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数日前。
在安娜公主离开的波姆吉耶领主馆的某个房间里,善治郎向芙蕾雅公主提出了那个他一直藏在心中的问题。
「您说,『火药』吗?姑且,我也是知道的哦?」
听到虽然不解但仍这么回答的芙蕾雅公主的话,善治郎的表情一下变得险恶起来。
言灵可以正常发动。看起来,『火药』在北大陆,已经是有了一定认知度的东西了。
「这样啊。那么,让我再多问几个问题吧。其实……」
这么开场后,善治郎把与独眼佣兵杨初次见面是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佣兵杨的身体上,带着微弱的火药气味。
战场老兵的佣兵身上带着火药的味道的话,当成火药已经应用在武器上毕竟妥当吧。
「芙蕾雅殿下,对这种说法殿下能想到什么吗?」
「这个嘛。虽然我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但有人想把火药应用在战场上这种情况,似乎过去曾发生过很多次。不过虽然获得小规模成果的例子也有,但我听说大多数还是遭到了沉重打击,计画被挫败了的样子」
「也就是说?」
「原因就在于港口防卫问题时也曾提到过的魔法这种存在。如果想要把火药作为武器运用的话,似乎无论如何都必须想出暂时在战场上保管好火药的方法。然而,只要用魔法从远方点火,火药就会瞬间变成只会给自军造成伤害的存在」
「啊啊……」
结果又是魔法。仔细想一下的话,就能发现这是很单纯的事。
现代的高性能炸药、炮弹,导弹,除非按正确顺序发动,否则即便是用大鎚使劲敲,或是将其扔进火堆里,这些东西也几乎不会因此爆炸。
然而,黑色火药可不是这样。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引发大爆炸了。
举个例子,即便现在有敌人拿出大炮来轰击城墙,也必须先考虑下这个时代的大炮的命中率问题。另一方面,魔法使操控的魔法,却基本是只要目标在自己的视野内且静止不动的话,就几乎不可能会射偏。
因为战场是极度紧张状态气氛强烈的空间,所以即便是远距离攻击,能在这样的地方成功发动魔法也只有少数大魔法使才能办到,因此一般来说魔法使是很少会被投入战场。但如果对手带着火药过来送死的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种时候只要给对手来上一发『发火』或『广域火炎』之类的魔法,便可以期待给敌人造成重大伤害。
「难不成,善治郎大人想要把我方的人送入杨佣兵队,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对芙蕾雅公主的话,善治郎带着有点尴尬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的。不过听殿下刚才那么一说,说不定并没有必要那么做呢」
在给『黄金木叶号』的船员下达命令前,自己或许不应该因为暧昧的预感,就把人送去战场这样的危险地带。
听到善治郎这么说,芙蕾雅公主带着有点严肃的表情思考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不。不如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更应该送人过去。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把火药应用在战斗上的想法很早以前就有了。既然善治郎大人从杨佣兵队长身上闻到了火药的味道,那么他应该也产生了那种想法。虽然听说『骑士团』麾下也有很多魔法使,但这次的战斗是以奇袭对抗奇袭。我认为对手应该不可能準备了什么应对火药的对策」
「就是说,他们对杨佣兵队长的计策完全不知情很可能在这上面吃亏,殿下是这个意思吗?」
「或者正相反,『骑士团』可以当场拿出应对对策,导致杨队长他们被自己的计策所反噬。总之无论哪种情况,这次战斗有出现预想之上的大胜,或遭遇同等程度的大败的可能。那么,我认为从客观第三方角度的见证整件事的经过就是有必要的」
「真的可以吗?」
和乾脆的做出决断的芙蕾雅公主形成对照,首先提出这个想法的善治郎态度却还有些犹豫。
大胜先不说,如果遭遇大败的话,送过去的战斗船员战死的概率就会大幅上升。在这个前提下,也难怪善治郎会得出「果然还是算了吧」的结论。
然而,即便察觉到了善治郎的这种软弱情绪,芙蕾雅公主还是很坚决的做出了决断。
「是。这种时候虽然可能多少有些危险,但还是应该把我们的人送过去」
