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数次遭遇野生龙种之外再无什么变故,善治郎一行最终平安到达了嘉杰尔边境伯领领都。
嘉杰尔边境伯领的领都,是一座被高高城墙环绕的要塞都市。
但这本来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在有着龙种这种明确的外敌存在的南大陆,处于边境位置的居住地,都会以或大或小的城墙进行防御。
而位于这个领都中央位置的领主大宅,更是座好像将嘉吉尔边境伯家质朴实刚健家风化为实体象徵物般的,要塞一样的建筑物。
简单来说,就如同在要塞都市中又筑起一座要塞那样。
因为要在有情况时成为领民用避难场所,其佔地面积可以说是相当的大,但外在装饰的功夫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别说善治郎平时生活的王宫后宫,即使与之前他逗留过一个月的瓦伦迪亚公爵府相比,也很容易让人得出「寒酸」这种评价。
但是,对于在龙车上颠簸数日,反覆经历尚未习惯的野营生活的善治郎来说,只要有个正经的建筑物就让他谢天谢地了。
抵达目的地,时隔好久总算能脱去旅行装扮,让善治郎放心的送了一口气。
「哈啊,脚终于舒服了……」
在分配到的领主府别馆里,将鞋和袜子随便一扔的善治郎,不像样的把身体深深埋进沙发里,并把光着的脚架在矮桌上。
虽是即使在后宫时也没做过几次的不像样举止,但现在的善治郎并没有在乎这些的閑心。坐着没有减震装置的龙车持续移动,以及多日的尚未习惯的野营生活,已将善治郎的体力和精神力消磨到了濒临极限的地步。
「您辛苦了,善治郎大人。要喝些冷水吗」
看着这样的善治郎,脸上浮现出温和笑容的侍女伊妮丝,将装有冷水的银杯递了过来。
现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善治郎和伊妮丝两人。在熟知自己底细的后宫侍女面前,善治郎也索性不再装模作样。
「啊啊,谢谢了。不过,伊妮丝你还真厉害。明明在路上一直照顾我,现在理应比我更觉得疲劳才对」
善治郎说着,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侍女的脸。
就如他本人所说,从伊妮丝凛然的站姿上完全感觉不到有什么疲劳的迹象。
对主人的感叹,中年侍女只是笑了笑。
「这种情况我早就习惯了。毕竟在之前的大战里,我曾随侍奥菈陛下左右出入战场」
「嘿诶,那可真厉害。真值得信赖」
伊妮丝的说明,让善治郎老实的睁大了眼睛。不过这事实虽让人吃惊,但同时也很有说服力。肯定是因为有着这样的经历,奥菈才会上次也好这次也好,在善治郎需要出远门的时候都派伊妮丝跟着的吧。
如果是没离开过王宫、后宫的一般侍女,肯定会觉得这种野外活动很辛苦。
伊妮丝接过善治郎手里空了的银杯。
「善治郎大人此次出行逗留的地方,看来就是这处别馆了。虽然应该会让您感到相当不自由,但这点还请您谅解」
「嗯,我知道。最初就是这么预定的嘛,没问题的」
对伊妮丝的话,善治郎以再次懒散的靠回沙发上的样子答道。
为了出席嘉杰尔边境伯家长女露西塔和普乔尔将军的结婚仪式,善治郎才来到了这个边境伯领。
当然,这次活动的主角是普乔尔将军。所以领主府本馆现在是由以将军为首的基杰家一行人,以及府邸主人嘉杰尔边境伯自家的成员在使用。
即使善治郎是王族身份,在这种场合下被推到别馆也是必然的。而对善治郎来说,日常生活所必须的私人空间本也不需要有多大,所以住在别馆也对他而言基本不算什么问题。
唯独别馆没有入浴设施这点会让善治郎有些不舒服,但好像每天都会专门準备澡盆,所以也不是无法忍受。如果要将这种没有入浴设施的建筑物作为自己家当然不会认同,但作为旅行中逗留场所的话善治郎就不会提出太任性的意见了。
「呼……」
就在善治郎靠在沙发上放鬆了一阵后,站在他旁边的伊妮丝忽然开了口。
「善治郎大人。打扰您放鬆实属抱歉,但我想差不多要到嘉杰尔边境伯家佣人过来打招呼的时间了。
穿着室内服接见他们也未尝不可,但至少请把仪容整理一下」
「啊啊,已经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吗。了解了」
这么说着的善治郎,把手伸向自己的袜子和作为室内鞋的布鞋。
这次善治郎从后宫带来的侍女就只有伊妮丝一人。毕竟是边境伯家长女和军队顶层将军的结婚仪式这种大事件,现在嘉杰尔边境伯领里早已挤满了数量非比寻常的贵族。
以长期笼城战为设想建造的嘉杰尔边境伯府虽说在大小上不是不能容纳这些贵族,但在居住空间和食物消耗的层面上,毫无疑问已经给这栋建筑带来巨大的负担。
因此,就只好要求客人们将随行的自家佣人人数压缩到最小限度。
没等善治郎整理好服装、在沙发摆出端正坐姿上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走进来的三名女性中。有两人是中年妇女,剩下的一人却是位看上去还未成年的小个子少女。
虽说三人彼此年龄差距大到都无法视为亲子,但那名少女仍能让人一目了然的看出她才是三人中的核心人物。这是因为三人的站位是以少女为中心排列的,而最重要的是少女的服装与另外两人明显不同。
与两名中年妇女的像是作业装般的朴素服装相比,少女的着装虽然样式也并不複杂,但即使隔得老远也能看出那是件用上等布料缝製而成的裙子。
所以少女怎么看都不像是佣人。无疑是贵族家的子女。
(是边境伯家陪臣的孩子吗?)
