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够圆满离职,加班加到快要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最后总算是顺利踏上归途的善治郎回到自己居住的套房公寓后,立刻走向电脑前坐下。
刻意忽视从身体深处逐渐渗出的睡意与疲劳,善治郎把回家的路上在便利商店买来的肉包与宝特瓶装茶放在电脑桌的左边角落,然后确认收信匣收到的信。
「啊呜……,三年。花一百五十万只能保证三年啊……」
看了信件本文,善治郎在电脑前抱头苦恼,喉咙深处发出呻吟声。
让善治郎产生这种哀号的,是家用水力发电机贩卖公司的回信内容。
善治郎趁昨天以电子邮件询问的内容,粗略来说就是这三项:「贵公司所贩卖的发电机,能够自己安装吗?」、「可以自己进行维护吗?」、「如果可以,自己做维护的运转保证期大约多长?」。
对于这些问题,公司方面的答覆是「不能。安装需要电气相关执照。保养与保全的义务归属不在购买人,而是在安装人,因此安装建议交由本公司负责」、「顾客可以参照购买时附送的资料,进行水槽除沙或清理水苔等表面维护,但无法保证能正常运转。请儘可能将维护工作也交给本公司处理」、「运转保证期为三年」等等摧毁了善治郎希望的无情回答。
关于安装与维护方面善治郎也早有觉悟,所以没受到太大打击,但最后的「运转保证期为三年」的回答,让善治郎受到了无以测量的巨大打击。
「三年,才三年啊……」
善治郎以飘忽的眼神喃喃自语。
他早就有所觉悟了。追根究柢,就算真有一台梦幻发电机,既不用维护又能跟着善治郎运转一辈子,最重要的家电——冷气机与冰箱本身也还是有寿命问题。
冷气机与冰箱的耐用年数,大约在十年以内。
不管怎样,他已经决定只要过了这样长的时间,自己就要开始离开文明利器的异世界生活。所以,带过去的电器製品,善治郎只把它们当成习惯异世界文明之前的类似「辅助轮」的存在。
「只要过了十年,身体应该也多少习惯那边的气候了,要真不行,也许可以拜託奥拉小姐,像以前大公的宫殿那样,盖一个墙壁有流水的房间——」
善治郎将手离开滑鼠,两手笔直伸向天花板,伸了个懒腰。
这也是他从网路上查来的知识,就是在过去没有冷气机等高级设备的时代,拥有巨富的印度大公当中,也曾经有人藉由让水流过整面墙,沿着地板的沟槽排到室外,这种既庞大又原始的构造纳凉。
从原理来说,就跟往昔日本做过的「洒水」等方式一样。就是利用水蒸发时产生的吸热反应藉以降低室温。
如果是这个的话,以异世界的技术应该也能製造,但就算善治郎只是个门外汉,也能猜到建筑成本一定高得不像话。
那个国家在长年战乱中不断赢得胜利,现在正在复兴当中,这是奥拉说的。
在这种时候,奥拉会允许名为女王伴侣的区区种马,如此浪费财力与劳动力吗?
至少三年后是绝对不可能的吧。不过,如果过了十年,国力顺利恢複,或许可以让他稍微奢侈一点吧。他本来是这样想的。
「才过三年绝对不行的啦——不管再怎么想。结果最大的问题还是电池啊——」
善治郎面对着电脑思考。
水力发电机的灵件当中能称为消耗品的,只有轴承(螺旋桨旋转部分的支撑机件),以及电池。
其实只要想想就不难明白,不管是哪种发电机,为了安定供给电力,都一定会加装电池。
这个电池的寿命大约为三年。所幸由于本来就是消耗品,只要看过说明书,就算是外行人也能安全替换电池,但这却不代表「只要先买好一大堆备用电池带去就OK了」。
不是因为製造商不愿意单卖电池。
水力发电机以地理条件来说,本来就难以在都心地带使用,因此大多数购买者,都住在难以拜託製造商修理的乡下。
所以,为了处理一些意外状况,购买发电机的人连预备电池一起买下来,并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但问题在于:预备终究只是预备。
没错,未使用的电池,比起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五天持续使用的电池,是比较不容易劣化;即使如此,经过三年之后,以外行人的保存方式,还是无法让电池维持在买来时的状态。
比喻得夸张点,电池买来摆着,到了五年后或十年后,还能发挥製造商所保证的性能吗?这样想应该就很容易明白。
「不过如果电池带个三个去预备,应该能撑一阵子吧——?希望尽量能让它撑个十年啊——轴承的保证期有十年,好像也蛮难更换的,就不用带了吧?啊,不过无论如何,十年后大多数的家电寿命都到了,也许我该试着自己修理看看,不行就算了。」
就算只能享受刚开始的几年,他也不想放弃把电力带过去的念头。
当学生时,善治郎常常看电视或租DVD,但自从踏入社会后就都只是录起来,没时间看,只有从硬碟烧成的DVD不断累积。
足球的非洲世界盃大赛,也是直接看电视新闻的结果而已;J联盟的支持队的比赛,还有欧洲冠军足球赛,这几年都一场也没看。
网路上颇得好评的连续剧之类,每年也都有录个两、三部,善治郎从念中学时就一直有在看的,某偶像团体主持的星期日晚上七点的一小时节目也一集不漏地通通录下。然而,像这样录了摆着的节目,自从踏入社会以来,也只是不断累积成一次都没看的DVD。
不用工作也能满足衣食住的需求,无所事事地欣赏录下来的电视节目的时间。
即使是极为缺乏生产力的消耗时间方式,对于现在疲于工作的善治郎而言,那种生活却具有无比魅力。