虽说芙蕾雅公主和『黄金木叶号』的战斗船员打交道的时间,长到善治郎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程度,但她仍能做出现在这样的觉悟,这果然还是因为与生俱来的王族身份吧。
和善治郎这个速成王族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了。总之,既然是善治郎首先提出,芙蕾雅公主又如此坚决的决定「要做!」了,事到如今善治郎已经很难再强行终止行动。
「明白了,那就万事拜託殿下了」
「好的,交给我吧」
芙蕾雅公主带着笑容答应了善治郎。
◇◆◇◆◇◆◇◆
就在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做出把自己的人送入迎击部队的决断的时候,在同样位于波姆吉耶领主馆的某个房间里,兹沃达·沃尔诺希奇贵族制共和国的公主安娜,正露出一副不会在外人面前展现的严肃表情。
「乌普萨拉王国的王族,和嘉帕王国走在一起了,吗」
「…………」
「…………」
从波姆吉耶侯爵那里要来的这个房间里,目前就只有安娜公主自己,以及她从王都带来的两名有翼骑兵这样三人而已。
「虽然早就听说乌普萨拉王国有独自进行大陆间贸易的念头,但没想到他们一上来就钓到了连我国都无法企及的,出乎意料的大猎物啊」
南大陆的人对北大陆的事大多处于近乎完全无知的状态,但北大陆的人却意外的拥有不少和南大陆有关的知识。
这种知识量的差距,是大陆间贸易一直以『北大陆的贸易船前往南大陆』这样单方面的形式进行所造成的。
因为距离的原因,在这其中最为受益的是北大陆的南部诸国和南大陆的北部诸国。
兹沃达·沃尔诺希奇贵族制共和国虽然位于被称为北大陆中西部的地域,但因为既是大国又拥有波姆吉耶这样的优秀国际贸易港口,所以也在大陆间贸易中有着相当的地位。
身为这样的兹沃达·沃尔诺希奇贵族制共和国的王族,安娜公主也多少听过嘉帕王国的名字。
「嘉帕王国,听说是在南大陆中西部首屈一指的大国,但那位大人给人印象却和这个地位很不一致啊」
不久之前,南大陆上刚发生了一场将大陆上的国家几乎都卷进去的大战。而嘉帕王国是一个即便经历了这样的大战,也依然保住了大国地位的战胜国。作为这样一个国家的王族,安娜公主却从善治郎身上感觉不到那种习惯了战争的氛围。
「南大陆是魔法文明先进地。相反,在技术、思想、政治制度方面是我国走在前面——我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在某种意义上,这可以算是一种「看不起人」的说法。
来自那样南大陆的王族,却对连北大陆的他国都不怎么理解的,兹沃达·沃尔诺希奇贵族制共和国的统治系统,展现出了理解的姿态。
「还以为那人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了不起才不懂装懂,但看来并非如此。毕竟他连『君临但不统治』都提出来了」
听到安娜公主的话,迄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有翼骑兵中的一人产生了剧烈反应。
「我记得,那是我国的王都大学最近才刚刚提出的一种构想吧?」
「不错。就连我国的贵族,如果是偏远地方的人的话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一个名词呢。搞不好连波姆吉耶侯爵都没听说过。这样的名词,居然突然从南大陆的王族嘴里说了出来。老实说,当时想要不在表情上露出破绽真是太难了」
所谓最近才刚刚提出,当然是指名词自身而已的意思。这种概念本身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掌管大部分国政的是立法府,召集这个立法府的是国王,挑选出国王的是总领『国王自由选举』的元老院。
这样的国王的存在形式,简单来说就是『君临但不统治』。然而,这种说法即便在兹沃达·沃尔诺西奇贵族制共和国的贵族阶级中,也应该还是众人不怎么熟悉的东西才对。
因此,这个说法突然被来自遥远的南大陆、没有国交、连国名都只是有所耳闻程度的国家王族嘴里说出来所造成的冲击,是绝对不能算小的。
「嘉帕王国,从以前开始就在针对我国收集情报了,您是这个意思吗?」
对有翼骑兵的话,安娜公主重重点了点头。
「唔嗯,这么想比较妥当吧。乌普萨拉王国即便在北大陆也属于北部国家。另一方面嘉帕王国却是南大陆中西部国家。因此,不管哪边迄今为止在大陆间贸易的圈子中都籍籍无名。然而,随着新型外洋船的出现,大陆间航行已经逐渐发达起来,于是像他们这样的家伙就起了独自进行大陆间贸易的念头吧。
然而,完全不进行补给为前提在乌普萨拉王国与嘉帕王国之间往返,这种航行难度太高了。而且,北大陆南部诸国还是『教会』的势力圈。是信仰精灵的乌普萨拉王国和南大陆的嘉帕王国,不会太想接近的地域」
