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
待美世吃完早餐后,苗前来告知芙由在找她一事。
「婆婆找我?」
「是的,夫人请您马上到她的房间一趟。」
脸上带着微笑的苗,以平淡的语气这么表示。
怎么办呢──最先浮现在美世脑中的感想是困惑。
吃完早餐后,清霞随即动身去调查昨天听闻的那间废弃屋舍。他说过会在村里多打听一些情报,所以应该会比较晚才回来。
(虽然我有说想跟婆婆好好相处……)
这么说或许很失礼,不过,发生昨天那种事之后,要是美世独自去和芙由见面,实在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又或是对自己做些什么。
清霞不在家的现在,随便和芙由见面恐怕很危险。然而,找正清当靠山,感觉也不是妥当的做法。
可是……
(如果因为害怕,而一直和婆婆保持距离,一切都不会改变呢。)
她得先採取行动才行,毕竟,这是美世和芙由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她不能老是仰赖清霞,她必须去做自己做得到的事情。
(我得鼓起勇气才可以。)
美世将双手握拳。
一定会顺利的。她这样说服自己,然后以「我马上过去」回应苗。
在苗的带领下,美世快步赶往芙由位于二楼的房间。苗伸手轻敲门之后,要两人入内的回应声随即传来。
芙由的房间,高调奢华到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程度。
大概全都是舶来品吧,里头的家具以镶金外缘、细緻雕花和华丽造型为特徵,看起来极度华美。长毛地毯踩起来软绵绵的,经过缜密设计而成的照明设备,不但造型优雅,透出来的光线也很明亮。
天花板和墙壁採用能让人感受到女性柔和气质的淡粉色,在光线照耀下,这个房间的墙上同样可以窥见别出心裁的藤蔓图样。简直像是会出现在西式宫殿里的某个房间。
对美世而言,这个房间炫目到无法放鬆;然而,优雅地坐在造型华丽的椅子上的芙由,看起来却泰然自若得宛如某个国家的王族。
「苗,去把那东西拿过来。」
「我明白了。」
不悦地朝美世瞥了一眼之后,芙由这么吩咐苗。待后者离开房间,她格外用力地阖起手上的扇子。
「真是的,清霞实在是个令人伤脑筋的孩子。竟然把妳这种人老珠黄、又一副穷酸样的姑娘带回来,还说这就是自己的未婚妻。」
美世无言以对。
到了明年,美世即将满二十岁。说是人老珠黄或许夸张了点,不过,到了这样的年龄才结婚,的确是太晚了。
无论是自己的出身或年龄,美世都找不到能用来反驳芙由的要素。
「而且,妳还是斋森家的女儿。跟那种家系缔结关係,对久堂家一点好处都没有呀。」
更何况──芙由瞅着美世继续往下说。
「听说妳没有异能?」
美世不禁双肩一震。
(其实,我好像是有异能的……)
关于这点,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对芙由据实以告。
看着美世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困惑反应,判断她是被自己戳中痛处的芙由,心情似乎也跟着变好。
她美丽的脸蛋上浮现扭曲的笑容。
「来自不怎么样的家系、又没有异能。长得不漂亮,也没有能够反驳我的聪明才智,妳以为自己配得上这个久堂家吗?」
「这个……我……没有这么想。」
被芙由这么问,美世也只能这么回答。
「哎呀,明知自己配不上,却还是恬不知耻地想跟清霞结婚?我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自觉,但清霞对妳所怀抱的情感,就只是同情而已。他不过是觉得跟被父亲卖掉没两样的妳很可怜,所以才会这样照顾妳。」
听到这里,美世甚至觉得芙由这番话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清霞的心境虽然应该不一样了,但美世刚见到他的时候──刚开始在那个家里生活的时候,他内心的想法,想必就是芙由所说的那样吧。
在芙由继续挖苦美世时,苗回到房里来。
「夫人,我把东西拿过来了。」
「交给这个姑娘。」
「是。」
苗递给美世的,是一件深蓝色的素麵和服。朴素中不失高雅的这袭和服,看起来跟包括苗在内的女性帮佣们所穿的制服相同。
「这是……」
「妳马上换穿这件衣服。」
美世还来不及问「为什么」,芙由便笑着表示:
「妳这样的姑娘,穿这种帮佣的工作服就够了吧?」
「可是……」
美世现在穿在身上的,是清霞在「铃岛屋」买给她的和服,也就是一流的高级品。但对美世来说,最重要的是,这是清霞买给她的衣服。
这跟高级与否无关。
(可是,毕竟婆婆对我仍一无所知。所以,不管现在的我说什么,她大概都无法接受吧。)
得先让她了解自己才行。为此,比起口头上说些什么,用态度来表示自身的意志会更快、也更确实。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美世试着暂时照着芙由说的话去做。她希望能透过这样的方式,让芙由理解自己是多么真心想成为清霞的妻子。一切都得从这里开始。
(我希望婆婆能够认同我。)
一起相处的话,说不定就能发现让彼此关係变好的契机。
向芙由表示要去换衣服之后,美世便返回自己的房间速速更衣。在换穿的同时,她不禁感到讶异。
这虽然是久堂家提供女性帮佣穿着的制服,但摸起来的触感既平滑又舒适。这袭和服所使用的深蓝色布料,本身的价格想必并不便宜。
穿在身上的舒适感,实在让人很难想像这是提供给帮佣使用的物品。
斋森家的佣人也有专用的制服,但并不是如此高级的东西,更不用说美世过去持有的几件和服了。跟这件深蓝色和服相比之下,那简直是连衣物都称不上的破布。
(不愧是久堂家,他们也愿意花钱在佣人身上呢……)
一流的名门世家,果然从小地方就跟别人不一样。美世不禁由衷感到敬佩。
看到儿子的未婚妻换上佣人制服返回房里,芙由看上去相当满足。
「哎呀,这件衣服还真是适合妳呢。」
「不敢当。」
美世谦卑地垂下头。
这样的光景,让她回想起自己还待在娘家的时候。那时,美世每天都像这样被人挖苦数落。
这样的回忆,原本应该是苦涩又让人想要掉眼泪才对。
(我并不会太难过呢,这是为什么呀?)
