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注:这一章中,缇亚在内心独白时使用的自称为『我(俺)』,而在几段对话中使用的自称则为『我(私)』,此外,内心独白中的特例,译者会特别标注。)
——来说说以前的故事吧。
这是如今称名缇亚的探索者的故事。
是原本名为迪亚布罗·西斯的少女的人生。
我没有名字。
这是因为在我诞生于世的时候,母亲因将我视作恶魔而恐惧不已,结果就没有赋予我名字的缘故。
我天生就拥有大量的魔力。
不仅如此,我的身体也有别于普通人,在背后长有一对纤小的羽翼。我似乎并不是一个纯正的人类。
在人类与人类之间竟然诞下这样的孩子,双亲会抱持畏惧也无可厚非。父母放弃了对我的养育,将我送到了村里的教会。
幸运的是,我在教会的待遇很好。
教会的神父将我唤作『使徒』并无比尊崇。
根据这个大陆的主要宗教莱文(Reborn)教的传承,所谓『使徒』乃是神的代行者。村里的神父一面称颂着我是无比伟大的存在一面精心将我养育成人。
到我五岁的时候,因为能够引发奇蹟,我成为了村子里家喻户晓的存在。接着,依照村里自古流传下来的传说,我被赋予了西斯这个名字。
据说传说中的使徒西斯是从天而降的神之使者,并为穷苦的人带来了奇蹟。在故事的最后,使徒西斯与某个英雄结婚,而她的子孙便是这个村的村民。村民们期待着传说中的奇蹟并口耳相传地对我以西斯相称。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双亲不再以畏惧的眼神看我了。可是,面对被村民奉若神明的我,他们也没有视作亲骨肉来对待。
而后我开始履行作为使徒的责任。
运用神父教我的神圣魔法,治疗受伤的村民。
为了驱逐会袭击村子的怪物,我殚精竭虑地铺展着结界。
想要拯救罹患病症的孩子,我不眠不休地钻研魔法。
我的力量正所谓是奇蹟。
我怀揣着一种天真的童心,觉得只要努力下去或许就能得到双亲的认同。于是那个时候的我,对以使徒的身份生活下去没有产生任何的疑问。
然而,那份努力仅仅只加剧了村里对我的神化。村民见了我便屈膝俯首,莫敢仰视。要说我的力量有多么异常,那这个结果就是最鲜明的表现。
不消多久,双亲见了我也只能俯首帖耳。
与此同时,使徒西斯降世的传闻开始流传于各国。
到我十岁的时候,总算是有了成型的自我意识。在那时,我意识到自己在他人的教导和鼓励下钻研魔法的行为,正是置我于孤独之囹圄的罪魁祸首。
就是寄宿在我体内的这股魔力,夺走了双亲、夺走了我的生存方式、夺走了我的邻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国家、这个高大上的存在为了将使徒西斯纳入掌中而採取了行动。
面对国家的力量,我生活的村庄实在是太过渺小。以当年少许的歉收为口实,我便被献给了国家。
现在想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我意识到只有强有力的人才能心想事成。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这蛮横而不讲道理的事实。
从那之后我便在各处辗转。
在领主的宅邸唤来他们想看到的奇蹟,为了帮助商人攫取利益而像展示品一般到处巡迴,一而再再而三地满足着贵族们的好奇心——到最后,我在国王的座下献上了祈祷。
本应是为了救助贫苦之人而存在的奇蹟,却成为了让权力者满足私慾的道具。
我开始对使徒的责任产生了怀疑。
我到底是为何而生、又想要些什么呢。
于是乎,为了确认自己的初心,我拜託国家让我回到故乡看一看。
那是一个虽然质朴但却温暖的村庄。在那里有着虽然清贫却努力生活的村民。
我决定去看看将我孕育出来的那个家。
结果我在那里看到的是脸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的双亲,同时还有一个孩子牵着双亲的手踱步。
那孩子是我的弟弟。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居然有弟弟了。
我对此一无所知。明明年纪看上去跟我没差多少,可我竟然对弟弟的存在毫不知情。
正如一个孩子的身份,弟弟玩得很是开心。
他似乎对剑特别青睐,不停地说着将来要做一个剑士。
母亲笑着说「真是可靠啊。」
父亲也笑了「想学剑术的话就让我来教你好了。」
他们都笑了。「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在,我们就放心了。」「我一直都想着,如果生个儿子就让我来传授他剑术呢。」「真是个出色的男孩子啊。」「儿子你将来一定能成为不负于我的剑士。」「没错,毕竟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孩子呀。」「是令我骄傲的孩子啊。」「我们的孩子。」——
——<b>内心躁动不已。</b>
「<b>那我呢?</b>」(译注:这里用的是『我(私)』)
我不禁呢喃起来。
「吶,那我呢?我很努力了啊。明明我也很喜欢英雄谭、也想成为一个帅气的剑士啊。可是,可是大家都要我学习魔法,因为大家都跟我说使徒应当用神圣魔法唤起奇蹟,所以我才、我才会拚命地钻研魔法不是么。爸爸、妈妈,你们不是也这么说的么。所以、我才、我才——」
村里有不少书。
