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这不是罗琳吗?真难得,你一个人来啊?」
成为冒险者迈入第六年的我听到有人这样向我攀谈,是在我进入都市马尔特的酒馆,正準备享用杯中红酒的时候。
对我说话的人,是一名在马尔特的冒险者公会中也算有老练资历的剑士,一个名为萨里德的男子。
说有老练资历,其实他的阶级也仅是铜级高阶,整体来说并不能算是实力高强,可是长年的经验,还有在马尔特与魔物对峙到今天却还四肢健全的事实,就已经可以说是值得骄傲的成就。
冒险者是个经常会在冒险过程中丢掉性命,就算好运只是缺手断脚也都是被视为理所当然,在这样的世界当中能够仅止于脸上有大片刀伤,手脚却都安然留在身上,已经可以算是一种勋章。
虽然有些人会因此揶揄他胆小怕事,或是没有真正经历「冒险」,不过那些都是愚见。那些人只不过是把勇气跟蛮勇,或是不经思考的豪赌混为一谈的蠢蛋。
就这点来说,萨里德完全不属于那种蠢人,而且他对于常被人说成欠缺天分的雷特,还有常被认为欠缺干劲的我,都是能敞开心胸跟我们往来的优秀冒险者。
因此他跟我们也有着偶而会组成临时队伍的交情。
「我又不是总是跟雷特在一起。应该说,我们没在一起的时候还比较多。」
萨里德听我这样一说,脸上立刻露出带有些许调侃的笑容。
「是那样吗?我跟其他朋友可是每年都在打赌你们什么时候会变成一对呢……」
他说话的态度与其说捉弄人,其实更像是带着半关心半调侃的心态。
我已经二十岁了,差不多是会有人鸡婆说再不积极点就嫁不出去的年纪。
来自帝都的朋友的信件当中,关于相亲的邀约也增加不少。话虽这么说,关于结婚那种事……虽然我不是从未考虑,不过我不认为那是需要其他人费那么多心思的事情。我认为那种事情,应该是要在顺其自然下进行的。
……你那样说会永远都结不了婚喔!儘管已经结婚的同性朋友很可能会这样念我,不过这是原则问题,我不打算让步。
况且我又不是只要有对象,什么人都好。
至少那些寄到我这里来的相亲资料,是永远不会派上用场的。
「被人那样打赌,只会让我们更尴尬吧?你们就不能展现一点默默守护的胸襟吗?」
「要是我有那种东西,我早就结婚啦。」
听萨里德毫不犹豫给出这个答覆,让我想起这个男人也是未婚。
冒险者这种职业,如果是高阶冒险者还姑且不论,一般冒险者想要结婚并不容易。
从收入的角度来看,就算是铜级的收入也远比街上的普通工作要来得优渥,但实在不是能长久持续的工作,毕竟运气不好隔天就没命了。
如果只是当朋友还不成问题,但要作为伴侣……对象恐怕得同为冒险者,或是相当有胆识的人才有可能。
「我多嘴了,对不起。」
「用不着在意,要说多嘴,我也差不多……算了,先不提那个,如果你没有伴,要来跟我一起喝吗?」
「怎么?你想把我吗?」
「别说傻话,我可还没饑渴到对自己年纪小超过一轮的丫头出手呢。」
儘管萨里德用傻眼的态度这么答覆,不过他似乎也将我的话语视为肯定,拉了张在我桌旁的椅子坐了下来。他还不忘向服务生点了麦酒跟小菜。
看他这些举动如此熟练,或许也是因为萨里德的年纪要远比这家酒馆更老的关係。
我记得这里的店主是前任的冒险者公会会长。据说他在现役时代是个名字足以让小孩止啼的男人,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和善爷爷。听这里的常客说他最近也有孙子也刚出生,会有如此转变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你真的不饑渴吗?你刚刚还在感叹自己没法结婚不是?」
我对跟服务生点完菜的萨里德这么问道,而他的回答是:
「虽然对身为女性的你有点难以启齿,不过反正也有提供那种服务的店吧?况且……该怎么说……冒险者对其他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理想的结婚对象,所以只是跟人玩玩也就够了。就算是铜级的收入也算很不错了,也有不少人根本是钱不留过夜呢。」
「所以你也是那种人吗?我看你很容易被女人给吃干抹凈喔。」
「这还用说,我早就连屁股毛都……呃,感觉越说越不像话了。」
