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我当时的确是看到了,莱姆顿卿他毫无疑问是从中央通道尽头方向走来的。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吧,如果想说当时是我看错了的话,就展示出相应的证据出来」
「请您冷静,芙蕾雅殿下。莱姆顿他的确是主张他是从外侧通道方向出现的。
而我也相信我这名部下的说法。所以虽然非常不情愿,但也只能得出当时的确就是您看错了的结论」
「那么,您是出于什么根据才认为是我看错了的呢?相反,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莱姆顿卿的说法就是正确的吧。这种没有任何其他提示,只是单方面的认定是我的失误的主张,您倒说说看我到底怎么才能接受下来?」
「殿下的主张先放在一边,总之请您先冷静。从一开始就用这种挑衅的口气的话,对话就根本无法进行了啊」
听到冰蓝色眼中带着怒火的芙蕾雅公主的质问,克里斯做出好像很困扰的苦笑这么回应道。
在嘴角边挂上笑容,是想展示自己游刃有余的态度吧,可克里斯眼神深处全是感到头疼的神色。
要说他会这样是理算当然也确实理所当然。在克里斯骑士长的认识里,这次的事件原本是发生在纳瓦拉王国骑士莱姆顿和嘉杰尔边境伯家次女尼尔妲之间的争执才对。
可是,作为当事者之一本处于旁观立场的芙蕾雅公主现在却公然站出对事件发表抨击,这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最重要的是,就算拥有王家出身公主的立场,像刚才那样女人在公开的场合抨击男人的做法,照南大陆的常识来说简直是不可能会出现的情形。
这方面虽然也有像奥菈那样身居王位者的例外,但通常情况下,女人不会作出这么对男人步步紧逼的言行才是正常的。
而且芙蕾雅还有正在向善治郎这位特定男性展开追求的背景,所以她应该尽量避免做出会让被追的男方对自己产生「太丢人了」「简直不知所谓」之类皱眉头评价的言行才对。总之不管怎么想芙蕾雅公主的行为都不合理。
为了把自己这个心情表达出来,克里斯骑士长一瞬间把视线转向坐在芙蕾雅公主身边的善治郎寻求帮助。可善治郎没有任何反应。
(好啊,加油。就是这种感觉,芙蕾雅殿下)
不如说,善治郎内心中正在全力为芙蕾雅公主吶喊助威呢。
原本,芙蕾雅公主现在会採取这样全面攻击的态度,就是因为接受了善治郎相关委託的缘故。如果现在反而站出来对她的这种态度发难,那善治郎就成了叛徒。
所以善治郎只是在脸上贴出做作的笑容,把眼神转向别处。
「我虽然的确是女儿之身,但也拥有在狩猎和航海时进行夜间活动的经验。尤其是航海,虽然终究没法做到独立独为,但我也有夜间帮忙巡视的经历。所以,如果没有任何证据就指责我当时『看错了』的话,那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对芙蕾雅公主预想之外兇狠态度,感到困扰的并不只是纳瓦拉王国这边。
本来应该是担当另一边阵容主角的嘉杰尔边境伯一家——也就是尼尔妲·嘉杰尔与查比埃尔·嘉杰尔兄妹现在同样满脸的疑惑,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高。
「那,那个芙蕾雅殿下?虽然您这么为我出头我是很高兴。但殿下只要肯站在我这边,就已经十分足够了啊」
「是啊,芙蕾雅殿下。请稍微冷静一下吧。善治郎大人可是正在看着哟」
原本就没想把事情闹到这么大的尼尔妲自不必说,连曾经和克里斯骑士长一度交锋并吃了大亏的查比埃尔,现在也充当起了安抚芙蕾雅公主的角色。
所以查比埃尔向善治郎投去的视线中,同样明显带有SOS信号的意思。可善治郎也只能顶着内心的罪恶感,装出完全没有察觉的样子。
「………」
【我什么都没看到哟】,看着善治郎满脸堆笑坐在那里传达出这个意思。查比埃尔露出头疼的表情,克里斯骑士长则像是表达蔑视一样哼了一声。
善治郎的真意先不提,总之他不会对芙蕾雅公主的言行做出任何掣肘这个意思,看来已经传达给在场所有人了。
所有人把视线从只管把无言的笑容贯彻到底的善治郎身上移开,再次开始对话。
克里斯骑士长像是为了调整心情般先咳了一声。
「我理解芙蕾雅殿下您的主张了。的确,殿下以女人而言夜视能力应该也算相当不错的吧。所以我刚才的话多少有些轻率了,在此我向您道歉」
