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至今为止我见过的众多迷宫阶层相比,六十层的布局是最清廉整洁的。
作为Boss阶层,六十层依旧十分辽阔广袤。
我还记得第十层的特色是『火炎』。三十层是『水晶』、四十层是『草原』,而这六十层则全部在『光』的支配之下。环视周围,无论何处都是光、光、光。即使是在大理石造的地面上也不例外。但是与六十一层那刺眼的光不同,这一层的光十分柔和。
明明整个空间内都充斥着光芒,但在这里却不需要合上双眼。
拜此所赐我能够以裸眼观察周围的状况。雪白的地面是如此光滑,差点让我错看成瓷砖。其上丝毫没有凹凸不平之处,可谓平坦至极。
无数白色的光晶如同被风惊到的栖萤一般,点点串串从这美丽的地面上飘升。
一时间光流流淌变幻无方,若不细看就发现不了光玉之间其实有着些微的色差。既有淡薄的也有厚实的,有虹色轮廓的,还有暗哑的。
星星点点,似同实异,光与光相互交织而成的这个空间,令人产生了一种彷彿融化在暖融融的阳光中的错觉,暗暗自问是否已经迷醉在梦境里。
在这一层的中央。好似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一名少女缓缓起身。
少女那直达脚边的长髮在起身的牵引下袅袅逸动。长发与周围的光一样,寄宿着多种多样的色彩。乍看之下,似乎从赤青黄开始,到紫橙绿为止等诸多颜色都混杂在其中。不过,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无限色彩随即开始汇聚为一种颜色。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在络合成接近于补色的茶色之后,最终呈现为一种奇妙的栗色。
那是一种随着角度的不同而改变颜色深浅的栗色。
留着这样一头富有幻想性的长髮的少女体型娇小。她的身高大概跟缇亚相仿。一件袖口和裙角带有花边的纯黑礼服紧实地裹在少女小巧玲珑的身体上。
肤如凝脂,目似点漆。一眼看去以为是日本人,但还是略有不同。用我的世界的话来说,应该是二分之一、亦或四分之一的混血。
如果要问我对少女的第一印象的话,那唯有美丽二字了。但这所谓的『美丽』并非是对人的讚赏,而更接近于对自然风景的称讚。那名少女就是如此出尘脱俗。
这等冲击只有与拉丝缇娅拉邂逅那时可以相比。
少女的外表没有一寸不可谓穷工极态。修长的睫毛配以一双清秀的眼眸,挺秀的琼鼻之下则是一张小巧的樱唇。如果说拉丝缇娅拉是个光明灿烂的少女,那么这名少女则显得幽暗深邃。虽然二者具有截然相反的魅力,但我却对她们抱有相同的感想。
——虽然美丽绝俗,却又蹊跷可疑。
正因为抱着这种感想,我才丝毫不敢大意地提高警惕并对她使用『注视』。
【六十守护者(Sixty Guardian)】光之理的盗窃者
毋庸置疑。这名少女,正是这座迷宫的第六位守护者。
「……嗯?这里就是、迷宫?」
起身后,少女眯着眼睛低喃道。
随后她开始环顾周围这满溢着光芒的空间,接着便注意到了侵入这六十层的我的身影。在见到我的一瞬间,少女便睁大了那彷彿因拒绝光芒而半闭的双眼。
「——啊、啊啊!涡波大人!您特意到这里来迎接我了啊!」
起身的少女正打算靠近我时却不小心跌倒在地。但她立马重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
那副模样就像一个渴求着母亲的幼儿。
少女那过于羸弱的姿态令我如此联想。
但是不能大意。儘管她的身姿确实娇弱,但毕竟还是跟罗德和诺文比肩的存在。我握紧挂在腰间的『新月琉璃』,继续观察少女的动向。但少女丝毫没有在意我的戒备,仅仅就那样靠近过来。她以感动至极的语气述说道:
「啊啊,好想见您……我一直、一直都在盼望这一刻的到来……」
从这话听来,她对我似乎不抱有缇达和艾德那样的好奇心或敌意。儘管我的戒心随着与她之间距离的缩短而越来越重,但少女的话也成比例地赋予我以安心之感。
「正如计画中安排的那样,您是那个时候的样子呢。而且,在那具身体里,是这个身体……——终于,这样就可以证明了呢。我究竟有多么渴望这一刻……」
少女不仅称呼我为『涡波』,而且还以十分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这样便可以确信少女同我曾是熟人的关係,并且态度友好了,于是我将手从剑柄上拿开。
「那么,就拜託您了。请您触碰、抚摸我吧。哪怕只有一次,若能得到涡波大人的抚摸,那我便能消失了吧。是啊,我的愿望真的仅此而已……」
