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拓地的联合国那边被称作『本土』的拜伦西斯大陆。
在这片大陆上有着划分北方与南方的境界线。而在这条境界线上,长久以来一直上演着名为『境界战争』的闹剧。支配着大陆的两大联盟各自带着自己麾下的军人,来到这条境界线上,适当地互相攻伐,适当地产生一定的损益。
说实话,对这场闹剧背后的权力斗争和利益关係,我没有任何兴趣。也正因我没有兴趣,才会像现在这样,穿着漂亮的军服,又被授以将军之类的了不起的军衔,还能指挥着成千上万的士兵,在作为『境界战争』最前线的要塞城墙上迈步。
脚下的军靴踢踏着石砖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在晴朗的天空下散着步。
将视线挪往北方定睛一看,便可观察到正在撤退当中的『北方同盟』的大军。而在充当我散步场所的要塞之下,则是因这场战术性胜利而欢呼雀跃的『南方联盟』的士兵。
我微笑着看了双方一会儿,便立刻背过身。
我现在脚下的要塞城墙是三角形的,为了逃离要塞下方传来的喧闹声,我从三角的顶点位置走向底端。
吹着凉爽的清风,我怀着愉悦的心情享受着在高处的漫步。不管怎么说,自己的计画进展如此顺利实在是令人愉快。当然,我说的进展顺利并不是指方才带领『南方联盟』的军队小胜『北方同盟』这件事。而是更加自私自利的我个人的计画。
伴随着些许罪恶感,我重新审视起自己的着装。
「哈哈,这军服真帅啊……跟我真是不搭……」
这套衣服是如此紧緻,以至于称得上严格一词的具现。而自己这身士官制服用料又极尽奢华之能事,还配有用魔石溶制的穗线。再加上表示所有人阶级的肩章,可谓是让无数年轻人神往的军服。真的是很帅气。帅气得让我这种胆小鬼穿上感到羞于见人。
「终于还是穿上这东西了啊……」
我一直明白,总有一天会穿上这身军服。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我所出身的勒伽西家,在贵族当中也是位高权重的家系,是优秀军人辈出的武门世家。凡是出生于勒伽西家的男子,从幼年开始就会强制性地接受以『精忠报国、为民服务』为核心的一系列教育。据说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全都是身着这身军服报效国家,最终战死沙场。
因此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想着要刻苦地进行骑士的修鍊,立志长大后要作为一名军人为国效力,至死不渝。
然而现实却完全相反。到头来,我却成为了一个欺骗者,只为了一己私慾游戏人间。
在不同的道路上不断前进,结果居然还是穿上了这件军服,让我不由发笑。
当然了,曾经一同发誓要来到这里的青梅竹马们,如今已是没有一人在我身边。我抛下了一切,只为了自己,站在这里。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没有任何踌躇地、拼上全力战斗了吧。
没错,已经没有能阻止我的人了。一个也没有……
「——帕林库洛长官。您在这里啊!」
当我醉心于自己的孤独感中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发声招呼我的男子穿着跟我一样的士官制服,但是军阶比我要低一些。简单来说,他就是『南方联盟』分配给我的一名优秀的部下。
部下注意到我正看向远方的天空,问道:
「您现在,莫非是在看向联合国的方向……?」
我在城墙上漫步,最后抵达了三角形的东端。在这里一边走一边看向那前方的天空的话,会被人认为是看向联合国也无可奈何。
「哈哈,是啊……那边有不少挂念之事……」
「挂念、是吗……」
聪明如他,并没有继续多问。但是,看他的表情,我就明白他很想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也不做隐瞒,以实相告。
「其实有一位『英雄』不久将抵达『境界战争』的战场。我在等他。」
「『英雄』……?是增援的意思吗?如果是将军您的熟人的话可真是可靠。」
「没错,是我的熟人。要说增援的话确实是增援吧?对于『南方联盟』而言他毫无疑问是『英雄』。」
我所期待的少年,即使是对全人类而言,也称得上是『英雄』吧。
估计他本人会表示否定,但是从他赢得『舞斗大会』冠军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法逃离这份使命了。
「不过,说不定在那位『英雄』到来之前,我们就打赢了呢。」
因为方才的胜利,部下仍然十分兴奋,用得意的口气夸耀着己方的胜利。作为上司,对于这种增援根本没有必要的骄傲口气还是要批驳一下的。
「喂喂,才那种程度的小胜就让你得意忘形了吗?敌人很快又会反扑的。……可别大意了哦,不然我可就操心了。」
很快就会有新的敌人出现的。如果就此鬆懈,那我的辛苦就白费了。
「啊哈哈、您居然把刚才的胜利,说是不过那种程度吗……不,对帕林库洛长官而言,可能确实如此吧。我们的眼界果然是不一样的啊……」
「喂喂。别说的像是我器量很大似的。我不过是有自己擅长的取胜方式罢了。你可别给我看得那么伟大。」