「这可不一定,从某些角度来说,甚至可说是英勇事迹呢。」
「会吗?提到英勇事迹……嗯?」
正当萨里德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酒馆大门有三名冒险者粗鲁地闯了进来。
那三人大约都是二十几岁上下,拥有可说是冒险者典型的粗犷体格,不过在实力方面……
「只是些没啥本事的家伙。只有装腔作势的功夫比较好而已。」
萨里德低声用带有嘲讽的语气对我这么说道。
这并非是因为萨里德喜欢数落人,他平常几乎不会用实力高低去批评人,多半是刚才那些人的入店方式令他感到不悦吧。
而我也十分能理解他的感受。因为他们推门的方式,完全是在向里头的人示威。那是明知这里是以冒险者为主要顾客而採取的行动。也难怪萨里德会如此不悦。
「的确……感觉你就要比他们强上十倍了。」
「你怎么不说百倍呢?」
「我不喜欢说谎,就算对方是不懂礼貌的人也一样……嗯?」
当我们正说到这里的时候,刚才进到店里的三人组看见了我,便朝我走来。
他们站在我面前,在三人当中看来像是带头的男子开口说道:
「……喂,大姐,你长得不错嘛,要不要来陪我们喝酒啊?」
换句话说,他们的意思是要我为他们做类似陪酒女郎的事。
以前我对这些事情不太理解,不过雷特似乎是对我的无知不太放心,所以才无奈地为我解释。现在我了解对方的用意,也知道要如何应对。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空。因为我正在陪这个男人喝酒,去找其他人吧。」
可是对方听到我这么说,立刻大声拍响桌子。
「死丫头,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啊?比起这个没种的男人,你应该优先服务我们吧?」
对方怒声这么说道。
如果是普通女孩,这时候应该会害怕到跟人求助,或是无奈屈服吧。
不过我并不是那种普通女孩。
虽然我偶而会希望自己是那样的人,但遗憾的是我身上的魔力不允许我那么做。
我开始用不会被对方察觉的方式在体内凝聚魔力,不过察觉到我意图的萨里德则慌张地开口:
「喂、喂!你们最好……」
他打算警告对方。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又有新的访客进到酒馆当中。
「……嗯。」
我也在这时撤去了自己打算髮动的魔术。
以为是我原谅他们了吗?怎么可能。
当然不是那样,而是我在新出现的访客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杀气,考虑到我应该根本不须出手,所以我才撤去魔术的。不过当我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会在酒馆里散发这种强烈杀气,转头确认的时候,在那里却看见了我熟悉的面孔。
「……雷特?」
没错,在那里的是我相当熟识的友人,雷特·费纳。
不过他跟平常的模样明显不同,而是一脸彷彿随时都会取人性命的兇狠模样。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正当我感到不解的时候,萨里德用胆怯的语气说道:
「……不妙,那小子真的生气了……」
「你是说雷特在生气吗?」
听我怀疑地这么询问,萨里德说道:
「……嗯,你不知道吗?也对,上一次的时候……你正好不在,再之前一次则是你还没来马尔特的时候。这也难怪……」
「当时有发生什么事吗?」
「是有啦。」
「到底是……嗯?刚才那些人哪去了?」
我这才发现,刚才那些人已经不见蹤影。
刚才那样死缠烂打要我陪酒的三人,现在就像一阵烟一样消失了。
「他们刚刚一看见雷特就往后门跑走了。简直就像逃难一样狼狈。」
「……什么嘛,我还以为他们会更有一点胆量呢……」
虽然他们可能是会将勇气与蛮勇混为一谈的人,不过怎样也不像是会狼狈逃跑的人。
「我想大概是他们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有被雷特修理过了吧。」
「唔……不懂。」
「只以推测来说,应该就是那样。我们直接问他本人吧。雷特,刚才是怎样?」