美世觉得有几分怀念。然而,除此之外,她没有涌现其他情绪。跟清霞相遇之后,她原本冰封的心逐渐被他温暖。现在,即使像这样被芙由讪笑,美世的内心依旧是温热的。
「不过,妳还真有个帮佣的样子呢。那么,妳就这样去打扫好了。」
「是。」
「苗,让这个姑娘跟妳们一起干活。」
听到芙由的指示,苗困惑地微微皱起眉头。
「夫人,这样真的没关係吗?」
「会有什么关係?苗,难道妳不愿意服从我说的话?」
「不,夫人言重了。我只是……不知道少爷会怎么说。」
要是清霞听闻这样的事情发生,想必又会变得怒不可遏吧。不过,美世本人并没有向清霞求救的打算。
为了让芙由了解自己,这么做是必要的──如果这么对清霞解释,他一定也能够明白的。
于是,美世鼓起勇气主动开口。
「我愿意打扫,请让我做吧。」
「妳看,本人也这么说了呀,用不着跟她客气哟,苗。尽量使唤她做事吧。」
说着,芙由再次「啪」一声打开扇子,以它掩住自己的嘴巴。
她的一举一动不仅优雅,还没有半点破绽。像是刻意做给人看的这些动作,就算美世想要模仿,也绝对做不来。芙由彷彿明确画下了一道分隔线,用它来表示两人绝对无法互相理解的结论。
美世鼓舞自己感到挫折的心,然后抬起头来。
「我会努力的,请多多指教。」
「苗。」
「是。那么,能请您从擦窗户开始吗?」
看到苗带着几分踌躇这么对自己说,美世朝她点点头。
「擦窗户吗?我明白了。」
听到自己也能胜任的工作内容,美世鬆了一口气。
美世原本还担心,要是苗指派了自己无力完成的工作,她真的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仔细想想,佣人的工作内容不可能困难到让人做不到。只要像待在娘家时那么做就好了。
美世以水桶提水,将抹布放进里头浸湿。
因为收到先从芙由的房间开始打扫的指示,向苗询问打扫用具放置的地方后,美世随即开始动作。
她踩上脚踏台,以充分拧乾的抹布擦拭大片的玻璃窗。用湿抹布擦拭会留下水痕,所以在擦了一部分的面积之后,再改用干抹布将上头遗留的水气抹去。
芙由一直维持着紧皱眉头的不悦表情,观察美世的一举一动,还不时开口挑她的毛病。
「那边不是还有点雾雾的吗?哎呀,真讨厌,妳连这点杂事都做不好吗?」
每当她这么说,美世就会以「非常抱歉」低头致歉,然后更卖力地重新将玻璃窗擦亮……这样的情景不断重複上演着。
这面玻璃窗比美世娘家、或是现在跟清霞同住的房舍里头的窗户都要来得更大、更壮观,所以清洁起来有点费力,但除了玻璃窗之外,美世连窗框和滑轨的部分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那个……苗太太,请问这样可以吗?」
美世开口呼唤苗,请她检视自己打扫后的成果。
这名老练的久堂家女性帮佣,先是圆瞪双眼「哎呀」了一声,接着在检查过所有细节后点了点头。
「非常完美呢,真是太棒了。这样可以吗,夫人?」
「哼,让她接着做下一个工作吧。不需要给她休息的时间哟。」
看来,擦玻璃似乎合格了。意外的是,芙由没有再用难听的字眼谩骂自己,这也让美世暗中鬆一口气。
之后,美世真的在完全没有休息的状态下,接二连三埋头于被分配到的工作之中,直到午餐时间为止。
擦拭走廊上的玻璃窗、清除毛毯上的灰尘、刷洗洗手间和浴室等会用水的地方。
芙由偶尔会来观察她的打扫情况,然后抛下几句严厉的批判。美世总会率直道歉,然后更加卖力地动手打扫。
随后,这个家里的女性帮佣们──苗、她的儿媳三津、以及寡妇夏代都轮流过来帮她的忙。
这里果然跟娘家不一样。
(婆婆虽然会开口挑剔,但不会对我动手呢。)
彷彿在否定美世这个人本身的辱骂性字眼、以及动不动挥来的巴掌。
跟继母或同父异母的妹妹在一起时,这些全都是家常便饭。娘家的佣人们对待美世的态度总是战战兢兢的,也经常视她为空气。
美世并不责怪那些佣人。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要扛,要是惹家里的女主人不开心,他们极有可能马上遭到解僱。
然而,斋森家的气氛总是相当紧绷,就连佣人之间的交流相处,感觉也跟一片和乐这种形容词无缘。相较之下,这里完全不一样。
虽然可能只是不愿意碰触到美世,但总之,芙由并不会对她施展暴力。女性帮佣们也都会亲切地跟她对话,而且,儘管态度相当委婉,但苗甚至还会从旁劝谏芙由为难美世的言行举止。
这是在斋森家绝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老实说……我完全低估了少夫人打扫的能力呢。」
跟美世一起擦拭浴室的磁砖地板时,夏代这么开口。
「我原本以为,好人家出身的千金大小姐,不可能知道该怎么打扫,所以小看了您。还请您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