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周的研讨日到了。这次果然没迟到,但去了研究室一看,出生于寺庙的他已经来了。
和记忆中的样子一样。身高大概有一百八十。头髮剃得很短也很黑,眼睛很细。当他的视线投向走进去的我时,我被吓了一跳,但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我也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坐在了斜对面的座位上。
研讨会準时开始了。上周被指名的两三名学生就自己的主题发表意见,然后老师一边讲评,一边大家一起讨论。
「──嗯,土井田君,谢谢你。那个啥,你有个不太好的缺点。你引用了很多着名哲学家的名字和理论,比如德勒兹(Deleuze)和伽塔立(Guattari)、德里达(Derrida)和拉康(Lacan)、朱迪斯·巴特勒 (Judith Butler)等,这在讨论你的主题时真的很有必要吗?当然,这并不是说不要把哲学带入文化人类学。不过,即使引用了很多前人的文章,也只是一种带有权威的修辞,这是正经的人会看透的。实际上,有很多研究者想写这样的文章,但请在本科生的时候改正这种毛病吧,因为你无法从这些人的狭隘圈子中摆脱出来,这会对你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
我一边听着第一个演讲者被阿部川教授当作了牺牲品,一边从刘海的缝隙里不时观察着生于寺庙君。他只是普通地坐着,目光落在桌子上的概要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样子。我很想用右眼去看他,看看他的真面目,但一想到这是在外面的世界里,且有这么多毫不相干的人在场,万一发生不测的事态时,我就犹豫了。从到目前为止的实际发生了的情况来看,对方可能会突然发火,开始殴打旁边的人。
如果是一年前的我,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嗯,这可以说是长心了吧。我也长大了啊……。
「土井田君的主题是<作为交流手段的游戏>。上次也稍微提到过,你自己是怎样玩游戏的,又是怎样进行交流的呢?我想,如果能确立这个立足点的话,就不会出现这样到处引用的情况了。我觉得设想的游戏也很狭隘──比如我年轻的时候,说起游戏,就会给人一种赌博的强烈印象。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怎样,但我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广泛性吧?虽说应该缩小研究範围,但有必要俯瞰一下这个观点在整体中的地位──」
我一边把教授的话当耳边风,一边茫然地想,对我来说,游戏不是用来玩的,而是用来看的。离开家在网吧过夜的时候,经常在niconico动画和YouTube上看游戏配信的视频。比如Minecraft,或者是玩Dark Soul很厉害的人之类的。有好几个游戏明明没玩过,却莫名其妙的很了解那些游戏。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我也想买个游戏机玩一玩,但这么说来,至今还没着手。也许发现了里世界,就不会再有那么个地方了。
讲评告一段落,大家开始讨论。在其他人纷纷发表意见的时候,我正在观察生于寺庙君有没有发言,突然教授叫了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
「纸越君有什么事吗?看起来好像思考了很多一样」
「啊,啊,是的? !啊,那个……」
他嘴里不停地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我脑子里拚命地回想起刚才我当成耳边风的话。
「是啊,比方说,如果有一群人喜欢引用哲学家之类的话,我就会想,是否应该参与观察他们的文化……」
……乱说了一气。
我说着说着就没了自信,含糊不清地说完了,不知怎么的好像接受了,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样做的话,会被那些人讨厌的! 」
坐在我右边的留学生用开朗的声音说。
阿部川教授眯起眼睛,是在微笑吧。
「把研究人员作为民族语言的对象,作为一个该注意的地方是很有趣的。如果真的要做的话,就需要很大的力气。要掌握每一个非正式研究人员的研究内容和在领域中的地位,也是必须的。另一方面,也有这样的想法,认为只有学生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试着探讨一下可以进行什么样的调查,也许是一种很好的训练」
不知道是被表扬了,还是被吓到了,但我避免了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情况。我一边出汗一边鬆了一口气,这时教授把话题转向另一个人。
「──君呢?有没有什么看法? 」
一瞬间我才意识到。他在叫生于寺庙君!糟了,我又错过他的名字了。
他叫的是什么名字呢?在我屏息注视下,他开口了。
「嗯是啊……。因为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就连她这样的人也被点燃了,可是我也说了啊。海岸是个很厉害的人,经常钓鱼。不过,我在回家的路上听说,有个拿着锯的男人站在我的房间里,所以这样一来,土井田君这样说也没什么问题。因为没有沟通就是没有」
「原来如此,谢谢你。也许确实可以这么说」
教授这么回答,研讨生们也稀稀拉拉地点了点头。特别是在讲评中被批评得一塌糊涂、垂头丧气的演讲者土井田,因为有人跟风,明显鬆了口气。
我大失所望。什么啊……不是只说了很普通的话吗?
