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斗大会』第三天早上。
因为一夜没睡持续张开『Dimension』的莉帕急着休息,我无奈之下只能消耗为数不多的MP展开『Dimension』自行把握『瓦尔法拉』的状况。
斯诺那边虽然一如往常地在为比赛做準备,但诺文的情况则比较奇怪。
他身边有莱纳在倒是在预想当中,但是周围的状况不大好。他被大量的人团团包围,根本抽不开身。
我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这是因为他在昨天的比赛中对战拥有『最强』之名的格连·沃克并取得了胜利所致。
因此很多人将诺文视为下一任的『最强』而心怀期待。聚集在他身边的固然有单纯的粉丝,但也少不了各怀鬼胎的投机者。诺文这副模样像极了置身于那场舞会中的我。对此毫无準备的诺文没能未雨绸缪地更换住处,自然也就无法避开这种局面。
说不定,昨天的比赛结束之后他身边就一直是这种状态。
这样我就能理解他昨晚为何没有行动了。
「涡波,你身体的状况怎么样……?」
拉丝缇娅拉确认道。
「……糟透了。又想吐头又痛,还天旋地转的。意识也很模糊,感觉什么都搞不懂了。」
越是去确认自己身体的状况,我就越是苦笑。
视觉机能几乎作废,我现在的视野有如淹没在水中。
连身体的平衡感也丧失了,就好像站在了风暴中的甲板上。
说实话,这样是无法期待自己有正八经的思考能力了。越是往深处思考,感觉就越痛苦。
「嗯~嗯~,不错呢。到了明天比赛的时候,如果能让你连站都站不起来就是最好的了。」
光是听到女性的高音就感到焦躁难耐。这让我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从容,情绪变得很浮躁,不禁绷紧了脸。
看到我这副样子,缇亚关切地问。
「涡、涡波……你真的能行吗……?」
「……谢谢你,缇亚酱。但是,这都是必要的所以不用担心。比起我,我更担心你们那边啊。」
比起我的身体状况,现在有更要紧的问题。在今天的比赛中——拉丝缇娅拉的队伍要与斯诺的队伍对决。然而,拉丝缇娅拉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口。
「嗯,我们的话你不用担心。缇亚酱和塞拉酱也会参战,一开始就会全力以赴。肯定不会输的啦。」
「这样啊……」
这我也知道。只是,我担心的是另一边。
「——诶,难道说,你是在担心斯诺吗?虽然很抱歉不过我不能手下留情哦。说不定,会是不下杀手就无法制止她的场合呢。」
拉丝缇娅拉明白我的心情。即使如此,她也没法跟我约定不下杀手。
「……斯诺她只是被逼的太紧了而已。可能的话,只有下杀手这一点希望你能避免。拜託了。」
「尽说一些胡来的话呢,真是的。……只是,实际上来说,那要看缇亚怎么做了呢。」
拉丝缇娅拉露出为难的表情看向缇亚酱。
「我吗!?」
「讲道理,会让斯诺毙命的场合,肯定就是缇亚没拿捏好的情况啊。在我下达指示之前你可千万不要用全力释放魔法打过去哦。」
「我知道了啦……在战斗的时候我会听拉丝缇娅拉的……」
「太好了。缇亚现在是冷静的真是帮大忙了啊。」
但是,如果缇亚酱有生命危险,那么拉丝缇娅拉还是会对斯诺下杀手的吧。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我知道她眼中的优先顺序。
在这里真正发自内心地担心斯诺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明明如此,我在这样的重要关头却无法跟斯诺战斗,实在让人着急。
「现在就是关键时刻了。涡波要比诺文更快地结束比赛,跟我们汇合。我们则要好好地修理斯诺一顿。然后在不会有任何人妨碍的準决赛中破坏掉『手环』。——上吧!」
拉丝缇娅拉总结道。我也只好放弃,将精力集中到自己的比赛上。
「嗯,就这样办吧。」
我们分头前往各自的比赛会场。
——第四轮战斗就要开始了。
◆◆◆◆◆
和昨天一样,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我来到了自己的赛场。
在竞技场的中心,我正和自己的对战对手、贵族骑士——艾尔米拉德·希达尔克迎面而立。