少女将双手并在一起,祈望着自己的消逝。
与此同时,我与她之间的距离也缩减为零。
这过于迅速的展开令我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我很快便重整旗鼓。
如果光是抚摸面前的少女就能够将这六十层通关的话,那实在是一桩美事。
不光能实现少女的愿望,也能够实现我的愿望,一举两得。
「我知道了……」
既然对双方都没有坏处,我便答应了少女的请求并伸出手。
我将手掌搭到少女的头上,缓缓地抚摸着她那柔顺的秀髮。
「啊—,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少女一边道谢一边合上双眼。
她似乎想要仔细品味被我抚摸的感触。少女踮起脚尖挺直身子,一脸惬意地接受我的抚摸。她的表情确实能让我感觉到一种即将消失的预兆。
虽然我对她的事尚且一无所知,但却能够明白,这一天、这一刻便是少女的夙愿。
从少女眯细的眼眸中滴落了一颗晶莹的泪珠,某个物语也随之落下了帷幕。
技能『感应』向我诉说道。
——她无比漫长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我如此确信。恐怕少女也是一样。
接下来只要守望少女往生就够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继续抚摸少女的头,摸啊摸啊——就这么足足摸了有十·五·分·锺。虽然知道打断少女对这份余韵的沉浸不太好,但过去这么久我实在忍不住了。
「……没、没有消失诶?」
对此,少女有些羞涩地回应道。
「好、好像是这样呢……」
看来少女也跟我一样没明白怎么回事。明明少女一直散发出会就这样消失的氛围,但是事实上根本没有那回事。她的身体并没有失去力量,还好端端地在我面前。
少女连忙离开我身边,不停地自问「为什么……?」接着,在反覆自问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拚命地握紧了我的双手。
「请您相信我,涡波大人!我绝对没有跟您说谎!我真的、一直都……!我一直都在盼望着这一刻——!!」
「等、等一下。虽然非常难以启齿,但我有话必须先跟你说清楚,能先听我说吗?」
我打断了少女的话。如果她能就那样一脸幸福地消失,那我原本是打算什么都不说的。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既然如此,我就必须告诉她现在的我没有听她倾诉的资格。
看到我认真的眼神,少女便轻轻点了下头。
我为了不刺激到她而儘可能语气平缓地解释起来。
「其实现在的我没有千年前的记忆。所以说,我并不认得你是谁。说实话,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诶?」
听我说完,少女惊得膛目结舌。
「所以,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叫相川涡波。你呢?」
「您、您忘了吗……?把一切都……?我的名字也……?」
少女并没有立即开始自我介绍,而是先向我确认事实。这也无可奈何吧。如果我的同伴丧失了记忆跟我这么说的话,那我的反应肯定也跟面前的少女一样。
「抱歉……基本都不记得了……」
所以为了能让少女儘快冷静下来,我便不多做解释,只是点点头这么回答道。听到我的肯定,少女一时不知所措。
可她虽然感到困惑,眼中却依旧闪着理解的光芒。
那是她接受了事实,并决定即使如此也要坚持前进的意志的体现。
没用多久少女就稳定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后便退开一步,掐住裙角向我行了一礼。少女这恭敬有礼的动作中蕴含的高雅气质丝毫不比罗德逊色。
「——我明白了。那么,请容我仅这一次再向您做一番自我介绍吧。我的名字叫做诺斯菲。」
报上名字时,少女表现的有些悲伤,但又有些自豪。
「我曾作为『南方联盟』的『御旗』投身于战争之中。那时候的涡波大人则是『北方同盟』的『骑士团长』。而作为结果,我最终迎来死亡的结局,涡波大人则活了下来并打造出了这座迷宫……」
可能是为了失去记忆的我着想,诺斯菲将自己的身世经历一一道来。
她的这番话跟我所了解的信息相比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