因为介意过于夸大的评价,我表现出相应的谦虚态度。对此部下没有任何否定地完全接受了我的说法。
「说来确实……帕林库洛长官的作战方案全都是檯面下的阴招……因为魔法的关係有时只知道您有做了些什么,除此之外基本上就……」
「是啊。基本上从不亲自上阵指挥。抱歉,我就是这种人。」
就像是彼此信赖的同僚一样,我们的谈话继续着。
「但是自从您来到这里,局势确实好转了不少。不仅改变了军队的魔法战术,也经常暗地里骚扰和策反敌军。」
「是你们对战争一无所知罢了。用兵之道,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毕竟部队的调动全在敌将一念之间啊。」
「最了不起的还是那个魔法阵。多亏了那东西,我们的士气得到了相当的提升。」
「……嗯,那个啊。哈哈,确实,那玩意儿可是我的杀手锏啊。」
「真想不到居然能在不被敌人察觉到的情况下对大陆的『魔石线』动手脚……帕林库洛长官实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啊……」
「那个是勒伽西家秘传的魔法啦。然后我在小时候对它进行了改良,引而不发直到现在。一旦发动的话,对面肯定会陷入一片混乱的。」
「小时候是吗?到底是从何时……啊,抱歉,都说了是秘传的。我不该多问。」
「没事,不用在意。」
部下也意识到自己打探的太多,立马退后一步低下了头向我致歉。现在我在大陆上设置的魔法阵是秘传的魔法这件事,在『南方联盟』是重要机密。要了解相关的问题需要很高的地位和繁杂的手续。
从胜利的喜悦中恢複过来,重新变得冷静的部下不再多问了。
但是我其实是觉得无所谓的。
「……我说。魔法阵的事虽然不能说,不过作为代替你要不要听一听我小时候的事情呢?」
「真、真稀奇啊……帕林库洛长官这样的秘密主义者居然会……」
「一时兴起就是了。」
一切早都已经结束了。而我面前的人,也不过是一具迟早要死的尸体。
那么我最后的独白,此时不做更待何时呢。
「如果您觉得我可以的话请随意。我个人也非常想听。」
部下为了儘可能地帮到我而点头。我对此也小声地表示「多谢了」。接着便回忆着往事讲述起来:
「…………小时候的我啊……真是正八经儿得不得了。在勒伽西家那高端到浪费的教育中,可以说是茁壮成长着。」
「那不就是说现在完全不正经了么。」
「哈哈,就是那么回事了。总而言之,你就想成是跟现在的我完全是两个人就是了。不带任何偏见地与所有人相处,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喜欢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不允许卑鄙的手段,发自心底地讨厌失败——那时候的我是这样一个少年。」
「……帕林库洛长官,说谎请适可而止哦。」
一谈到过去的事情,部下便中途吐槽好几次。
你的心情我懂,但是拜託你多信任我一些好不好。没办法,只能利用其它品格高尚的骑士们推进故事了。
「你要是觉得我在说谎的话,随便跟联合国那边的哪个骑士打听都行。还是相当出名的哦?我还被称作『神童』了呢。不光人望爆表,朋友也有一堆。」
「那么是从何时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何时开始吗……那是……」
对提出相当失礼问题的部下露出苦笑,我继续回想曾经的过往。
回想着在开拓地的别墅周边转悠的我——还有我的朋友们。其中有劳拉维亚的雷鲁·桑库斯还有格连·沃克。以及弗茨亚茨的海因·赫勒比勒夏因。儘管是因为大贵族的身世而获得的关係,但小时候的我们是货真价实的好友。
而与那些友人的关係断绝的时间点,是在我的侄女出生五年之后。
「勒伽西家拥有其他贵族所没有的使命。那是『在一千年后的未来,继承一位使徒的力量』这一使命。我的改变,可能就始于仪式的那一天吧。」
「千年后的未来……?我也是莱文教的信徒,对此有一定的了解……那是指引导了圣人缇娅拉的使徒西斯大人呢?还是致使北之王疯狂的使徒迪普拉库拉呢?」
本以为还要对传承有关的事情详细解释一番,但是多亏部下不仅是一名优秀的军人,连作为信徒也十分优秀。这样话就好说了。
「都不是,其实使徒一共有三位。第三位使徒从始至终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只是在一旁作壁上观而已。自然也没有留下任何传承。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是确实存在的。而那第三位使徒的名字是勒伽西。使徒勒伽西。」
「嘿诶~,跟帕林库洛长官的家名一样啊……」
「就是这样,那位使徒的力量在大约十年前由我的侄女西娅继承了。」
我一下子就道出了勒伽西家最大的秘密。毕竟都到最后了,所以也没必要再隐瞒些什么。
「诶,由那个西娅小妹妹继承了?呜哇,这个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吧……」
看来部下没法接受的样子。应该是以前见过西娅·勒伽西吧。从而得知了她那低得异常的属性。
「喂喂,你这么说她她会生气的哦。别看那样她可是很厉害的。虽然属性很低,但是『数值无法表现的数值』可是货真价实的。」
