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段时日,就在卡巴王国被称做酷暑期的最严酷季节终于过去的时候。
卡巴王国后宫,笼罩在前所未有的紧张中。
「……」
「……」
延后早上预定,留在此处的女王奥拉,与取消了今日预定,打定一整天不离开这里的善治郎,都紧张地屏息,等待着那一刻。
周围有着这一年几个月来互相摸透了脾气的后宫侍女们待命,然而此时她们也不敢随意向主人出声,连本来该奉的茶都没送上,只是僵硬地站在墙边。
这阵像针一般尖锐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有人来敲房门。
「!」
「进来!」
听到奥拉怒斥般的急迫声音,该名人物走进了女王与伴侣等候的起居室。
「失礼了。」
走进来的人物并未被奥拉的语气吓到,以稳重低沉的声音回答,此人以混杂了些许白色的一头长髮以及同色鬍鬚为特徵,身穿白衣,是个初入老境的男子。
他就是王室御医米歇尔。
米歇尔医师走进宽敞的起居室,反手关上房门,宛如背负着关上的门扉般站在原地,并不靠近坐在房间中央沙发上的女王夫妻。
看来这似乎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奥拉与善治郎都没有对米歇尔医师的这种态度做出斥责。
米歇尔医师均等地看了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女王与王夫。
「臣就直接说结论了,卡洛斯殿下罹患了『赤斑热』。」
他无情地道出了现实。
最早注意到卡巴王国第一王子卡洛斯,善吉·卡巴的异状的,想当然耳,是随时陪在他身边的乳母卡珊德拉。
襁褓中的卡洛斯王子经常在清晨哭起来,然而这次的夜半哭闹却跟平常不同。
卡珊德拉光听卡洛斯的哭声,就能知道他是要吃奶,嗯嗯还是嘘嘘,或者只是哭闹,可说是乳母的典範。
听到那比平常更尖锐,但又有些虚弱的哭声,卡珊德拉立刻叫醒小睡片刻的侍女,各派一人去找奥拉与米歇尔医师。
「赤斑热」。听不懂这个病名的善治郎依然一脸紧张,向米歇尔医师问道:
「米歇尔医师,这『赤斑热』是种什么病?」
「是。这种病如同名称,是一种脸部与身体会产生红色斑点的热病。红色斑点只是表面变化,不会疼痛或发痒,但是会持续发烧一阵子,喉咙发炎。
发烧大约会维持三天。一般体力充沛的成人,只要安静休息并摄取足够营养,很少会有生命危险,不过如果是缺乏体力的婴幼儿或老人罹患,也常常会因为这种病而丧命。」
善治郎听明白了米歇尔医师的话,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搓揉着发冷的手指。
「换句话说,善吉会有生命危险?」
「所幸卡洛斯殿下营养状态一直良好,也成长茁壮。以婴幼儿来说体力算是较充沛,臣认为不需要如此悲观。
依臣估计,有九成机率可以痊癒。」
有九成机率痊癒。这话让善治郎忍不住安心地呼出一口气,然而坐在身旁的奥拉却依然表情严峻,提出忠告:
「善治郎。米歇尔医师所说的话,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换个说法,就是如果有十个病人条件与卡洛斯相同,其中有一人会丧命。」
「啊……」
听了妻子的指谪,善治郎哑口无言。
生存率是九成。反过来说,就是死亡率一成。十个人有一人会丧命的状况。被这样一讲,就知道根本不能乐观视之。
亲生宝贝遇到这种状况,几乎没有一倜父母能平静坐视吧。
当然,善治郎也不是这种父母,他用无法正常思考的头脑绞尽脑汁,摸索着突破现况的方法。
「啊,既然如此,只要使用『治癒秘石』……!」
任何伤病都能一瞬间治癒的魔道具。善治郎想起了它的存在,满怀自信地说,然而「女王」的反应却不太好。
女王奥拉表情僵硬地咬紧嘴唇,说道:
「很困难。目前我国保有三颗『治癒秘石』。不知何时才能获得第四颗。
在这种状况下,为了九成能痊癒的婴孩使用贵重的『治癒秘石』,会引发贵族们的严重反弹。」
对于妻子无情的话语,善治郎极为少见地激动起来。
