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小小的战争
照这种情况看来——杰特心里在想——我还真的变成行李了。
由于联络艇开始加速的关係,杰特也只好背靠着位于气闸室与操舵室之间的墙壁上坐了下去,他得要抬起头来才能看得见已经变形成躺椅模式的座椅。
而且他还是什么都不能做。拉斐尔正忙着操纵联络艇,而前任男爵也很快就追上了二十年的经验差距,如今正熟练的操作着终端电脑。那两个人不但不太需要杰特的帮忙,甚至从头到尾也没搭理过他。
现在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
仔细想来,我的人生大概都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吧——虽然场合不太对,但杰特还是开始回顾起自己的前半生来他发现与其硬是要向命运挑战开闢出一条自己走的路,还不如想开一点听任对方的摆布也许还乐得轻鬆。
「殿下。」前任男爵对拉斐尔说道。「现在事情可能有点不妙。」
「怎么说?」
「我那儿子已经搭乘交通艇离开城馆了。」
「那艘交通艇有武装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名老贵族耸了耸肩。「毕竟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领地所发生的事了。喔,对了,请您稍候,让我从思考结晶那里把相关的资讯调出来。」
前任男爵的手指开始在终端控制桌上飞舞着,并盯着眼前屏幕的显示画画有好一段时间。
「怎么样?」眼见前任男爵的背影突然变得阴郁了起来,杰特连忙站起身来探过头去。这么一站才发现身体胸口以上的部位全都夹在操舵士席与副操舵士席中间,而头则快要顶到操舵室前方的机械设备,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想,他操纵的应该就是这艘船了吧。」前任男爵指着屏幕上所显示的四行船泊诸元简介。「它是由达克帖夫造船所所製造的塞格诺九四七型,并装备有两挺连卡夫四O型舰载凝集光枪、而这两挺武器则是这艘船的特别配备。」
「可以由这里控制它吗?」
「我想是不可能。那小子已经将艇上的思考结晶与城馆内的思考结晶网之间的连结切断了。」
「是吗。」拉斐尔专注凝视着眼前的屏幕画面。先前出现在前任男爵前面的塞格诺型联络艇诸元资料,已经传送到她的屏幕上。「前任男爵,到头来,也许我还是非得杀了你的儿子不可。」
前任男爵的脸上浮现出茫然冷漠的神色,杰特完全无法猜出来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才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了这几个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可是,」杰特忍不住插话了。「这艘联络艇有武装吗?我记得好像听谁说过是没有武装的样子。」
「嗯,是没有武装。」
「那、那么……」杰特说不出话来了。既然男爵的乘艇拥有武装,别说拉斐尔能不能杀死男爵了,先担心这艘船会不会被击沉比较重要吧。「你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自信?」拉斐尔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似乎无法理解杰特这句话的意思。
「这就是亚维人的典型想法啊,少年。」前任男爵笑出声来。「公主殿下不是因为相信自己会绝对必胜才说出这样的话。依我的看法,她应该是觉得现在就算去考虑死亡以后的事也是于事无补;所以我惟一能确定的是,现在的她正在全心全意的考虑要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那么杰特,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这……」
前任男爵代替支支吾吾的杰特说明了起来。「伯爵公子阁下似乎是有所误解,以为殿下并未将这艘联络艇被破坏的可能性考虑进去。」
「你当我是傻瓜吗?」拉斐尔瞪着杰特。「胜利机率连百分之十都不到,这点小事我还是知道的。」
听到拉斐尔似乎还认为自己会赢,杰特更加的惊讶了。不过数字还是如他所预期的一样糟糕。「就算这样,你还是要跟男爵打吗?」
「不然还有别条路可以选吗?」
「这也是亚维人的典型想法之一。」前任男爵评论了起来。「与其投降,不如赌上那百分之十的机率。而且这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当然也不会去在乎他人的评论。」
「你有何不满?」
「岂敢,殿下。姑且不论遗传基因,我也是亚维人,该战斗的时候我也会有所觉悟。」
「杰特你呢?」
