很难说了。事情是这样的吧。」
我的心用力跳了一下,矶山同学的眼神相当认真。
「谢谢……妳能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可是在我的内心里,总觉得已经冒出一个自己对剑道的结论了。当然,我认为把脚医好,哪天重新回去、学习更王道的剑道也有可能。只不过,现在暂时不可能,而且我在心情上也很难去……如果用这块奖牌,我或许能够靠推荐上大学,但是我已经……面对作为竞技的剑道,我已经无法抱持倾注一切的觉悟了……我的内在里,果真没有像矶山同学或伶那那样强烈的战斗精神啊。」
矶山同学无奈似地叹气,一手将头抓得乱七八糟。
「欸,妳再听我说一下……所以说……嗯,我从日舞转换跑道到剑道,虽然这选手生涯很短,但我知道了双方的优点,对吧?所以呢,我想要运用双方的优点,再转到别的领域。」
把头髮抓得蓬鬆的矶山同学抬起了头。
「……转到哪?」
「嗯,我还不知道。」
她又开始抓头了。
「欸,听我说、听我说……可是呢,我和矶山同学聊过的武士道等等,我认为那些事就算抽离剑道,也一定能派上用场。还有,像是『和』,或者说日本风格之类的。」
老实说,我不太想在这种地方出声说这种事——
「我啊……不是曾决斗过吗?那个,其实被吉野老师看到了。」
「……啊啊,那个流氓老师吗?」
又来了。
「别那样说啦。不管怎样,都太没礼貌了吧……总之,就是那个吉野老师在决斗后说了,像是收拾战斗、不让任何人受伤的才是武士道,而学习那些技巧的,就是武道、剑道等等。」
「嘿,他其实挺了解的嘛。那个流……」
「我说过别那么叫了吧!」
真是的,妳认真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