「可是!善吉是这个国家的第一王子吧!比起目前仅此一人的正统继承人的性命,你是说『治癒秘石』比较重要吗!」
认识到现在,第一次被丈夫驳斥的女王奥拉,一瞬间浮现出心痛的表情,但立刻恢複了「女王」的面貌,劝戒他说:
「诚然,卡洛斯是我国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但失去了他,并不会立即影响国政。」
「!」
对于妻子冷漠的话语,善治郎倒抽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米歇尔医师先以稳重的声调插话道:
「善治郎大人。臣这样说也许严苛了,不过在我国,即使是王侯贵族,直到十岁之前,平均而言也会罹患这种疾病四到五次。」
「四次,或五次……」
这个明确而无情的数字拥有足够的说服力,冷却了善治郎沸腾的思路。
目前卡巴王国保有三颗「治癒秘石」。相对地,卡洛斯王子在幼年期罹患相同程度疾病的次数,平均为四或五次。
单纯算起来就是不够用。
更别说今后善治郎与奥拉还打算生更多孩子。如果因为这点疾病就用掉最后王牌,数量根本不够用,善治郎的脑子也渐渐理解了这种无情的现实。
「对不起……我一时太冲动了。」
丈夫坐在沙发上,顿时垂头丧气,奥拉只小声地回答:「不要紧。」
其实若是没有善治郎在,奥拉遇到这个状况,可能也会对卡洛斯使用「治癒秘石」。
奥拉虽是卡巴王国王家血统最浓的人,但也是个女人。一名女性一辈子能生下的孩子终究有限。
更何况这个世界在生产时的安全管理说不上周全。不能保证第一次生产时,本人的身体不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再也无法怀孕。
然而,有了善治郎这个继承浓厚王室血脉的「成年男性」加入,孩子的稀有性就一口气下降了。
而且善治郎已经做出了实际成绩,让奥拉怀过卡洛斯这个孩子。
讲得极端点,以对卡洛斯王子没有特别感情的一般贵族来说,就算王子这时早夭,他们也只会心想「真遗憾。请努力再生一个孩子吧,善治郎大人」。
相反地,如果善治郎本人罹患了同等的疾病,贵族们反而会对朝廷提出应该使用「治癒秘石」。因为即使在这个世界,只要是教育水準到一定程度的人,都知道就算捡回一命,长期发高烧有时也会使人丧失生殖能力。
说来无情,但若只考虑卡巴王国的利益,可以说目前卡洛斯王子的性命比善治郎的睾丸还轻。
这种事实总是不好告诉当事人,因此奥拉保持缄默。
至于善治郎,脑袋似乎冷静了点,但也想不到什么妙计。
「既然如此,那么是否可以聘请吉尔伯法王家的治癒术士……」
「目前只有我能使用『瞬间移动』。若是要这样做,我得以魔法只身飞往双王国。」
「没有专治『赤斑热』的医生吗?」
「这样对米歇尔医师很失礼喔。米歇尔医师在我国是最高等级的医师。无论任何领域,都很难找到比他更优秀的医师。」
「这种病的特效药,当然也是没有罗?」
「要是有,早就用了。」
「也是……」
「……」
能想得到的拙劣提案,都当场被奥拉驳回了。
室内一片阴沉,寂静无声。
无计可施。不对,如果真的无计可施还能放弃,正确来说是手中明明有着「治癒秘石」这种绝对有效的王牌,政治立场却不允许他们使用。
这就是王族吗。善治郎初次实际感受到自己立场的沉重。
只要他坚持自己的任性要求,或许还是可以使用治癒秘石。然而,这样做会引来国内贵族的严重反感,也会遭到国外王族的轻蔑。
如果只是善治郎一个人遭到轻蔑,他反而求之不得,但是照这个情况,有可能波及到贵为君王,却没能制止王夫的奥拉。
然而,问题涉及亲生孩子的性命,却考虑着政治立场而不敢採用最好的治疗方式,身为父母亲是不是太冷血了?这种罪恶感在脑中挥之不去。
「至少如果先行罹患了『森林祝福』,就能稍微安心点了。奥拉陛下,您知道目前有谁罹患『森林祝福』吗?」
为了不想正视无法改善的现状,当米歇尔医师提供了有些文不对题的话题时,奥拉也接着答话。
「不行。目前没有能够进入后宫的人罹患『森林祝福』。」
「森林祝福」就是善治郎以前也曾经得过的,这个地区的风土病。
这种病被称为「森林祝福」可不是浪得虚名,特徵是一辈子只会得到一次,一般情况下不会致人于死,而且只要得过一次,就会在体内留下可治百病的抗体,真只能用「万能预防葯」来形容。