「所以,他们才看中了承认『信仰的自由』的我兹沃达·沃尔诺希奇贵族制共和国,进而刺探这里吗。以便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利用我们的港口。……原来如此,道理确实说得通」
对有翼骑兵的接话,安娜公主满意的点点头。
这种说法确实在道理上说得通。但遗憾的是和事实其实相差甚远。
「除了为船找一个遇到问题时可以休息的地方外,嘉帕王国说不定还有将来也和我国进行贸易的想法」
「嘉帕王国,将乌普萨拉王国和兹沃达·沃尔诺希奇贵族制共和国放到同一架天平上衡量,您是这个意思吗」
说这句话的有翼骑兵的语气里,带着毫无遮掩的不快情绪。果然,因为南大陆是未开化之地,同时又被『教会』定义为罪人的流放之地,让这人心中对那边抱有蔑视心理吧。
安娜公主摆了摆手。
「不要这么说吧。国与国之间的交流一直持续下去的话,总会变成这样的感觉。也就是进行『和哪边打交道有利,哪边的条件更好』之类的选择。
从善治郎陛下和芙蕾雅殿下的关係来看,嘉帕王国和乌普萨拉王国的大陆间贸易成功的可能性很高。毕竟乌普萨拉王国的技术力水平可是有目共睹的」
「这种情况,对我国来说会成为威胁吗?」
安娜公主带着别有深意的笑容对这么询问的有翼骑兵点点头。
「啊啊,会的。至少,将来变成那种情形的可能性很高。目前,我国并没有直接和嘉帕王国进行交涉,只是和南大陆其他国家在做贸易而已。而且,那还是只有民间等级的规模很小的东西。因为这个缘故,砂糖和香辛料的贩卖价格一直被固定在很夸张的金额。
与之相对的,乌普萨拉王国却是由公主大人亲自出马,以建立正式的国家间贸易往来为目标的。虽然纯粹以国力来说,我国的水平远在乌普萨拉王国之上,但民间的零散贸易活动,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国家主导的大规模贸易的对手。
能大规模进行运输的话,贩卖价格就可以降低。如果嘉帕王国产的廉价砂糖和香辛料通过乌普萨拉王国在北大陆这边扩散的话,我国的海上贸易商们可就要陷入不是笑笑就能了事的糟糕事态了吶」
「这个,就是殿下準备的『借口』?」
迄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另一名有翼骑兵,突然用很无语的语气开了口。
虽然因为穿着覆盖全身的铠甲让人看不到外表,但从声音上判断,这名有翼骑兵应该是个年纪已经相当大的男性。
「借口这种说法太难听了吧。请说成『要传达给立法府的说服材料』,师傅」
「如果您觉得难听的话,那就请不要再用那种花言巧语的说法了,殿下」
听到被称为师傅的有翼骑兵这么念叨,安娜公主微微耸了耸肩。
「我知道。在那些家伙面前我是不会这么含糊其辞的发言的。不过,想要增强海军规模,然后将那个指挥权纳入王家手中的话,现在的情况正好是个不错的借口,这也是事实」
虽然走陆路的话,兹沃达·沃尔诺希奇贵族制共和国和乌普萨拉王国都给人彼此是遥远国家的感觉,但走海路的话两个国家其实意外彼此距离很近。
所以乌普萨拉王国的海上战力和海上贸易变得充实,会对兹沃达·沃尔诺希奇贵族制共和国形成威胁这种说法,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话虽如此,安娜公主的目的倒也不是对这个威胁实际进行什么戒备应对。而是以戒备威胁为借口强化本国的海上的战力,然后设法将那个战力纳入王家直属罢了。
「王家许可权很低这件事,就那么让您觉得不满吗?」
「不是不满,是不安。我国的政治形态的确有很多有利的地方。因为大多数贵族都对自己持有对国政的影响力这点抱有实感,所以他们的主动性很高。受这个影响,贵族的教育水平也跟着提升了很多。结果就是优秀的人才大量得以涌现。这些的确都是优点和好处。然而,我国的政治系统也有应对预想之外事态时反应较慢的缺点。
造船和航海。现在,和海洋有关的技术正以惊人的速度持续进化着。说海开始变狭窄了也可以吧。因此,至少在和海洋有关的国家事业上,我希望能够由少数人来主导以便遇到突发情况时可以即刻做出应对」
两名有翼骑兵安静的听安娜公主用平静,但同时注入了强烈意志的语气讲述着这些事。
「由于担忧这个国家的未来,安娜大人才为了把这个国家导向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而努力这件事我已经很清楚了。但是,无论安娜大人有什么腹案,您至少也必须先成为国王,那些腹案才会那么一点实行的可能性」
「这个我当然明白」
听到被称为师傅的有翼骑兵的话,用手拄着脸的安娜公主叹了口气。
目前,安娜公主只是王家的普通一员而已。继承王位、成为王家的代表——如果她无法拿到这些最低限度的身份地位的话,就很难就增加国王的决策权一事和立法府进行交涉。