虽然总算是想办法坚持来到了这里,但光是站在竞技场上我就耳鸣不断。像是在水中潜游的视野,此时已经发展到了在深海迈步的程度。
状态差到了极点。恐怕在昨天的比赛开始的时点上,我的身体状况就已经到达极限了。意识时断时续。彷彿陷在了令人呼吸困难的噩梦之中。
第四轮比赛相当于准準决赛。竞技场要比之前更大,观战的人数也水涨船高。大容量的会场中欢声雷动。
对接下来的战斗满心期待而情绪高扬的观众数不胜数。
——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无所谓。
我已经没有去在意这些的余裕了。
身体沉得超越了重量这一概念,彷彿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
就连像这样确认自己的状况,我都感到了厌烦。
在无法予以认识的热烈欢呼声中,我只能儘力听取跟比赛的进行有关的声音。
「——好了!那么,站在这边的是艾尔米拉德·希达尔克卿!他既是那个希达尔克家的长男,同时又是艾尔多拉琉学院的主席骑士、也是精锐云集的公会『绝世』的会长!家境、阅历、文武、外貌,全部都堪称完美!是在如今各种意外层出不穷的大会中顺利取胜晋级至今的优胜候补!」
听到了对希达尔克的介绍。是因为淘汰赛也接近尾声了吗,感觉开场白变得更长了。但是,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如今我在意的只有在另一个区域中进行比赛的斯诺和拉丝缇娅拉她们而已。
「他的比赛之所以如此受欢迎,理由还不仅如此!希达尔克卿他将这次『舞斗大会』的战斗盛况一再抬升!他在每一场比赛中都会进行为婚约者献上爱之誓约,将胜利献给所爱之女性的演出!看来是打算在『舞斗大会』之后,于本月末兴办婚事!而其对象,竟是那沃克家的千金斯诺大人!」
听到了斯诺的名字后,我将意识转移到了自己的比赛上。
「在『舞斗大会』中有着『对女性献以爱意的勇士,用手中胜利获得无上奖励』的传统!而希达尔克卿正是将此传统予以体现的骑士!在每一场比赛中讴歌着对斯诺大人的爱,让无数的观众为之沸腾!作为大会的运营方真是感激不尽!!」
希达尔克靠近进行演说的主持人,从其手中接过了像麦克一样的东西。
接着,他代替主持人向全场喊道。
「我乃希达尔克家的艾尔米拉德!藉此场所,向在座诸位宣言——」
接着,他将主持人刚才提及的所谓的『爱之誓言』大喊出口。
……不知为何,我听不太懂他这突如其来的宣誓。
我知道他在倾泻『爱』呀『命运』呀,『誓言』啊『名誉』之类的奢华无比的豪言壮语。也知道那是如此的神圣而庄严,宛如圣职者的祝辞。
但是,我只能知道这些,在这之上的就搞不懂了……不,不是这样,是我对这些感到过于不耐烦,以至于我不想去理解其中的意义。
希达尔克最后将手中之剑高举说出结语。
「——最后,我向这把剑起誓自己绝不会为任何人所败!我必会将所有的胜利,献给我挚爱的斯诺!」
他从之前开始就一直在做这种事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斯诺因为那种能力肯定反覆听过很多次了吧。在这场『舞斗大会』之前,类似的事情就发生过很多次了吗。想到将斯诺逼到这种地步的,可能就是这种宣誓,我登时感到气愤不已。
我想起了在舞会那天夜里,在城堡的阳台上,两眼含泪的斯诺。
斯诺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被周围一再追逼,变得像现在的我一样痛苦不堪,最后才选择露出那样谄媚的笑容吧。一想到这儿——
——啊啊,真烦……
我也实在不是想转嫁责任,但如今的我绝不冷静。
就像是从台阶上滚落了一样,我的意识迅速跌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在此期间,希达尔克的宣誓和主持人的演讲还在继续。
「——接着,造化弄人,如今站在这里的两位全都是同一名女性的婚约者!涡波选手也是由格连·沃克大人推荐的斯诺大人的婚约者!听到了情敌的宣誓的他,究竟又作何打算!?」
观众的目光纷纷投向我,主持人亦将手中的麦克递了过来。
这也就是说,想让我也做一样的事吗。要我像他一样去讴歌爱、去宣誓、去将胜利献给斯诺吗?