不记得上次研讨会上的发言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吧。因为如果只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就无法留在记忆里。
生于寺庙君把脸转向我,我慌忙移开视线。
之后我也注意观察了一下,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距离讲座结束还有几分钟的时候,手机突然抖了一下。在桌子底下确认了一下,是茜理打来的。和事先商量好的一样,在研究室外面找到了位置。
教授看了看錶,开始整理东西。
「那么,下次的演讲者就有劳红森君、蔡君、纸越君了」
哎呀……已经轮到自己了。下周啊。
「可能还剩一点时间,下一节课再见,辛苦了」
大家都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走出研究室。我最后一个走到走廊上,给茜理打电话。
「喂,茜理,你在哪里? 」
「这边,前辈」
电话那头说的这边我也不知道是哪,但我很快就找到她了。她站在楼梯口,把手机贴在耳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几乎要向我挥手了,我慌忙制止了她。
「这样看会被发现的! 」
「啊,对不起! 」
我观察着走在走廊上的生于寺庙君的样子。幸运的是,似乎并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你看到了吧?刚才从茜理身边走下来的那个高个子」
「是个头髮很短的家伙吧? 」
「对对」
「好的,交给我吧」
茜理向我点点头,走下楼梯。
「我晚一点跟你去,你告诉我去了哪里」
「知道了」
等了一会儿,等到走廊里空无一人时,我也下了楼梯。
走到学部大楼外,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四处看了一下。生于寺庙君和茜理都不见了。
「去了哪里? 」
「去了生协[注]」
注:生协全称「消费生活协同组合」也就是消费合作社
「知道了,我现在去那边」
我急忙往生协方面走去。虽然不想让生于寺庙君注意到,但是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如果不能马上赶到是很可怕的。
「我一直在跟你说话,没问题吧? 」
「没事,周围人很多」
在电话里一直说着话,在大学校园里走来走去──我想起了最近和鸟子做过同样的事情。但愿这次不会发生奇怪的事情。
「怎么样?有没有可疑的行动? 」
「没什么特别的,可疑的行动指的是什么? 」
「嗯,一般人不会做的事……比如说,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盯着没有人的地方,进入禁止入内的地方……」
「……」
茜理沉默了。我感觉电话那头好像说了什么,于是我问道。
「怎么了? 」
「没什么,那个,我不干了」
「啊?为什么? 」
「我觉得你会生气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会生气的。」
「真的吗?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前辈平时做的事吧……」
「……」
「……生气了? 」
「不会生气的」
「还是生气了吧」
生协前的广场和往常一样人很多。我躲到角落的ATM的檯子后面,和茜理继续打电话。
「进了学校食堂,不知道要吃什么呢? 」
「茜理现在怎么样了? 」
「我在门口不显眼地监视着」
这样回答后,过了一会儿,茜理怀念地补充道。
「第一次跟前辈说话,就是在这里吧? 」
「这么说来,是啊」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再次环视广场。现在也有几只猫在那里閑逛,但没有一只猫对我表现出兴趣。
「茜理找我商量的事,是谁告诉你的?关于有灵能感什么的」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是谁告诉你的?我是不是成为什么传闻了? 」
进入大学后,对别人说过对真实故事怪谈和网路怪谈感兴趣的事情,大概只有在入学不久的入学活动,或者是在不太了解就跟着去参加的一年级新生欢迎大会。不太记得在研讨会的第一节课上有没有说过,但到那时为止,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因为刚开始的时候,说得太多了,有过被讥笑、被苦笑的不好的回忆。是不是因为被造谣而感到心痛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肯定会很生气,但老实说,现在已经没有责怪别人的心情了。回想起刚入学时的我,没摆正自己的位置,心里挺不是滋味。如果茜理忘记了,也许反而是一种幸运。
「嗯,不知道怎么样。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不然的话,我和前辈就没有交集了」
「确实……」
我是人文系,茜理是教育系。不仅是年级,就连平时来往的建筑物也不一样。这样的话,情报的来源就是社团之类的吧。
「茜理,你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
「啊,我在料研呢」
「啊?什么? 」
「是料理研究会」
这么说来,邀请我去家里的时候,也做了饭。难怪手艺这么好。
「没想到啊,我还以为是空手道部呢。」
「空手道只能在以前就去的道场里学──咦? 」
电话那头,茜理狐疑地压低了声音。
「前辈,你说的那个人,可能有点奇怪,明明来了学校食堂,却只是在附近走了一圈,感觉没有在吃什么」
「不是因为挤到没座位吧? 」
「不是的。可能连餐券都没买吧……啊,好像要出大楼了」
「过来我这里吗? 」
「前辈现在在哪里? 」
「ATM旁边」
「我去那边!请躲起来! 」
我立刻冲进ATM机的柜檯。我想到,如果生于寺庙君打算取钱的话该怎么办,但已经是马后炮了。
看向自动柜员机上的后视镜。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柜檯前走过。身材中等,头髮剃得乾乾净净,给人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俨然一副寺庙继承人的样子。
生于寺庙君没有看向这边,从镜子映出的範围里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快步走在后面的茜理追了上去。
「没看见吗? 」
「好像没有」
「这个人走得真快」
茜理气喘吁吁地说。
「往哪边去了? 」
「从生协旁边的广场走过去,好像是往后门走了」
离开柜檯,我也跟在后面。
「果然是这样,到大学外面去了」
「是要回家吗? 」
「我这样继续跟蹤可以吗? 」
「虽是帮大忙了,但茜理你没事吧?之后有安排什么的……」
「因为之前还有一节课的时间,所以没有问题! 」
在茜理实况转播下,间接的保持着跟蹤。生于寺庙君走进大学西侧的住宅区。茜理每次拐弯都会告诉我,但边走边口头说明确实很难。
「就是屋顶上有太阳能电池板的房子的那边」
「隔着马路有两家,是哪一家」
「啊,过桥了! 」
「桥?那在哪里……啊,这是桥?这是水渠吧」
「经过了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