然后边这么说边保持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微微低了低头。
「………」
可身为赔罪对象的芙蕾雅公主,虽然没有做出口头上的言语反驳,但她那略微眯起的冰蓝色双眼中的怒气,明显又提升了一级。
在善治郎看来,芙蕾雅公主会发怒也实属正常。但看起来和他有同样感受的,就只有公主本人和站在她身后的护卫女战士斯卡谢而已。
敌对的纳瓦拉王国阵容那边不必说,连作为己方的查比埃尔,还有尼尔妲也不觉得克里斯骑士长的『赔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部分人还都露出了「既然克里斯骑士长都赔罪了,芙蕾雅公主也在表面上接受就行了」的表情。
(「以女性而言」夜视能力很好,这种说法在芙蕾雅公主看来根本是严重的挑衅呢。毕竟对成功进行了大陆间航海的船长来说这种说法简直就是失礼至极啊)
有狩猎和夜间航海实践经验的芙蕾雅公主,肯定对自己的夜视能力自负到「在实战中也有效」的程度吧。给这样的夜视能力加上「以女人来说还真是不得了」的评价,就算是出于褒奖心里在本人看来也绝对算不上是称讚
在善治郎看来,芙蕾雅公主会不接受克里斯骑士长的『赔罪』是理所当然到不能再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很不巧这种观点并不符合南大陆的一般常识,不如说根本是大幅偏离了。
虽然负责守护的善治郎多少还是产生了一些不安,但好在芙蕾雅公主总算还拥有不当场把愤怒爆发出来的理性。
芙蕾雅公主把克里斯骑士长的赔罪当做空气,带着【没什么好说的了】的意思把对话推进了下去。
「关于刚才克里斯蒂安大人说法,就让我听听当事者本人是怎么说的吧。莱姆顿大人,你在那晚曾经见过我吧?当时的事你还记得吗?」
因为矛头突然指向了自己,年轻骑士一时间因为震惊屏住了呼吸,接着生硬的回答道。
「是,当然记得了。那晚虽然芙蕾雅殿下没有和我说过话所以无法断言,但在那个昏暗的环境里,殿下的发色曾经非常鲜明的浮现出来过」
就像骑士莱姆顿描述的那样,芙蕾雅公主带点青色的银髮在夜晚中非常显眼。当然,如果环境完全漆黑一片的话还是没法看得到,但只要能有一点点照明,芙蕾雅公主的银髮就可以在夜色中鲜明的浮现出来。
年轻骑士的回答似乎让芙蕾雅公主很满足,所以她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
「您能记得是我的光荣。那么,现在就以【当时我也在现场】无疑是事实为前提开始发言了。我当时,的确看到莱姆顿大人是从『中央通道』方向走来的。
因为我完全没有推翻自己说法的意思,所以就让我借这个场合对这个说法做出绝不改变宣言吧。
就算是如此,莱姆顿大人你也不肯承认吗?」
看到芙蕾雅公主像挑战一下眯起了眼睛,纳瓦拉王国年轻骑士的反抗心一下被刺激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用僵硬的声音马上回应道。
「是的。我当时是从外侧通道方向走来的,不是从中央通道方向」
是因为虽然并不想闹的这么大,但现在已经没法回头的缘故吧。年轻骑士带着紧张表情的这句断言中瀰漫着悲壮感。
至此两人已经完全成了针锋相对的态势,彼此又都没有打破对方说法的证据。
如果双方能坐下来慢慢讨论,也许还有某方的论点被驳倒的可能。可如果保持现状下去,两人就算有再多的说辞也不过是浪费口水罢了。
「二位都已经确认彼此的意思了吧。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如何」
所以,查比埃尔现在提出的这个暂时解散的提议,没有任何人提出反对。
接受了查比埃尔暂时散场的宣言,纳瓦拉王国的一行人带着僵硬的表情,依次离开房间。
等到纳瓦拉王国的克里斯骑士长和骑士莱姆顿也离开后,善治郎开了迄今为止一直大门紧闭的口。
「查比埃尔卿,抱歉这次的事上我们做的这么出头。
当然,这里是属于嘉杰尔边境伯的土地,处理髮生此地的争执是嘉杰尔边境伯的权利与义务这点,我们不会忘记。
这次的事件最终结果如何还要看边境伯的裁决,而我们也不会对那个裁决有所异议。这点就让我现在这里明说了吧」
「是,谢谢善治郎大人您的顾虑」
听到善治郎带着认真的表情,以王族对臣下而言勉勉强强可以允许的诚挚语气说出的谢罪话语,查比埃尔带着呆掉的表情接受了下来。
这就是封建制社会麻烦的地方。