「即使是在战争期间,我也一直在追寻涡波大人的所在。直到身死,我对您的思念也不曾断绝。因此涡波大人便将已经身亡的我选为了迷宫的守护者。而现在,在经过了一千年的岁月之后,我积年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理应是这样才对的……但看来我作为守护者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啊,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的话中还隐隐约约地透漏出本人对我的倾慕。
不过,有点奇怪啊。看上去她对我丧失记忆这件事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而且对自己没有消失这件事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即使拥有技能『感应』,我也看不透她真正的感情。
就好像在看着太阳一般,我无法得知在那光芒的深处究竟有什么东西。
感觉她与至今为止的守护者都不相同。
「不过对已经失去了记忆的涡波大人来说,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呢。我方才多言了,非常抱歉。」
简直就像是故意提起各种各样的事然后再观察我的反应一样。
致歉之后,诺斯菲轻描淡写地改变了话题。
「不过,涡波大人究竟缘何才失去了记忆呢?根据早先的话,一切应该都进展顺利才是啊……」
虽然完全不清楚诺斯菲的『留恋』是什么,但与我自己有关的事情多少能够答得出来。
「那个……似乎是因为在千年前的最后遭到了一个叫使徒勒伽西的家伙的妨碍来着,结果导致我在不完全的状态下被迷宫召唤了出来。并且,缇娅拉也不存在于这个时代,我妹妹则处于沉眠状态,现在正在地上。然后我现在正在逆向攻略迷宫。」
「……缇娅拉不在,您的妹妹则以沉眠状态留在地上?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那就必须儘快赶回地上才行呢。」
我们确认完彼此的状况之后,在远处观望的莱纳靠近过来。
「基督,没问题吗……?」
应该是看到我们开始了和平交流,便认为打不起来了吧。
「请问这位是?」
看到莱纳走近,诺斯菲便请我向她介绍。
「他是正在协助我的骑士,莱纳·赫勒比勒夏因。」
「赫勒比勒夏因?」
听到他的名字,诺斯菲有些惊讶。不过她仍然优雅地向莱纳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赫勒比勒夏因。我是南之『御旗』——不对,是迷宫的守护者『光之理的盗窃者』诺斯菲。」
她伸出右手以示希望与莱纳握手。
莱纳谨慎地确认到她没有敌意后,便回握住她伸出的手。
「……请多关照。叫我莱纳就好。」
通过握手,两人便证明了彼此之间不是敌对关係。
「请问……比起莱纳,我更想称呼你为赫勒比勒夏因,这样不可以吗?」
一边握着手,诺斯菲一边请求换个称呼。
「——!?」
被诺斯菲用从下往上看的小眼神请求的莱纳表现出了过剩的反应。他甩开诺斯菲的手,像遇到了天敌的野兽一般大幅后跳,双手握紧了腰间的双剑,差点就把剑拔出剑鞘了。
这反应可不得了。引得我差点也把剑拔出来了。莱纳自己似乎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以严肃中带有一丝不解的表情询问诺斯菲。
「诺斯菲……你刚才,想对我做什么……?」
但诺斯菲的表情也差不多。她连忙毕恭毕敬地道歉。
「非、非常抱歉……!我原以为自己身上的『诅咒』已经完全消失了,但似乎还留着一些残渣的样子。我绝对没有加害你的意思。请务必要相信我……!」
「『诅咒』的残渣?」
「是的,是我生前拥有的东西。本以为死过一次之后就已经得到凈化了,但看来并非如此。真的非常抱歉,莱纳。我向你发誓绝对不会再让残渣浮上表面了。」
一提到『诅咒』这个词就让我想起莉帕。
她跟在童话中登场的死神一样身上带有『诅咒』。诅咒的内容为『在被认知到的期间内无法作为实体存在』。而诺斯菲身上似乎也带有类似的某种东西。莉帕的解除条件为『诺文的死亡』,可能诺斯菲的解除条件是『自身的死亡』吧。
莱纳被不停道歉的诺斯菲打动,为了重新握手而向她靠近过去。
「没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不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