「诶~……行吧,您会有这种说法也正常嘛……开心就好。『数值无法表现的数值』是吧。」
其实我是在说挺重要的事情的,不过部下似乎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看来是我平时的言行造成的坏影响。
「算了,就像你所说的,西娅她就是杂鱼而已。杂鱼中的杂鱼。当然,也失去了使徒的力量了。毕竟力量被我篡夺了呢。」
「唔哇~……果然是这样啊……」
这么说部下就一脸理所当然地相信了。让我也开始有点对自己感到悲伤了,不过我还是继续说着往事。
「不不,其实是一段相当正能量的逸闻啊那个。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一个老实正经的热血男儿诶。没法放任成为了『再诞』容器的侄女不管啊。于是,看着西娅一天天地变得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西娅了,我的愤怒最终达到了极点。简直就像是英雄谭里登场的少年一样,将那个使徒的力量全部夺走了。因此西娅保持了她的弱小与纯真,我则变成了这样一个喜好阴险魔法的可疑男子了。……怎么样,很感人吧?」
「……那个,是真的吗?不是,总觉得就像平常一样中间省略了很多的样子。」
平时的坏评价又发挥了作用。看来部下是认为我为了自己方便进行了编造。
「啊~,这个嘛……我平时不是总说么。是真是假由听的人决定。」
要证明人是不是在说谎是很难的。就算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如果没有任何人相信,那就等同于谎言。一直都是用这样的手段将谎言变作真实的我,只得用一如既往的话教育部下。
「好好好。到头来还是这样呢。帕林库洛长官的话一直都是这个套路。我晓得了。」
「哈哈哈。就是要这样才能给我军将士磨鍊出一双辨别真伪的慧眼啊。」
结果我的往昔故事以被当做玩笑话的形式结束了。
虽然站在血腥味仍然很重的城墙上,但风吹得人感觉十分清爽。我的心情真的很舒畅。方才倾吐了一番藏在心底的话之后,我甚至觉得身体都轻盈不少。
待到这种清爽感过去之后,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问你。如果我说现在使徒大人就在我的身体里,你真的会相信吗?」
也就是使徒勒伽西存在的可信性。
同时也是帕林库洛·勒伽西的存在理由和战斗理由。
「……我相信。因为您确实给予了我们这样的希望。在这座要塞之内,已经没有任何人怀疑您的力量了。我们都将您视作了拯救世界的使徒,无比尊崇。」
看到我微妙的表情,部下回以坚定的答覆。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虚假,我很清楚他是认真的。
「……这样啊。」
即使不给他展示什么证据,他也选择相信。
讽刺的是——实在是讽刺,我在他人眼里似乎真的被看作了使徒。
作出了一句答覆之后,我结束了话题。
「回到正题吧,我就是依靠使徒勒伽西的力量构筑出了覆盖大陆的魔法阵。毕竟是千年前的东西,效果极为强力。『北方同盟』必将败北。一切顺利哦。」
「千年前的魔法吗……!对我们而言都是只能从莱文教的传承中了解的世界,但是对帕林库洛长官来说已经是可以触及的东西了呢。真不愧是您。」
事关这场战争的话,我是最值得信任的吧。
我为『南方联盟』献上的胜利和魔法就是有这么重的份量。而那些全都是为了这一刻。
「不,你说错了。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皆起因于千年前。无论去往何处,无论你是何人,都能触及到千年前。开拓地的『迷宫』是这样,这拜伦西斯大陆的『境界战争』也是这样,全都是千年前那帮人留下的遗产啊……」
反过来说,要怎样才能从千年前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才是困难。你也好我也好,全都被『命运』和『出身』玩弄于鼓掌。
这其实是我对自己说的话。虽然部下用认真的表情听着,但是他只能理解成历史与现状紧紧相连而已吧。
这时部下看着开始变阴的天空,邀我去往城墙之下。
「……帕林库洛长官。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其他几位将军在等您。再怎么说身为功臣的您不在,接下来的事情也不好推进。」
看来这就是最初的目的了。因为我突然开始讲述往事耽搁了吧。我道了声歉,向部下提出了更任性的要求。
「嗯,我知道了……不过不好意思,你先过去行吗?我还想再这样看一会儿。马上就赶过去。」
「……我知道了。那我们等您。」
出色的部下没有抵触长官的要求,离开了这里。
目送他离去,我重新看向东边的天空。寄宿于东方的所有思绪一同宾士,我不由地出声低喃:
「『英雄』即将到来……为了打倒『怪物』……」
在天空的尽头、平原的尽头、海的尽头——他就在那里。
『英雄』的名字叫作相川·涡波。不,準确来说应该是相川涡波才对。(译注:前者是片假名,后者是汉字。可以理解为前者是西式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