我的不快上升到了极点。
「……已经够了。」
嘴不听使唤地擅自发声。
这细若蚊蝇的低语并没有诉诸的对象,肯定也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就是这种重负压在了斯诺身上,才让她那么痛苦,为什么谁都不明白……?」
然而,儘管听不清声音的内容,承受了我身上散发出的怒意的主持人还是不由退后两步。趁此机会,希达尔克走了过来。
「那种事大家都是知道的。我也好沃克家也好。」
希达尔克用彷彿早有準备的语气继续说道。就算听不清我低声埋怨的内容,他似乎也猜到了我会说些什么。
「——但是,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理所应当……?让斯诺那样痛苦吗……?」
「身为一名贵族而活并不是件轻鬆的事。但是,斯诺是在明白这一点的情况下,才成为了沃克家这一大贵族的养女。所以就算斯诺为此感到痛苦,也是当然的。她只能将自己全部的人生都用于实现身为贵族的义务之中,并为此感到荣幸。」
他抛来了跟如今的我正相反的——非常冷静的话语。
看到我沉默,希达尔克继续说。
「并且,这对我来说也一样。身为希达尔克家的长男,我有着承受任何苦难的义务。为了希达尔克家,不管要踏上多么艰辛的道路我都不会犹豫。我有这份觉悟。如果希达尔克家希望的话,就算是『英雄』我也会以之为目标的吧。」
他雄辩着,用自己的剑指向我的剑以相呼应。
显然,他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艾尔米拉德·希达尔克为了自己家族的繁荣,要将斯诺·沃克捲入漫长而痛苦的战斗之中。但是,我对那没有任何的踌躇和后悔。」
「这样……吗……」
相对于希达尔克的喊声,我的回答显得有些孱弱。
我已经没有回喊的气力了。他的觉悟过于出色,让我无法追及。他的信念如此坚定,但我无法共鸣。他的一切都是如此耀眼,令我无法直视。
——是了,真是看不顺眼。
他坚定的意志值得我尊敬,值得我憧憬。
但是,唯有现在,这一切实在是让我不快至极。
已经达到极限的大脑变得更加灼热。思考有如被火焰点燃,意识如同烟熏般朦胧不清。
异物黏身的不快。
缠绕不去的钝痛。
黏稠不堪的思考。
震颤的手足。
眩乱的视野。
——啊啊,真是不爽。
「……那样的话,我从现在开始就要把你的梦想和誓言全部击溃。要把你的一切碾碎。……总之,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嘿~。」
希达尔克很是欣喜地接受了我的宣言。那份从容也烦得很。
「……就凭你是绝对赢不了我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希达尔克笑了。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笑了出来。
我皱紧眉头,正感到纳闷时,他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哈哈哈!终于!终于对我认真起来了啊!帕·林·库·洛·选·中·的·『英·雄』……!」
在他的理由当中,包含着如今我最不想听到的词。
是在这几天中,一直折磨着我的词。
『英雄』。
「啊啊,这样就好……!这样一来,只要赢过你的话,我就能成为『英雄』——!」
到此为止,我失去了仅剩的平静。
「——又·来!又来这个吗!连·你·也憧憬着『英雄』吗!」
不加任何掩饰,我咆哮着。
简直如他所说的,我终于认真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