「父亲大人和兄长大人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陆地上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对波姆吉耶侯爵来说这种情况应该很不有趣吧。而我那个共和国未来的关键在于海洋的主张,就应该和波姆吉耶侯爵的想法一致了。那么,只要我确实的积累出实绩,就不可能拿不到波姆吉耶侯爵的支持,这就是我的想法」
波姆吉耶侯爵,是甚至能在立法府中独自组织起派系程度的大贵族。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安娜公主那个『成为国王』的野心就可以说大大迈进了一步。
「然后,当您在波姆吉耶侯爵的支持下成为国王时,会设法强化海军,并将那个海军置于王家的指挥下吗……。那么到那时,对身为波姆吉耶港的所有者,同时也是拥有目前国内最大规模海军的波姆吉耶侯爵,您是打算把他踩在脚下还是一脚踢开呢?」
「……会成为王家直属的只有强化部分的海军战力,还有贸易船而已。波姆吉耶侯爵目前所拥有的权益,我是不会对这个部分出手的」
「依我的愚见,这和『相对的,在我国的海上权益这一领域里,波姆吉耶侯爵家的影响力降低将无法避免』是相同意义哦?」
对被称为师傅的有翼骑兵的指摘,安娜公主只是无言的挪开了视线左顾右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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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佣兵杨率领佣兵部队从波姆吉耶出发后的数日间,令人毛骨悚人的寂静支配了这座城市。
船只出入港口受到了限制,入海口位置有波姆吉耶侯爵麾下的军舰轮番把守。城门那边也是一样,不仅有数量是平日里一倍以上的士兵把守城门,进出时进行的检查也要花上比平时翻倍的时间和功夫才能完成。
波姆吉耶侯爵对这些做法的解释是「有国家通缉的要犯可能潜入了波姆吉耶」,但有些眼力的人都对这个说法抱有疑问。
虽然做的很隐蔽,但有人曾目睹投石器和大型十字弩的箭被搬运到城门上的场面,配备在城门处的士兵们也都一副对城门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极度关注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数量过千的完全武装佣兵,数日前才刚从城市北门出征而去。虽然当时用的是「为了搜索潜伏在波姆吉耶周边的国家通缉要犯」的说法,但再怎么说这都太牵强了。
即便再怎么隐瞒,战争的气氛终究不是真能藏得住的东西。
有什么人要来攻打波姆吉耶了。这种不安慰的谣言,正在以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的速度在市内流传扩散。
在这样城市整体气氛有些糟糕的环境中,身为整个事件发端的孤儿少年杨,一直以客人的待遇被安置在了波姆吉耶领主馆中。
对既是乡下村庄出身又是孤儿的少年来说,这里正可谓犹如另一个世界的奢侈空间,但也正因为如此,这里让他待的非常不舒服。
食物的吃法,在走廊里的走法,房间门的开法,沙发的做法,以及对人说话的语气用语,全都是他不习惯的方式。
不管做什么事,都会被府邸里的僕人们面无表情的注视。在这种环境下,自己是如何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存在,就算本人不愿意也不得不理解了。
即便嘴巴里称自己为「客人」,态度和表情却是再明显不过的在看不起人。
即便有柔软的床铺睡,能穿上乾净漂亮的衣服,可以吃到美味的食物,整天被这样轻蔑的空气包裹的话,还不如回去过又饿又髒的大街上生活算了。
结果,孤儿杨变得经常跑去于唯一不会冷漠对待自己的杨祭司身边。
「祭司大人,我到底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才行?」
坐在沙发边上无聊的摆动双腿的孤儿杨,再次发出已经不知道发了多少次的牢骚。
心里也明白孤儿杨并不适合留在这座府邸的杨祭司,用儘可能平和的语气回答了他。
「至少,在杨队长带回结果为止都很难离开呢。但是,杨君。即便能从这里离开,你有其他地方可去吗?」
「这个……没有呢。嘛,这方面总会有办法的啦。迄今为止我都是这么走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