嘉帕王国虽然在诸封建王国当中,是王家权利巨大到堪称异常的国家,但即便如此,嘉帕王家要插足地方领主的权利範畴,也是极其危险又得不偿失的行为。
一般来说,在地方领地发生的任何事都归那个领地领主管辖,因为这是领主们的权利。
当然了,如果事件主线直接和善治郎本人挂钩的话,边境伯终究还是没有对善治郎下达裁决的权利的。但如果是像现在这样只和善治郎的女伴——芙蕾雅公主有关的场合,对事件做出最终裁决的基本上还是嘉杰尔边境伯。
以善治郎的立场,他向边境伯请求在下达裁决时「顾虑下我们」倒完全没问题。而边境伯当然也会回应他的要求。
但是,这最多也就是请求而已,和从领主手中获得裁决事件的权利本身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现在善治郎才跑来表明:自己对这些细节都理解,而且没有侵犯地方领主权利的打算。
当气氛进一步缓和之后,善治郎故意摆出皱眉的表情,把视线转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北大陆公主。
「但是,是对是错上我站在芙蕾雅殿下这边。这方面,芙蕾雅殿下是我参加婚礼的女伴这点虽然也是很重要的理由,但更主要的是,我能确信殿下的说法才是正确的,而且她会发出抗议的理由也很正当。
这一点也让我在此明言吧」
「是,臣铭记于心」
对善治郎的宣言,查比埃尔带着微妙的表情低头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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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善治郎与芙蕾雅公主一起结伴返回了别馆。
等侍女伊尼斯轻轻关好房门后,两人面对面坐下。
「芙蕾雅殿下,此次您能答应我们的请求实在是非常感谢。本来我们不应该向淑女提出这类请求的,这份人情我将来一定会以某种形式补偿您」
就像本人说的那样,芙蕾雅公主刚才的险恶态度,全是出自善治郎的安排。
尼尔妲·嘉杰尔并非正式贵族的可能性很高,因此,这次的事件如果以尼尔妲·嘉杰尔VS骑士莱姆顿的形式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最后很可能会留下将来发展成巨大国际问题的祸根。
就算尼尔妲现在向对方赔罪,将对方的谎言全盘接受,事到如今「尼尔妲曾经责备过对方国家的骑士」这个事实也无法抹消。在少女不是贵族的场合,就会留下「并非贵族的女孩,居然去找贵族骑士的麻烦」这样的事实。
既然如此,现在不如让当时现场身份最高贵的芙蕾雅公主站出来发难,把事件的主角位置夺走,这种做法造成的伤痕还浅些。
最好的结果是芙蕾雅公主赢过这场辩论,让骑士莱姆顿承认自己当时说了谎。
不必说,如果骑士莱姆顿承认当时自己的确为了脱身而说谎的话,整件事就会成为他终生都无法消除的污点。在这点上全面接受他的说法站出来庇护他的克里斯骑士长也是一样。
有这样的背景的话,事后向对方提出「这次的事,就让我们当做从一开始就没发生吧」的提议时,对方会接受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如果将一切视为一开始就没发生,那么即便日后尼尔妲现在还不是贵族这件事被判明了,对方也找不出以此来发难的突破口。
为了让这个计画顺利完成,必须拜託芙蕾雅公主去担当多少有些吃亏的角色。但北大陆公主却出乎意料的以善治郎想像之上的痛快态度接受了这个请求。
「既然是善治郎陛下的请求,那我当然不会拒绝。而且,在这次的事件上,老实说我刚才的态度并不是什么演技呢。
不如说,能得到这种把想说的事全说出来的机会,我才该感谢善治郎陛下才对」
笑着这么说道的芙蕾雅公主眼中,满是求胜心切的好战神色。
「能得您这么说,真是让我感激不尽。很抱歉这事背后的详情即便是对殿下您我也无法做到全盘托出,这实在让我很难过」
就像善治郎说的,「尼尔妲并非贵族的可能性很高」这件事,他现在还没有告诉芙蕾雅公主。
善治郎会做出这种判断也是理算当然的。就算本人执着的希望成为自己的侧室,就算现在已经担当了善治郎参加婚礼女伴的职责,可芙蕾雅公主终究是他国的王族。
善治郎还不能给予她全面敞开胸襟把一起情报都讲出程度的信赖。
这方面芙蕾雅公主当然也清楚。
「请不必在意,善治郎陛下。我也是王族出身,和感情与诚意无关,有时立场就是给人不得不接受的制约这种事我理解」