在这么考虑着的善治郎面前,少女用无法隐藏紧张感的僵硬表情开了口。
「初,初次见面,善治郎大人。我是嘉杰尔边境伯家次女,名叫尼尔妲。
这次,遵从父命负责来照顾逗留家中的善治郎大人。无论您有什么需要都请儘管吩咐吧」
恐怕是早就準备过吧。虽然紧张但并不结巴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的少女——尼尔妲接着低头行礼,短马尾随之摇曳着。
「这样啊。虽然说不定会给你们添不少麻烦,但还是诸事拜託了。说起来,既然尼尔妲小姐是嘉杰尔边境伯家的次女,那也就是露西塔小姐和查比埃尔卿的妹妹了?」
对尼尔妲的自我介绍在内心感到有些疑惑的善治郎,装出表面上平静的样子这么回问。
而对王配心中所想一无所知的少女,那比一般人要大些的漆黑双眼稍微睁大了,
「是,正如您所说。露西塔和查比埃尔,是我的异母姐兄」
接着如此大声地回答道。从那有些自夸的、充满喜悦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对露西塔和查比埃尔抱有纯粹的好意。
一般来说,贵族社会的异母手足之间,彼此抱着複杂感情的情况很常见,不过嘉杰尔边境伯家好像不需要担心这点。
「我在瓦伦西亚曾受过查比埃尔卿的照顾。如有机会,希望能和他见面聊上几句」
「不胜惶恐,我一定向兄长转达您的话」
听了善治郎这话,尼尔妲笑得更开心了。
「那么,虽然马上就麻烦你有些过意不去,但能为我準备下澡盆吗。我想在用餐前洗去旅途的风尘」
「遵命。我马上去準备」
听到善治郎的要求,小个子少女挺直了后背低头行了一礼。然后带着两名中年女佣离开了。
「……伊妮丝」
尼尔妲等人离开之后,无言地等了会的善治郎,换上一副严峻表情叫起在身旁侍女的名字。
「在,请问您有何吩咐,善治郎大人」
「我在事前,从奥菈陛下那里接受过关于嘉杰尔边境伯领重要人物的简单说明。可那时我并没听说过尼尔妲・嘉杰尔的名字。
关于这点,我可以理解成是陛下她有意没告诉我吗?」
虽然房间里只有伊妮丝在,但善治郎的口气依然维持着王族的态度。仅凭这点,就能让人明白他这是在进行正经的商谈。
对主人的疑问,忠实的侍女也保持着认真的表情,立刻摇了摇头。
「不。虽说无法断言绝对没有这种可能性。但即便是妾所生的孩子,奥菈陛下也没理由向善治郎大人隐瞒边境伯家还有一个女儿的事实」
听了伊妮丝的断言,善治郎稍稍放鬆了肩膀。
奥菈对善治郎来说是深爱的妻子,但在这之前她更是肩负着一国的王者。因此,善治郎对于像奥菈会在某些事情上瞒着自己,或是无视自己意愿策划某种计策的情况当然也能够理解,但被妻子这么对待不可能会觉得好受同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能够被人断言绝非如此,善治郎当然会觉得高兴了。
「这么说来,情报产生了遗漏这件事应该和奥菈陛下的意图无关了。那我想到的最简单的可能性,应该就是陛下『忘了说』吧……」
「虽说奥拉陛下也是凡人,所以那种可能性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您还是认为不可能真的如此比较好。毕竟陛下身边有那位法比奥秘书官在」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连奥拉陛下也不知道尼尔妲・嘉杰尔这的存在这个选择了……但这可能吗?边境伯这样的大贵族还有其他直系子嗣,陛下会遗漏这么重要情报吗?」
对诧异地歪过脖子的善治郎,伊妮丝用淡淡的口吻进行了回答。
「妾所生的孩子不被外界知晓,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反过来说,因为各种私下缘由的地方领主贵族特意瞒着王家养大自己某个孩子的例子,也不是没出现过。
但是,不管实际是哪种的情况,都会让现在却又特意把尼尔妲大人送到善治郎大人面前这种行为变得无法解释。
一般说来,这种情况会让人怀疑边境伯是不是在策划什么阴谋,不过从尼尔妲大人的表情中看不出有这类的端倪,虽然有些紧张,但那位大人的态度十分地堂堂正正。最重要的,嘉吉尔边境伯是个相当不擅长权术的人,故真有什么阴谋的可能性可以说相当低」
「就是说结果还是让人搞不明白,的意思吧」
「正是如此」