当然,也有不少身体孱弱的婴幼儿因为「森林祝福」而丧命,但考虑到之后的人生,不如早点得到「森林祝福」,以结果来说生存率最高。
因此,只要有值得信赖的贵族子女罹患「森林祝福」,她也打算将对方招至后宫,传染给卡洛斯,然而运气不好,还没得到这个机会,卡洛斯就先罹患「赤斑热」了。
「……」
「……」
沉重的静默再度支配室内。
再也没有什么是自己能为孩子做的了。既然肩负君王的职责,就不能探望罹患传染病的人。
奥拉明白这一点,吐出一大口气后,从沙发上霍然起身。
「好,米歇尔医师。卡洛斯就交给你与卡珊德拉了。时间晚了,我必须去参加会议。
我很信任你的医术。尽你最大所能照顾他。」
「是,臣将竭尽全力。」
初入老境的医师始终保持沉稳的表情,行了一礼,奥拉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到坐在沙发上抬眼看着自己的丈夫。
「善治郎,你如何打算?」
被这么一问,善治郎瘫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后说:
「……不了,我今天没办法。我知道就算待在这里也无可奈何,但就算去了王宫,这种精神状态也做不了事。难保不会犯下什么严重失态。」
「这样啊。也好,反正你的工作也没多到需要勉强去做。不过,你可不能直接去探望卡洛斯喔?」
「嗯,我知道。」
对于奥拉的叮嘱,善治郎顺从地颔首。
善治郎是健康的成年男性,又得过「森林祝福」,就算罹患了「赤斑热」,也可以说全无危险。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免要躺个两三天,更何况善治郎还会与奥拉同床共枕。
要是「赤斑热」从卡洛斯传染给善治郎,又经由善治郎传染给奥拉,问题就严重了。
就算只有两三天,一旦国王倒下,王宫的机能就会麻痹。国王有义务让病魔远离己身。
「那么,也许我说了也没用,不过还是别太钻牛角尖了。」
留下这句话后,奥拉就像在示範「不钻牛角尖」一样,以转换过心情的果决脚步,离开了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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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咕……咕呜呜…. 」
善治郎一个人留在后宫的起居室,将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产生的烦躁投注在魔法的自主练习上,专心锻链。
这是「魔力输出调整」的训练,最近他稍微有点进步了。为了使用各种各样的魔法,这是不可缺少的技术。
如果自己此时能够使用「瞬间移动」的魔法,也许就能到双王国叫来治癒术士了。
这种想法,强迫善治郎练习着魔法。
真要说起来,就算善治郎能使用「瞬间移动」的魔法,也不太可能得到允许,为了治疗九成能够痊癒的疾病,而请来费用昂贵的治癒术士。
「呼呜呜……咕呜……」
「魔力输出调整」不会用到身体的力量,本来是不会这么累的,但善治郎还没掌握到诀窍,总是不必要地全身使力。
因此从刚才到现在,他出了一身汗。
而且他无论如何,就是会想像到宝贝儿子受病魔折磨的模样,难以集中精神,几乎没练习出什么成果。
「啊啊,该死!」
难得吐出髒话的善治郎,摇摇头甩掉汗水,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立在墙边的冰箱。
「呼……看这样,今天再怎么练也没用了。」
善治郎将银水壶里的冰开水倒进玻璃杯,一口气喝乾后,忍不住说出这种丧气话来。
然而,实际上魔法训练大都需要专注力,照他现在无法发挥专注力的心境,自主训练毫无意义也是事实。
「奥拉叫我别太钻牛角尖,但要是做得到就不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