「我只是个行李而已,没错吧?」杰特耸了耸肩。「所以我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不过,我只希望你以后偶尔还会想起我就好了。」
菲布达胥男爵领地拥有四艘星系内航行船。其中一艘是负责从气体行星运送氢气的运输船,由于巨大笨重速度又缓慢的关係,男爵并不认为那是一艘宇宙船,另外两艘则是负责将必要人员送到平日是无人状态的反物质燃料工厂与燃料槽小行星去进行作业的联络船;还有一艘则是男爵本人专用的爱艇,他将这艘船取名为「菲布达胥淑女号」。
和其他三艘船不同的地方是,「菲布达胥淑女号」的操舵装置是亚维人专用的,所以其他地上世界出身的家臣们也不可能会操纵它。再加上它是领地内惟一的武装艇,不论就性能上或是价格方面都凌驾于其他三艘船之上。
为了不忘记自己是亚维人,男爵每天一定都会操纵它在领地内四处宾士。
男爵的空识知觉已经捕捉到联络艇的位置了。对方正朝着第十一工厂的方向前进当中。
和燃料槽小行星不一样,反物质燃料工厂无法藉由远端操作而爆破。就算想要强迫解除反物质燃料的密闭状态,工厂的思考结晶也会将该道指令视为某种指令上的错误状态而不予执行。
不过,如果男爵的父亲没有在那艘联络艇上帮忙的话,那么他应该就可以成功的阻止她把燃料从工厂中偷走。
男爵打开了通讯机。
「管制室,听到了吗?」
「是的,这里是管制室,我是穆妮希。」
「第十一工厂的远端管理还在继续运作吗?」
「这、这个……」穆妮希欲言又止。「不知道为什么,管制室的机能突然陷入,这个,不完全状态,目前无法接受任何控制指令。为什么公主殿下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这一点我们一直都很困惑。」
男爵没再说什么,他关掉了通讯机。
果然正如自己所料,父亲已经在那艘联络艇上了。而且他还真的让自己的儿子陷入于危机之中……
男爵的嘴唇浮现出苦笑。不过如果要为了这种事怨天尤人的话,那么自己就真的是太嫩了。
男爵提高了爱艇的加速度。
他毕竟也是亚维人,也很清楚现在就算找公主谈条件,对方也不可能会接受。而在他的意识中,从来就没去想过要向公主屈膝求饶。
看来公主所搭乘的那艘联络艇,很快就会变成环绕菲布达胥恆星运行的小碎片了。
在那艘联络艇上面的人,不过就是一个只是翔士修技生的小女孩,一个年老的造船技师,还有一个从来没受过军事训练的地上人小鬼而已。
和那些人比较起来,男爵本人可是已经被编入预备役的十翔长,虽然他也没有任何实战经历,但至少也在模拟战斗中累积了相当多的经验。
更何况这艘爱艇的性能应该还要比对方稍微强一点。
绝对不可能会输的。
两艘小型艇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终于,对方快要进入自己的射程距离了。即使目标的引擎排气和宇宙中的残骸物质削减了一部分威力,也足以让凝集光产生致命伤害的距离,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男爵的手指开始勾住了位于扶手上的凝集光检扳机。
「永别了,父亲大人……」男爵如此喃喃自语着。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颊已经渗出了汗水。
拉斐尔感觉到危险正从她的身后袭来。
这不是训练……
虽然不会从表情上透露出来,但亚维人也是很怕死的。再说现在的拉斐尔还背负着两条人命。
男爵的乘艇已经逼近过来了,现在应该已经来到危险距离之内了才对。
拉斐尔的手指开始在控制笼手里握出了複杂的形状,这使得位于联络艇各部位的八处姿势控制喷射口开始怒吼了起来,也让联络艇开始不断变更其航行方向。
——来了!
位于联络艇外的侦测装置感知到因残骸物质而散射的凝集光,随即透过空识知觉传人了拉斐尔的脑中。
两道凝集光也在同时以极近的距离掠过了联络艇。
拉斐尔立刻变更航向。
又一道凝集光掠了过去。
理论上,要事先预测以光速迎面而来的死亡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这是一场直觉与直觉的决斗。胜负分晓的关键,只看幸运站在谁那一边。
距离还太远……
拉斐尔闭上了眼睛,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空识知觉上。
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在迴避不断以自己为目标的凝集光的同时,拉斐尔也在寻找机会。这个机会就只有那么一次。
心脏快要从喉咙跳出来了,如果在抓住机会以前自己就先被凝集光系中的话,那么一切就完了。
「去吧!」
拉斐尔突然操纵控制笼手作出了一连串的动作,而联络艇的主引擎也因此停止,所有的逆喷射口开始全力喷出。
全力减速!
联络艇的艇尾以复退的姿态斜向撞上了男爵的乘艇。
在男爵的凝集光线击向联络艇的前一瞬间,拉斐尔重新发动了主引擎。
男爵从空识知觉中感受到一团气体。这团柱状的雾就像是一根想要贯穿自己的棒子一样,直接朝艇首逼近过来。
——她到底想干什么?