萨里德话说到一半将脸一摆,不知何时雷特已经站到我们旁边,并一脸不悦地向服务生点菜。
那股杀气……似乎已经消散了。
「别说了,那些人真是不知好歹,看来不狠狠给他们一点教训是学不乖了。」
雷特将服务生立刻送上的麦酒一饮而尽,并一口气这么说道。
雷特如此激动的模样实在相当罕见,这让我跟萨里德都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而雷特则脸色难看地向我们解释状况。
「……那些家伙之前把追他们的魔物,转嫁给新手冒险者。」
听到这种事,萨里德也皱起眉头。
「……真是败类。是刻意的吗?」
所谓的转嫁,是把自己遇到的魔物引诱到其他冒险者那里,让自己得以逃跑的行径。单纯因为欠缺实力而逃命的时候,常会在无意中演变成那种状况,不过当中也有刻意做那种事的人。
萨里德会询问是否是刻意,意思是在确认那是否是基于恶意所採取的举动。
不过雷特在这时摇了摇头。
「不,感觉似乎不是刻意的。你们刚才应该也看得出来,他们实在太弱了。那些人似乎是以《新月迷宫》为猎场,结果在碰到大约十只的哥布林队伍时仓皇逃命……结果他们就把那些哥布林转嫁到在安全圈小心狩猎的新人冒险者身上。」
「那个冒险者怎样了?」
「没事,因为我出面给他指示,让他设法脱困了。」
之所以不是将哥布林击败,是因为到了十只这个数量,就算是雷特也难以应付。
如果身边有碍事的新人,也会让战斗更加困难。不过那种魔物脚程并不快,善用迷宫的环境逃跑就能顺利摆脱。
而那也是雷特擅长的技术。
「如果是那样,应该用不着那么生气吧?他们应该也会反省,避免再犯不是吗?」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光是我打听到的消息,他们已经干过五次类似的事。而且每次都是转嫁给其他新手。其实也是啦,毕竟老手在看见他们接近的时候,就会早早避开了。」
「那些家伙……没救了啦。」
「可不是吗。至于被我救的人,其实就是尤里斯那些人……」
我记得尤里斯是雷特在冒险者公会的新人讲习中,接受他指导的新人之一。
我记得以前在跟雷特吃饭的时候,他有在街上跟雷特交谈。雷特应该是帮了那个尤里斯担任领队的队伍吧。雷特继续说道:
「今天刚才那几个家伙也有进迷宫,我在想他们可能又会搞出转嫁的状况,所以要求加入他们的队伍。因为这样,我才会帮到尤里斯他们。不过我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做。今天是正巧遭转嫁的人是尤里斯他们,到明天可能会是其他人,这样哪天闹出人命都不奇怪。我得在搞出问题前阻止他们。」
听雷特这么说,萨里德也点头同意。
「好,我明白了。总之给那些家伙一点教训,让他们不敢再犯就成了吧?我们三个就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让他们学乖吧!」
原来如此,这样倒也容易。看他们的实力,就算是我一个人都足以应付。如果再加上雷特跟萨里德,完全不成问题。可是雷特在这时说道:
「……不,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嗯?」
「打倒他们听话是很容易,不过那样感觉实在不好,而且对方搞不好会试图报复。我想把那当成是最后手段。当然,如果我真的搞不定,应该还是得找你们帮忙就是了。」
看来雷特似乎已经有自己的办法。某种不是靠蛮力的办法。萨里德立刻点头。
「也好,那你就放手去做吧。不过,雷特……你可别搞得太过火喔。」
「太过火是什么意思?况且我也不是有多么厉害,不需要考虑那种事啦。那我差不多该走了,我还得去找他们呢。」
雷特这么说完,正打算掏钱的时候,却被萨里德制止。
「这次就让我请客吧。」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先走啦。」
雷特这么说完便转身离去。只剩我跟萨里德之后,我开口问道:
「别太过火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