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放学后。在第二服装教室。
「听说你要负责领取命运的旧校徽?」
日南难得问我课题以外的事情。
「消息还是一样灵通……」
不过我有点意外,这家伙竟然会特地提起那个话题。因为如果是日南,感觉她好像会说那都是迷信,笨蛋才会相信。
「因为学生会也有参与。话说你是会相信这种浪漫传说的人啊?」
「这个嘛,算是顺势而为吧。听说那是持续了十年的传统,让我有点期待,而且菊池同学也有意参与。」
嘴里一面说着,我想起今天早上水泽跟我说过的话。
我跟菊池同学的关係曾经差点走上错路。必须跟日南确认这件事情才行。
「……对了,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这么慎重。」
从某个角度来说,与其说那是我心中的疑问,倒不如说更像是在确认。
「菊池同学跟我的关係恶化……日南妳都没有发现吗?」
当我用慎重的语气询问完,日南先是沉默了一下子,接着就不悦地回应。
「……你问这个问题的意图,我不是很清楚。」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跟妳报告过很多次相关状况。当时妳都不觉得有问题吗?」
听了水泽说完那番话。我才产生疑惑。
我觉得这就像是在确认不能窥探的洞穴对侧。但我总觉得必须确认才行,于是才对日南那么说。
「希望妳可以老实回答我。」
「……唉。」
我已经做好要深入挖掘的觉悟,这才问出那样的问题。但不晓得为什么,日南像是拿我没辙似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看某种无趣的东西,眉头紧皱。
然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了这番话。
「当然注意到了。知道这样下去你们肯定会产生摩擦。」
「……!」
那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让我不由得情绪高涨。
不是要把我们起摩擦的责任推给日南。只是一种近乎愤怒,或者该说是悲伤的感觉,正冲击着我。可是一方面也觉得自己早就做好心理準备了,猜想到事情必定是如此。
「那妳为什么不跟我说?」
像是要照亮洞穴的另一端,我抛出这句话,而接下来会得到怎么样的答案,我好像也心里有数了。日南那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像在嫌麻烦似的,开始淡淡地说明。
「虽然你们在交往,但不是这样就能放心吧?反正迟早有一天会吵架的。」
就跟平常一样,是那个总是很讲究正确性的日南葵。
「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故意不去管出事的导火线……」
我怀着一丝希望做了赌注,拿这句话插嘴,日南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而是继续说明。
「某天起摩擦导致你们分手,这才是最应该避免的结果。那么第一次吵架其实换个角度看就等于是在练习。原因清晰可见,很好解决,而且事实上还是误解,那什么都不做其实比较好吧?这样算是很简单的,我想儘早练习比较有效率,才故意视若无睹。」
就跟往常一样合理,日南头头是道地罗列出一套理论。听起来确实会觉得是一套不具备恶意的理论,摊在那的,只是打算用最短距离抵达目的地罢了。
「事实上,只要你们两人谈过就能轻鬆解决,而且不觉得能因此培养出想说什么就能说出口的关係吗?还有优铃也拜託你们继承旧校徽不是吗?光只是这几天,你们就有不少进展嘛。」
的确在事件过后,我跟菊池同学就能够敞开心胸沟通了,泉原本很担心我们之间萌生误解,还替我们準备了继承命运旧校徽这种浪漫恋爱事件。
单纯论发生在眼前的「现象」,这可以说是有所进展吧。
「我明白妳的意思……不过。」
那样未免对「他人心情」不够体谅。
这家伙心里总是只装着「正确性」。
「拜託妳下次别再干这种事。」
在近乎焦躁的情感驱使下,我的声音微微颤抖。不过这并非对我和菊池同学产生误解纠葛一事感到愤怒。
而是日南葵果然「是那个样子」,这让我恨得牙痒痒的而感到悲哀。
「我说,交到女朋友顶多也只是中期目标喔?为了更有效率攻略往后的远大目标……」
「日南。」
我反射性打断她的话。
「……抱歉,拜託妳别再讲了。」
我们两个继续这样谈下去,让我无法忍受。
因为这跟那个夏天,跟在北与野站的诀别感很类似。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日南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是在否认妳的价值观。」
然而这次与其说是拒绝或厌恶──还不如说更接近自卫。
「那是怎样。」
对。这不是在否定。因为自从那次在北与野站做个了断后,连同日南这种冰冷又顽固的部分也包含在内,我决定要与之面对、与之亲近,宣布说要教会这样的日南「如何找到人生乐趣」,那也是出自我自身意志。
因此日南还把这种冰冷的正义感用在我跟菊池同学的关係上,我甚至觉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日南现在的价值观就是那样。
不过。
「若是继续听妳说下去,那我对妳的做法、想法。可能真的会感到厌恶……所以现在我不想再听妳说那些。」
我老实告知心中的想法。