男爵搞不懂,光靠引擎排气就想对这艘爱艇造成伤害?再说不论排气的浓度再怎么高,温度也还是相当低的。
真是毫无意义的举动。确实那团气体是可以用来抵挡凝集光的攻击,不过也只能挡一瞬间而己。毕竟引擎排气一下子就会扩散掉,只要这艘爱艇持续发动攻击,那团气体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
男爵在控制笼手内的手指开始作出了全力加速的动作,硬是将那团像瀑布一般朝自己冲下来的气体冲散开来。现在自己可没有多余的迴避时间,再说为了要确保再度狙击的机会,这么做是最快的方法。
然而,当爱艇冲出那团气体之后,「菲布达胥淑女号」的外壳突然产生了高热熔化的现象,同时在操舵室内也充满了大量的放射能风暴。
眼睛与空识知觉器官在一阵灼热般的刺痛窜过以后,也丧失了知觉的能力。
惟一还倖存的听觉则感知到艇内传来的各式各样警告声。
男爵终于明白自己已经犯了致命性的错误。
亚维人有一句歇后语是这么说的:「用反物质当推进剂——浪费」。
原来公主真的去实行这句歇后语了啊。虽然在战场上这么做确实是很没有效率,但它的确可以用来当作反质子炮的代用品。
「唔哇!」
鲜血从男爵的口中喷了出来。
在迎接死亡来临的最后一瞬间,男爵在心里由衷的讚歎着公主的战略。
在目送「菲布达胥淑女号」以最大加速朝星系外飞翔离去以后,拉斐尔将联络艇的航行目的地变更至第十一工厂。
由于大部分的反物质燃料已经全部喷向男爵乘艇的关係,现在联络艇也只能以缓慢的加速度向前行进。
「结束了吗?」杰特的上半身从座椅的后方冒了出来。
「结束了。」拉斐尔抬起头看着杰特的脸。可能是因为先前联络艇连续激烈变换姿势的关係让他撞到了什么东西,现在杰特的眼眶底下出现了一块淤青。
「你把男爵杀了吗?」
「嗯,我已经杀了他。」看来真的是累坏了,连自己所发出来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别人的。「那艘交通艇还飞着,正全力加速中,不过我想里面应该不会有人还活着。」说出这句话以后,拉斐尔便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老人。「我很遗憾,前任男爵。」
「不会的,殿下,这毕竟是一场战争啊。」前任男爵彷彿像是毫不在乎一般的接受了拉斐尔的劝慰言语。
「你很遗憾?难道你只会这么说吗?」杰特的语气突然充满了怒意。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杰特?」拉斐尔不明所以的问道。
「你可是杀了一个人耶,怎么可以只用这句话轻轻带过……」
「如果我不杀死他的话,我们就会被他杀死了。」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啊!说实话,我真的鬆了一口气。可是,我觉得你应该稍微表示出一点歉意来才对……」
「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非得表示歉意不可?我只是在尽自己的义务而已。如果会觉得有罪恶感,一开始我就不会这么做了。」
「你这么说的确有道理,我也真的很感谢你,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竟然会把人命看得这么轻贱……」
「我从来就没有以轻贱的态度看待人命!」实在是太令自己意外了,看着杰特那副怪物般的眼神,拉斐尔的内心大感震惊,彷彿眼前的杰特和平常的那个杰特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她开始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忍受被眼前这个青年叫『拉斐尔』这个名字了。
「可是你看起来连一点惊吓的表情也没有,不是吗?」
「为什么我非得表现出惊吓的表情来不可?」
「这是因为,大部分的人杀了人以后都会有惊吓的表情啊。」
「就算露出惊吓的表情,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当然是没有啊,可是……」
「你讲的话实在是太没有条理了!」拉斐尔强硬的下了结论。
「我当然知道我讲话有点乱七八糟,」杰特承认了她的结论。「可是,我觉得一个人类面对这种事情还是不能太冷静,这样才比较自然。像你现在这样子……实在是太冷酷无情了啊!」
「我从来就不想刻意装出一副温馨的样子!」拉斐尔的情绪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了。杰特实在是太无理取闹了,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为什么非得要惊慌失措不可?
「可是……」
「不要再说下去了,少年。」前任男爵终于开口了。「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来惊慌失措。」
对喔!杰特总于镇静下来了。明明就跟自己没什么关係,杰特竟然惊慌失措了起来。可是——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慌张呢?
「可是,我……」
「你大概是不希望亲眼看到公主殿下杀人吧?」前任男爵的话语中充满了笑意。
「看到?杰特根本不可能看得到男爵被杀的样子。」
「这只是言语上的比喻,殿下。因为殿下当时就在我那儿子被杀的现场,所以在意义上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