纵然脑海中的某个角落产生了「会不会有一天厌倦了那种生活,变得待不下去啊?」这种疑问,但现在那种生活对他仍然有着难以抵抗的魅力。
「反正能带去的东西顶多只有一块地毯的量,日币带去也没用嘛。好,就大方地花吧!」
善治郎心境一转,开始搜寻想带去的家电的资料。
「我看看,冷气机应该也能自己设法安装吧……咦?不过,室外机的配管要穿过哪里呢?我记得那座宫殿的外墙,好像是用超厚的大理石盖的……。话又说回来,那个超宽广,天花板又高的房间,装普通的冷气机真的会冷吗?二十叠用的够吗……?」
冷静想想,异世界的家电生活似乎前途多难。
即使如此,为了让美好的将来能多持续一秒也好,善治郎一面用宝特瓶装茶把有点凉掉的肉包灌进胃里,一面全力在网路上搜寻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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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每一天,时间过得确实飞快。
以前整个人泡在工作里,只觉得时间不断加速流逝的状态,让善治郎感到焦虑与空虚,但是在决定离职后,这种加速感却让他感到喜悦。
一大早离开家门,在拥挤的电车中阅读青年漫画杂誌,前往公司上班。
由于公司的方针是不开朝会,因此打卡后就是一直面对办公桌处理业务。
主要业务内容,包括与自己离职后交接的人分享资讯。
至今自己看得懂就可以的资料,为了交接,要修正得让别人也看得懂。
此外,还要到自己在营业方面负责拜访的各家客户,告知交接事宜。善治郎必须与后任人员一同前往客户的公司,说「由于个人理由,近日即将离开公司,今后由〇〇接任后续工作,请像以往一样继续照应……」之类的话,鞠躬鞠个没完。
在这样的平常业务与交接业务之间,还要找时间製作新人用的业务指南。
塞爆了的业务做到就快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时间却还是不够,到了后半个月,善治郎甚至提早上班,连早上都在加班,但他绝不在公司附近过夜。这是为了尽量节省前往异世界所需的资金。
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时,可以到公司附近的商业旅馆过夜,但住宿费必须自己先垫。
只要将以公司名义留下的收据交给会计负责人,该笔费用就会加在下个月的薪水里,平常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只有这次问题可大了。
毕竟善治郎预定在领取最后一次薪水前,就要出发前往异世界了。届时就算先垫的住宿费汇进户头里,也只是徒增空虚。
为了避免这样空虚的状况,他才会深夜加班加到赶最后一班电车,并且搭第一班电车早上加班。
不过,皇天不负苦心人。
善治郎向上司提出辞呈后,过了三周。
不枉费他将平均睡眠时间减少到四个多小时努力加班,今天,山井善治郎终于平安无事地成功离开了任职三年的公司。
「课长,那么,我离开了。谢谢您多年以来的照顾。」
「嗯,保重啊。」
离开公司前,善治郎前去告别,中年发福的课长只给了他这句回应。
而且他站起来,视线只跟善治郎交会了几秒,旋即坐回位子上,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那种态度不只是冷淡,甚至会让人怀疑「我是不是被讨厌了?」,但善治郎知道课长的工作有多繁重,对他只有同情,不会有一点反感。
就像大多数中小企业的课长,这家公司的课长这个职位也绝非「管理职」。他们不但要负责管理部下,自己也得进行比部下更重的业务,是名符其实的实质劳动力。
不只如此,因为形式上是管理职,因此只能领到微薄的管理职津贴,却很不幸地没得领加班费。通常这种课长职位被称为「有名无实的课长」,会成为劳动监察的对象,但这位课长的情形是「虽然被赋予做为管理职的许可权,但由于业务繁重,因此实际上自己也得分配到与部下相同的工作量」,可以说是接近黑色的灰色地带——若是接受严密的劳动监察,当然是立刻出局——而姑且逃过一劫。
正準备从小职员的工作量中脱身的善治郎,看着整个人陷进加班地狱的无底沼泽,还表现出「这就是我的人生!」般堂堂正正的态度面对业务的课长,以最大的敬意低头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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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善治郎驾驶着爱用的油电混合车,经过几小时的车程后,回到了出生故乡的村子。
「咕呜……痛痛痛……!」
下了车的善治郎,在薄暮中转动着完全僵硬的肩膀与脖子,舒缓关节的酸痛。
由于租借的月租停车场离常去的便利商店或超市太远了,善治郎平时都习惯骑脚踏车,对这样的他来说,好久没长时间开车了,对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善治郎望着矗立于薄暮中,那栋熟悉的二层楼老家,略为眯细了眼。
