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鼠

对那只小鼠来说，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因为生来体形娇小，因此常沦为巨大生物的食物，就连辛苦找到的栖身地点也会被更大的生物佔据。

小鼠常过着不仅食物匮乏，就连想好好喝水都难以如愿的生活。

儘管打从出生起就一直活在这种环境底下，但小鼠并没有因此抛弃感情。

——这或许是一种本能。

小鼠偶尔会这么想。

在彷佛地狱般的世界仅相信自己而活下来的结果，让小鼠变得要远比其他同类更加强悍，体形也更加巨大。

当然，那终究只是在小鼠眼中的强悍与巨大。

然而那些更大的生物……像是人类或魔物，小鼠要与之对抗根本是异想天开，小鼠最多只能在城市的阴影中活动，靠着夺取那些生物所留下的剩饭与仓库里的粮食苟活。

小鼠偶尔会被人类发现，遭到追赶。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类，拥有庞大体格的小鼠还有能力对抗。

小鼠并不只是普通的老鼠，是被归类为魔物的存在，所以还是拥有一点微薄的战力。

但对手如果增加到四、五人，就算里头没有那种被称为是「冒险者」的强大人类，小鼠也只能选择逃命。

小鼠没有需要顾虑的荣誉。

上天并没有赋予小鼠那种东西。

对小鼠来说，能否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然而。

一只以小鼠来说体形异常庞大且强悍的小鼠，开始吸引其他小鼠聚集到它底下。

那些小鼠的数量并不多。

仅仅只有三、四只。

而且那些小鼠全都是被其他鼠群赶走的失败者。

小鼠的鼠群是透过十分严格的上下关係进行支配。

挑战领袖且失败的小鼠会立刻被逐出鼠群。

彷佛是要失败者只能自生自灭一样。

要对此感到悲哀是很容易，不过对小鼠来说，这个世界不管到哪里都是同等的地狱。

无论是否在鼠群里头，地狱依旧是地狱。

正因为这样，并没有小鼠会特别同情它们。

正因为这样，并没有小鼠会想要跟随它们。

儘管如此，它们仍不厌其烦地每天跟着某只小鼠行动。

那些小鼠一起寻找食物，找水喝，过着跟人类对抗的生活。

它们开始将获得的食物分给其他不属于任何鼠群的同胞，无论是幼体还是成年体，甚至会对一些小鼠提供保护。

小鼠成长得很快。

出生后只要过一个星期就会立刻变为成年体。

虽然具有魔物身分的成年体能享有相当的寿命，不过大半都活不了多久。

除了找不到食物饿死之外，也会被人类杀死。

小鼠的生活每天都是与死为邻。

因此正常来说，并不会有余力去顾虑其他小鼠的死活。

只有那只小鼠不同。

但小鼠并没有忘记一件事。

没有忘记它们是受压迫的生物。

没有忘记人类无比强大，能轻易将小鼠驱除的事实。

而那种强大的生物，在某天突然现身。

小鼠们当时是在一栋人类的建筑物当中，以地下室作为栖身之地，而一名带有异样存在感的人类，正沿着阶梯进入地下室。

仔细一看，进入地下室的人类共有两人，一人看起来似乎是普通的少女，但另外一名带着面具身穿长袍的男人，竟散发着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当看到那个生物的瞬间，小鼠闪过一个想法。