「非常感谢您的大度,芙蕾雅殿下」
善治郎边说边露出安心的笑容。虽然本人并没有察觉到,但他这个反应正是和芙蕾雅公主之间心理距离缩短的证据。
「感情和诚意对立场也无可奈何」这句话,背后也暗含着「如果立场上允许,从感情上您希望能对我敞开胸襟把一切和盘托出吧」的意思,而善治郎并没有否定芙蕾雅公主的这句话。
就是说善治郎在无意识中,已经产生了「对待芙蕾雅公主时应该儘可能诚心诚意」的想法,这意味着他对芙蕾雅公主已经有了感情。
善治郎虽然好像还没有察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种心理变化,但看起来芙蕾雅公主已经注意到了。
「…………咳」
芙蕾雅低下头用手捂着嘴轻咳了一声,在那只手的背后,她的小小嘴唇扭成了笑容的形状。
「我失礼了」
但是,当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嘴角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只是用充满诚意的冰蓝色眼睛看着善治郎。
「那么再来确认一下今后的预定吧。我只要像迄今为止那样,以顽固的态度坚持自己的主张是『事实』就好了吗?」
因为话题转移到了实务层面,所以善治郎也绷紧了表情。
「没错呢……总之殿下先那么对应就行了。当然,一直把目前的胶着状态保持下去决不是什么好事,可能的话还是儘早得出结果更好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在目前这个时间点,双方完全处于彼此的观点正面咬死的状态,而且又都拿不出证明自己的主张是正确的证据或是证人。
持续这种胶着状态很不妙,恐怕纳瓦拉王国那边也有相同的感想吧。
即便最开始只是无聊的小争执,也有看场合的话会发展成导致两国交兵开战冲突的可能性,未开化世界就是这么恐怖。
在过去,曾有过猎人们为了争夺一头越过国境的肉龙的所有权,最后发展成国与国之间战争的例子。
可是,如果就因此为了迴避争执总是把别国的要求说法二话不说全盘接受的话,又会造成对国威、国力的削减。
所以,这些国家的代表人们,就算内心里有「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想法,也会以「不想把事情闹大这点上对手也是一样」为前提,来展开双方其实谁也不想的斗胆游戏。
(译注:原文チキンレース。就是那种两个人开车驶向断崖,谁先胆怯停车谁就算输的死亡游戏)
而这次的事件,也已经开始出现斗胆剧的徵兆了,这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在变成那样之前,有必要儘快分出胜负。而在善治郎心理,姑且已经算是有了达成这个目标的办法。
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上这个办法还只有大致轮廓,距离彻底『将死』对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所以,善治郎才再次来寻求芙蕾雅公主的帮助。
「总而言之,对方完全是在说谎这点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实。问题就在于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既然没有证据,那么就得想办法引诱对方说出没法再狡辩的证言才行。
我这边姑且有个能实现这个目的的计画,但这当中需要殿下的帮助。可以拜託您吗?」
听到善治郎的话,芙蕾雅公主晃动着银色的短髮歪了歪头。
「那当然是没有问题了。那个,虽然事到如今我才来确认显得有点怪,可善治郎陛下为什么能那么肯定的确信是对方骑士说了谎呢?」
然后边这么说边直视善治郎的脸。
当然,以善治郎的立场而言,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他在表面上都会採取全面支持芙蕾雅公主观点的态度。但从善治郎现在的言行上看,他并不只是出于表面的立场,而是从心里全面认定芙蕾雅公主的主张完全正确,确信是纳瓦拉王国的骑士在这件事上说了谎才做出这种态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