「这附近看起来好像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现在由叔父一家人居住的这栋房子,对于在中学时代失去了双亲的善治郎而言称得上是「老家」。
「好,上门拜访吧。」
也许是久隔数年的返乡让自己有些歉疚。善治郎刻意如此说出口,再次打起精神,下定决心后按下了玄关门铃。
「好久没见了,善治郎。看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
善治郎的叔父——山井忠士就跟善治郎的记忆一样,戴着眼镜的长脸浮现柔和的笑容,欢迎英年早逝的兄长之子回来。
叔父一家是四人家庭。
成员有叔父、叔母,还有高中三年级的长女,以及比长女小三岁,目前中学三年级的长男这四人。
就读外地高中的长女因为住校,因此今晚坐在餐桌旁的,只有叔父、叔母与长男这三人,但餐桌的椅子不是四把,而是放了五把。
第五把,是善治郎的椅子。
善治郎受到这家人照顾的期间,只有从中二的夏天因一场意外事故失去双亲,到住进高中宿舍为止的短短一年半左右,但生性善良的叔父夫妇,之后似乎仍一直保留着善治郎的位子。
「那么,等会再来慢慢叙旧,先来吃晚饭吧,爸爸。」
叔母从厨房端着热腾腾的锅子走出来,对叔父这样说,催促大家开始吃晚餐。
外貌与内在都属于典型「勤劳的乡下欧巴桑」的叔母,对正打算起身帮忙的善治郎出声制止道:「不用,你坐吧。」然后以没有帮忙余地的俐落动作将饭菜摆在桌上,脱掉围裙,自己也在固定的座位坐下。
「好,爸爸。」
「啊啊,对。我要开动了。」
在叔母的催促下,叔父轻轻点了个头,起头叫大家吃晚餐。
「我要开动了。」
「我要开动了。」
「我要开动了。」
紧接着,叔母、长男与善治郎也附和,开始了山井家的晚餐。
不用说,今晚的话题,全都围绕在善治郎身上。
「这样啊。善治郎决定要到国外工作啦。」
「是。我预定十天后离开这里。抱歉,弄得这么赶。」
听了眼镜被火锅雾气弄得一片朦胧的叔父所言,善治郎咽下叔母亲手腌渍的白菜,右手持着筷子,左手端着饭碗,低头表示歉意。
对于老实地低头致歉的善治郎,叔父露出与记忆中相同的柔和笑容。
「不会,没关係。既然善治郎都这样决定了,你就照你的想法去做吧。不过你必须知道,这里是你的老家。希望你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归宿。」
说完,并以温暖的眼神朝向善治郎。
然而,善治郎接下来要前往的并非国外,而是异世界。
「啊,是。谢谢您。」
隐瞒着一旦去了那边,至少有三十年连一封信都不能寄的事实,善治郎对于叔父的好意难免产生一种罪恶感。
善治郎不愿面对这种罪恶感,又担心继续讲下去自己会说溜嘴,于是有些强硬地换了话题。
「啊,关于这件事,实际上要去那边多久,我也说不準,只是可以确定一定会很久无法回来日本。
所以,我想把我开来的那辆车的名义转给叔父,将车子让给您,如何?」
听了侄子这样说,叔父今天晚上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善治郎。你不需要这么替我们着想啊?」
善治郎早已预料到善良的叔父会这样回答,他将筷子放在桌上,手伸到脸前夸张地挥了挥。
「不。我这不是在替您着想,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分。这次真的会很久都回不来,别说下次车检,连驾照都有可能失效了。」
他一个劲地说。
但人品高尚的叔父听了侄子这样说,还是不太愿意接受。
「嗯,这样啊。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卖掉不就好了吗。」
为了让侄子多得到一点利益,竟然还做出这样的提议。看来叔父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善良。善治郎再次体认到叔父的人品依然如故,嘴角无意识之间露出笑意,继续尝试说服叔父。
「呃,不行啦。我十天后就要出发了,来不及等估价,人就已经到国外了。」
「那就由我来帮你处理吧。钱我会汇进善治郎的户头里。现在时代这么进步,就算在国外应该也有办法领钱吧?就算没有,你也可以等到回国时再用。」
叔父的善良似乎超出了善治郎的预料。叔父始终维持热心的态度,不愿收下车子。
越是知道叔父的善良,善治郎就越觉得捨弃这个世界的生活基础,选择到异世界结婚的自己,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
「不,反正也只是三手车而已,卖不了多少钱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叔父家这边使用有意义多了。」
可能是受到这种罪恶感的驱使,善治郎也变得有些固执,硬把爱车塞给叔父。
也许是感受到侄子的热情,叔父用跟刚才不太一样的语气说:
「嗯,可是啊,我目前算起来,也已经有轿车与轻型货车了耶。」
住在乡下,自家用车是必需品。尤其是像叔父一家这样的专业农家,除了普通轿车之外,一般都会另外拥有一辆运货用,能以普通驾照驾驶的小型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