大抵是记述着传说的英雄谭或者童话故事。
不论是自己的家还是教会都是如此。
在我履行使徒之责任的空暇中,读书是我唯一的娱乐。
不,应该说,村中的娱乐也仅限于此了。所以弟弟也读过同样的英雄谭,并和我一样憧憬着剑士。(译注:事实上,以欧洲中世纪的文化水平,读书识字是很奢侈的行为,按理说是不可能作为农閑时的娱乐的。但本作的文化水平不止于中世,这里面既有莱文教的苦心经营,同时缇亚所在的村子在暗地里也很特殊,她的早年人生是有特殊安排的。)
「我也、我也——」
等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双亲的面前了。
明明上面吩咐过我只能在远处静观,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违背了国家的命令。
「西、西斯大人——!?」
「您、您为何屈尊到这种地方!?」
双亲刚一见到我立时便低下了头。
在这一瞬间,心头的躁动转化为了切实的悲伤。
「这个漂亮的小姐姐是谁?」
弟弟也不认得我。
恐怕是双亲拚命隐瞒了我的存在吧。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什么的,弟弟应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养育起来的。
「我、我是、你的——」
正当我编织台词之时,
「——这位乃是西斯大人。是受上天派遣临凡于世的使徒。」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从旁打断。
如漩涡般骚乱的感情让我产生了想要就此而死的冲动。
想将一切都化作灰烬的冲动。这一瞬间,便是『我(私)』人生的终点。
同时也是现在的『我(俺)』诞生的瞬间。
在那之后,我叛逃了国家。
因为我已经意识到自己打一开始就没有侍奉国家的理由。
我没有去思考自己的叛逃会让故乡受到怎样的咎责。我也不想去思考。
我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我想要变得和弟弟一样。
想要作为一个男孩子降生于世,想要在英雄谭的陪伴中被双亲抚养成人,想要在父爱和母爱的呵护下作为一个憧憬剑士的孩子追逐梦想。到最后成为一名出色的剑士,作为一个勇敢的英雄回到双亲的身边。
这便是我想要的。
而我也明白为了将想要的东西攫取入手需要怎么做。
到头来,只有拥有力量的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金钱和权力,只有这二者兼备的人可以在世间予取予求。我早熟地理解了这个事实。
但相应的,距国家重新将我掌控为止应该也不剩多少时间了。
国家深谙我的有用之处。我之所以能在一时间骗过国家的耳目,都是因为从前的我无比顺从。但凭藉国家的权力和财力,在不远的将来,我势必会被抓回去。
在那之前,我必须要得到足够的金钱和力量。
我需要能与之相对抗的金钱和力量。
所以我踏上了旅途。
我的目标是在众多传说中尤显光辉熠熠的舞台。
现身于大陆的巨大迷宫。向之发起挑战的英雄。与同伴的相遇和别离。接踵而至的挫折。坐落于尽头的金银财宝。攫取的荣光——
知识有些片面的我,决定将迷宫选为实现梦想的舞台。
我决心以一个少年而非使徒西斯的身份开始一段冒险。
少年的目标是成为一名剑士。他必须忘记夺去了自己重要之物的神圣魔法。
我有一份微薄的愿望,我希望自己这么做就能让一切重新开始。
之后我便径直朝着迷宫出发了。
路上遇到了盗贼结果九死一生才逃离险境。被自称是带路的人骗了个一塌糊涂。接着又被伸出援手的商人所骗,险些成了商品。差点成了怪物的腹中餐。最后失去了手上所有的钱,连果腹都成了问题——
在这段漫长的旅途的最后,我来到了瓦尔德。
路上的坎坷差点就摧垮了我的心灵,不,不对。
那东西在最开始就已经垮了啊。我的心早就已经死了、已经腐烂、已经发狂了。
我明白的,如果真想要金钱和力量那就应该继续使用神圣魔法,如果想要实现梦想也不必非执着于迷宫不可。
心中的平衡感已经失常,我愚不可及地维繫着相互矛盾的两种想法。
总归到底,我不过就是个小孩子。
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溪壑无厌、自私自利、任性妄为、鼠目寸光。
随着负面情感的循环往複,我的身体渐渐没了力气。
疲惫让我不得不倒坐在地。
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
我就这么蹲了下去。
不安拨动着我的泪腺。可我不能流泪。
明明不能流泪,但是——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他。
我遇到了那个脸上有火伤痕迹的黑髮黑目的少年。
「那个,你醒着吗?」
「——!」
听到声音,我在惊讶之余抬起了头。
有人在看着我。
既然我已经『不是女孩子了』,那就不能让别人看到我流泪的样子。
无谓的虚荣让我站了起来。
是了。
那是发生在泪洸倾注而下的、一个寒冷的夜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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