我一直都晓得日南这个人就是那么想的。在理智面上确实明白这点。
而这样的想法从某方面来看,总是具备一定的正确性,我已经有过好几次体认。
──只是。
「就算知道妳的做法是『正确』的,我在心情上还是难免会感到厌恶。」
这话我说得语带唾弃。
我一直很想了解这家伙。是真的想去了解她。可是继续像这样沐浴在冰冷的正论下,继续把那一套说辞套用在我对珍视之人做的事情上。
那在我们两颗心拉近距离前,别说是互相理解了,必定会先让人感到厌恶吧。
套用在人类身上的,不能只有理论逻辑。
「所以,为了守护自己的心情,我不想继续听妳多说。」
至少不想套用在这次菊池同学的事情上,不要在两颗心已经出现分歧的当下。
「……喔。」
日南在回应的时候,依然面无表情。我可以说是掏心掏肺,内在都毫无保留地用这样的心情在跟她谈话,但日南是怎么看待那些话的,我完全不晓得。
这是一种不对等的关係,仔细想想,或许一直以来都是那个样子。
「话说,日南。」
我打算更进一步沟通。
虽然这绝不是在拒绝她。
但我认为那并非眼下优先该做的。
「在这里开会的行程,要不要暂时先取消?」
听到我那么说,日南在剎那间一度睁大眼睛。
「……为什么?」
日南难得会提出这种用来确认我意图的问题。我在传达想法的时候,特别避免让话语间参杂虚假。
「其中一个原因就像刚才说的,我怕继续听下去可能会开始感到厌恶,这是第一个原因。另一个就是──」
珍惜的女友露出悲伤神情的样子在我脑中掠过。
「我希望增加跟菊池同学在一起的时间。」
如今回想起来,不管是早上还是放学后,我都在跟这家伙开会,假日还一起去参加网聚──也许比起和菊池同学一起度过的时光,我跟日南在一起的时间更多。
当然我不认为在一起的时间多寡,会跟自己与对方的关係深远性直接连结在一起,但即便如此,若我已经在跟一个女孩子交往了,而我也想要好好呵护菊池同学。
以及做好了觉悟,要由我们来传承持续了十年的旧校徽传统。
虽说这份觉悟还不至于如同跟水泽谈过的那样,得去捨弃些什么。而且搞不好还是「在做表面功夫」。
但最起码做出决定优先顺序的选择,我认为还是必要的。
听完我说那些,日南先是沉默了一会,接着极为简短地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了。」
脸上表情依然如同钢铁般坚硬,不晓得日南在试图隐藏什么样的情感,甚至连她有没有情感波动都看不出来。
没有说出她的心情,就连一些比较触及内在的话都没说,什么都没讲。
「那之后就不定期开会。关于出的课题,该怎么做都交给你自己决定,只有在我们彼此都有话想谈的时候才来这边。这样行吗?」
她说话没有分毫停顿,我听了闷不吭声地点头。
「好。那若是还有什么事情,再跟我联络。」
日南说话音色听起来甚至连些许的留恋都没有。她一点都不抗拒,就这样接受了提议,这让我感到落寞,然而那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任性决定罢了。
「喔。那就……改天见。」
之后日南头也不回地离去,目送着她的背影,我想那明明就是我主动提出的,感觉起来却有点像是日南主动退出。
照理说旧校舍给人的氛围,已经让我感到很舒适了。
如今就在这个瞬间,却为我带来寂寞不已的感受。
***
染成橘色的天空,与正要放学回家的学生们相辉映。
我们七个人一起走向车站,乘着风传递过来的甘草和泥土香气包围着我们,这些都如同往昔那般。
刚才表露出的钢铁面具已不复存在,日南在我的斜前方跟小玉玉一起捉弄竹井,人一直在笑。再往前一点点,看到的是今天休息时间和我推心置腹侃侃而谈的水泽,正在用轻佻语气聊着最近于女人圈中周旋的事情,被橘和深实实冷嘲热讽。
越看越觉得这之中充满了表象化,甚至让我觉得没有一个人表露出他的本质,或是真心之类的。
在空档之间,我会拿出不用再刻意多想什么就能做出的现充式回应与笑容来填补,有种自己好像落单的感受。
当我越是无意识融入这个空间,越觉得自己更容易被流放到某个遥远的地方。
「嘿──换小臂来接!」
这时突然有人叫了我一直都不能接受的绰号,有个书包随即飞过来。虽然我已经看见了,但不晓得为什么,身体就是没有动静。
「好痛!」
当我用脸接住那样东西,这个书包就「咚」的一声落到地面上。一起放学回家的伙伴们当场目击到,大家都笑得很大声,不晓得这其中包含了多少真心。我笨拙地牵动颜面肌肉,用开朗语气应道「抱歉抱歉」,同时捡起掉落在地面上的书包。看样子这个书包的主人是橘。
「用脸接得好!」
竹井的声音听起来很乐。平常他只让人觉得很吵,可是看他那声音和表情,可以知道他对眼下状况是真的乐在其中,这让我有点放心。
「好什么啊!」
听到我用活泼的语调吐槽,大家都笑了。像这样假装自己是现充,对如今的我而言已经是信手拈来了。也因为这样,会觉得这段时光令人感到空虚。
把那样东西还给橘后,我转头面向前方。我的颜面肌肉已经变强了,不太会因为摆出笑容引发肌肉酸痛,但是却觉得继续装出这种笑容,似乎会有其他地方开始痛起来。
「真是的──可以停了吧──?」
「下一个轮到竹井吧,接招。」
那些声音虽然离我很近,听起来又像是从远方传过来的。我獃獃地望着分不清是天空还是地面的模糊交界处,带着恍惚的心情混杂在这群人之中,装出笑脸、说话的语调。我知道越是这么做,这个世界就变得越来越模糊。
如今的我,是否还能看见多采多姿的世界。
「──军师!」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声音传进我耳里,那宛如蓝天般清澈,是彻头彻尾的开朗声音。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