虽然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难以解释的状况,但边境伯家也不像有没什么不良想法的样子,让人猜不透他们的意图。
「…………」
靠在沙发上善治郎把手搭在下巴上又思考一会,可结果还是得不出任何结论
「向王都的奥拉陛下报告,请她进行判断。在得到回覆之前,维持目前的态度对待对方」
「我知道了。这就着手去办」
对着像平时那样把判断都交给奥拉的善治郎,伊妮丝恭敬地低头领命。
◇◆◇◆◇◆◇◆
当天刚过傍晚时分。
在澡盆里洗去旅途风尘,又睡了一会舒缓疲劳的善治郎被侍女英尼斯叫醒,听她报告了关于晚饭的预定。
「那个,就是说今天的晚饭,变成了『芙蕾雅公主主办的野外晚餐会』形式吗?就在这栋别馆的中庭里?」
「是的。正确来说,现在还只处在芙蕾雅公主提出这个提案的阶段,所以才来徵求善治郎大人的许可。
数日前,芙蕾雅殿下解决的『肉龙』熏肉还剩下很多,这次她打算全部拿出来供大家食用。当然,如果没能得到善治郎大人的许可,那些熏肉会全部直接赠与嘉杰尔边境伯家」
「啊啊,原来如此,那时的肉龙吗」
数日前在旅途中芙蕾雅公主干掉了一头野生肉龙这件事,善治郎现在还记忆犹新。
那头肉龙大半已变成了当天的晚饭,没马上吃完的部分则做成了熏肉,装上了运输补给的龙车。
看起来芙蕾雅公主想趁机用那些熏肉搞个犒劳大会。
「就我个人而言,是觉得即便给出许可也无妨,但许可和不许可,都分别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中年侍女对于主人的提问,像在立起的板子上向下流水那样,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是。首先,如果在中庭举办晚餐会,那么必定或多或少会邀请些以负责这栋别馆的尼尔妲大人为首的贵族们参加。
在这样的场合,而既然是得到善治郎大人的许可芙蕾雅殿下才能召开这场晚餐会,那么肯定会给周围贵族们留下善治郎大人本人想招芙蕾雅殿下为侧室的印象。
如果是不许可则刚好相反。会被认为善治郎大人和芙蕾雅殿下之间尚有隔阂」
「原来如此……」
听完侍女的仔细说明,善治郎一脸愁容。
就是说,如果答应了请求,就等于在向周围散播善治郎本人欢迎芙蕾雅公主成为侧室的信息。
这对并不欢迎侧室的善治郎而言,相当于自己掐住了自己脖子。
但是,也不代表说句【那不同意不就行了么】就能简单完事了。如果拒绝,就会留下强烈的善治郎并不欢迎芙蕾雅公主的印象。
关于芙蕾雅公主是否会成为侧室的问题,至少在出席这场结婚仪式时她会作为善治郎的搭档同行一事,是得到了女王奥菈公开承认的。
所以对有这样背景的芙蕾雅公主,如果善治郎公然做出拒绝她的行径,说不定会让旁人产生【女王奥菈和王配善治郎之间无法好好沟通】的误会。
「明白了。去告诉芙蕾雅公主,就说我许可了」
结果,善治郎虽然明知这是自己主动往项圈里钻,却也只能这么回应。
善治郎个人的任性和自己女王妻子的体面。哪边更应该优先考量,根本就想都不用想。
听了主人的回答,中年侍女点点头。
「遵命,善治郎大人。那么,我这就向对方传达」
「嗯,交给你了」
善治郎边说边从床上坐了起来,打算开始换衣服。
对将穿着睡衣或内裤姿态展现给侍女们看这件事,最近抵抗感终于变弱了的善治郎脱下蓝色条纹的睡衣,藉助伊妮丝的手穿上了卡帕王国的民族服装。
虽然和在王宫时经常穿的第三正装属于同类型服装,但这套民族服装上装饰较少更便于活动。所以最近因为已经习惯了这件衣服的善治郎,觉得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应该也能穿戴好这套行头了。可侍女们还是一口咬定,善治郎若用只靠自己穿上这套民族服的样子出席公式场合,那简直就是「荒谬至极」。
在换衣服的时候,善治郎和伊妮丝聊起了天。
「善治郎大人,您还没和芙蕾雅殿下熟稔起来吗?」
「不,我觉得应该已经在旅途中变得足够熟悉了吧。再怎么说,我们已经一起乘坐同一辆龙车那么多天。而且芙蕾雅殿下的人品,也可以说是我喜欢的类型。」
善治郎的言语中并无虚假。
对于遣词,不应该说包括作法都非常洗鍊,同时却不怎么用到贵族特有的过分绕弯说话方式,好动而表情丰富的芙蕾雅公主,善治郎所抱有的感情决说不上差。
「那么,将芙蕾雅公主迎娶为侧室这件事,您应该也就没有问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