自己与死为邻的生活终于要迎接终点了。

它们知道这是迟早会到来的终局。

而现在就是那个终局到来的时候。

小鼠认为那个人物八成就是冒险者。

拥有明显异于常人的强大战技，能够轻易将小鼠这种魔物刬除的人。

据说就连巨大的魔物都有冒险者能轻鬆消灭。

小鼠自然不是那种生物的对手。

可是小鼠并不打算就此认命。

因为小鼠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小鼠。

而是有手下跟随的领袖。

自己至少要争取一点能让手下逃命的时间。

就算得为此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小鼠过去一直未曾认为自己是领袖。

但为了其他一直跟随自己的同胞，自己或许该拿生命挺身保护它们一次。

小鼠用只有小鼠才能理解的声音，对试图抢在自己前面送死的手下发出指示，在要求其他小鼠暂时躲藏起来之后，小鼠便朝冒险者扑了过去。

这只小鼠以小鼠来说相当强悍。

它的体形庞大，也有力气。

如果是普通人类，就算不能做到让对方丧失行动能力，这只小鼠也足以让对手负伤，为小鼠们争取时间逃命。

所以这招肯定也对这个冒险者管用……

儘管小鼠这么想，但那名冒险者的实力要远在小鼠的预料之上。

从对方眼睛的移动，让小鼠明白自己在扑向对手的瞬间，对方就已经正确掌握了它的行动。

这是过去在面对普通人类时从未遇过的状况。

对方手中的短刀用小鼠眼睛无法掌握的速度在空中闪动。

——啊，被砍中了。

当小鼠闪过这个想法的时候，身体已经被冲击给抛向半空。

全身的力量都在消逝。

小鼠作梦也想不到自己跟对手竟有这么大的差距。

我就要死了吗……

不，还没完。

小鼠没有放弃，努力撑起身子。

就算要死，也至少要争一口气再死。

小鼠是抱着如此想法採取行动。

小鼠站了起来，再次扑向对手。

让你见识一下小鼠的骨气。

小鼠是这么想的。

那名冒险者虽然也摆出架势，但却跟刚才不同，透露出一丝犹豫。

虽然对手的反应让小鼠感到不解，然而此时小鼠也没有余力去细想对手犹豫的原因。

儘管如此，小鼠倾浑身之力的突进，终究没法对冒险者造成多大威胁。

这次迎面而来的不是短刀，而是拳头。

拳头击中小鼠脸部，也打中了牙齿，让小鼠再次飞了出去。

虽然小鼠透过感觉理解到自己的牙齿有稍微刮伤对手的拳头，但也已经全身瘫软。

只能做到这样吗？

自己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回想起来，自己的鼠生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虽然以为自己说不定能做点什么，但却什么都做不到，就连活下去都有困难……

啊，真不想死。

好想再……

就在小鼠想到这里的时候。

小鼠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开始发热。

这究竟是……

◆◇◆◇◆

身体被改造了。

那股从身体深处感受到的强烈灼热，是因为体内所有东西都以原本的面貌被彻底翻新的关係。

小鼠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理解到这个事实。

至于为何会发生这种事，小鼠不明白理由。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不能在这里死掉。

自己还有必须保护的东西，自己还没有实现过任何心愿。

如果我在这里死掉，那个冒险者会……

抵抗的时间尚未结束。

小鼠承受着痛苦、灼热，还有疼痛。

而当小鼠回过神时……

啊。小鼠这么想道。

我已经变了。

我已经跟那个人……跟那个冒险者联繫起来了。

考虑到这场邂逅的不幸，这说不定是个应当憎恨的事实。

可是在跟对方相连后流入到自己体内的情绪与记忆，并非是恶劣到会让小鼠涌现恨意的东西。

那名男子确实是为了驱除小鼠而来到这里，但那是因为小鼠威胁到了在这里起居之人的生活。

小鼠原本是在无法理解这栋建筑物的状况下将此处当作栖地，但从男子的记忆中明白，这里是个为没有父母的孩子所準备的地方。

也就是说，就像小鼠会保护小鼠的孩子一样，这里是某个拥有同样想法的人类所打造的地方。

那种地方如果被外敌佔据，遭到驱逐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正因为如此，小鼠并没有对那名冒险者的目的感到愤怒。

而且透过连结，也让小鼠明白那名男子的性格。

小鼠原本一直以为冒险者是一种手持武器，像恶魔般残害它们同胞的存在，但这名男子似乎不是那样。

虽然这个人确实是以狩猎魔物维生，但并不会无谓滥杀猎物，甚至还会对不是一定会威胁人类生活的魔物网开一面。

当然，相对的，如果这个人判断眼前的魔物对人类有害，也会像小鼠知道的冒险者一样，无论目标是否有孩子都会彻底将对手根绝，但如果是一些捕获起来能卖到高价的罕见魔物，或是不管也不会造成问题的魔物，他也不会无谓去杀害对手。

许许多多这类的记忆持续流入小鼠脑中。

虽然不清楚男子是否也有感受到小鼠的记忆，但对方似乎也理解到自己跟小鼠之间产生联繫。

男子跟小鼠四目交会，露出吃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