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业式开始了。
台上校长在说话,但是内容没有传到我脑中。
一早和大也的对话佔据了我的脑海。
那是三天前的深夜。
某个地方都市──当然是和这个小镇没有任何关係的都市高中生刺杀了同年级的三个人,该名高中生的证词中表示是受到《爱与和平与梦想与希望》这本漫画的影响,所以刺了同学,现在正在详细调查该名高中生的身边是否出现霸凌等纠纷──
「如果是以前的话马上就会管制漫画,并连结到这类的阿宅批判,不过这种风气最近已经褪流行了。但说是这么说,也不可能完全没有。」
大也好心地告诉我详细经过。
「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还以为你一定也是因为这件事受到打击咧。」
「不是,我只是碰巧请假。」
「因为最近突然迅速爆红,我就有不好的预感。」
这么说起来,爸爸好像提过之前看过电视特辑。
「晚间新闻里年长的评论员也说了一些老掉牙的话,像是什么有这种漫画,孩子们才会受影响之类的。」
年长的评论员,嗯,就是会说这种话呢,这倒是没什么好理他的。
「大也呢?你怎么想?」
「我?我啊,这个嘛,我也喜欢漫画,所以只觉得愤怒。」
「愤怒?」
「对,愤怒,这种因坏事而出名最糟糕了。我很担心作者的心理,还有,就算不看这部分,对我来说也是无法相信的案子。」
「无法相信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有一个两个、十个百个看不爽的人,也想过要杀了他们,但是啊,要不要真的动手杀人又是另一回事了吧?是说,一般来讲做不到吧,为什么下得了手杀人呢?我完全无法理解啊。下得了手杀人的人,和下不了手杀人的人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墙在。」
「……」
为什么呢,我觉得有点受伤。
「阳向?」
「啊,没事。是呀,你说的没错。」
「……喂,其实你不这么想吧?如果有话想说就不要含混带过,好好说出来。」
「不是……对不起。」
「我不是想要你道歉。」
「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是,如果要化成语言表达的话……这个嘛,我没办法看成是与我无关的事。那个,你说的墙壁,我觉得并不是无法跨越的东西,每个人都有杀人的可能性,我想。如果只是可能性的话每个人身上都有──我不是想要玩文字游戏,是那个,更……」
「我知道你想表达的东西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墙壁,我甚至还这么想,不知道是我去了夜晚的公园以后才这么想,还是与夜晚的公园无关我就是这么想,难道我下意识地想要保护自己吗?
「但是我不懂这样的想法。」
大也继续道。
「……这样啊。」
「所以我要再用一个『但是』来反转。因为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会稍微想想看。」
「谢、谢谢。」
「只是想的话又不花钱。」
大也总是贴心地注意不要让气氛变糟。
「对、对了,作者说了什么吗?」
我一问,大也就「嗯──」地低声沉吟。
「没有回应。这也难怪,这种事光是牵扯上关係就是扣分了,这和作者完全没有关係,而且他也没有责任。」
「这点我和你意见相同。」
这和作者完全没有关係,而且他也没有责任,这点我和大也意见相同。我以及我身边的人看了《爱与和平与梦想与希望》之后,从中获得了某些重要的东西,那不单纯只是助长犯罪的漫画,绝对不是。
那么,那名高中生为什么要杀人?
会杀人的人杀了人,那家伙就只是这种人罢了──没有其他。把他拿来和自己相比没有意义,是说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拿来相比的理由了,也完全没有能够同理的地方。话说回来,我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兇手,但同时又觉得不应该认为与自己无关。
感觉很糟的郁闷积压在胸口深处。
我想将这股郁闷好好地表达出来。
「我和你是不同类型的人,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有时候我都会忘记。」
「是呀。」
阴郁的个性与开朗的个性,现充与阿宅,大人与孩童,白天与黑夜,光明与黑暗,善与恶,若要在这其中寻找对立的争论点,总觉得会错认重要的事。
好人就是好人,讨厌的人就是讨厌的人,可怕的人就是可怕的人,我认为很单纯地「那家伙就是这样」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呢,因为大也就是大也,所以才成为朋友的。
我再一次,体会到这件事。
结业式上午就结束了。
我去阿久津班上时,爱田刚好从教室走出来。
「唷,水森。」
他简单向我打招呼后,小声说。
「你这两天都没到公园去呢。」
他问。
「呃,是呀,有点事,嗯。」
「这么说起来,阿久津也是从两天前开始就没出现在公园了,也没来学校。水森,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我不知道,告诉我详细状况。」
这时候,夸张的妹仔装扮的女孩走到爱田身边,是以前在车站交谈过的百濑希。
「抱歉,我和水森有话要说。」爱田和百濑这么说,让她先离开了。百濑向我轻轻点头,用只有我听得见的音量小声说道:「谢谢。」这是为了什么而道谢,我也不知道。
爱田一直盯着百濑离去的背影,接着在短暂的沉默,确认过四下无人之后才开口。
「没有什么详细状况,我知道的就这样了,因为她和你同时请假,所以我以为你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呀。」
大概。
但和我同时这件事让我很在意,这是单纯的巧合吗?
「佐藤和县学长呢?有出现吗?」
「没有,他们也没出现。」
这样啊。我不在的时候也许会去……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现实可没那么简单。
爱田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的脸。
「反胃的感觉怎么样了?还好吗?」
「啊,嗯,应该是,已经好一些了。」
「那就好。」
爱田状似放心地吐了口气,然后看向教室里,确认壁钟的时间。
「抱歉,水森,女孩子在等我,所以差不多该走了。」
「还真是让人火大啊,那句话。」
爱田笑了,然后正要迈步踏出时又停了下来。
「让女朋友等我这种事,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我开始可以做到了。」
说是让对方等,但也不是迟到那样的程度。
感觉我和爱田的谈话不到一分钟,但为了走到这一步,爱田吃了很多苦,我想百濑在某种程度上理解爱田的苦,所以觉得他们能够好好相处。不,我其实不知道,只是希望他们处得好。
「爱田,你觉得是谁设立了夜晚的公园?」
我忽然问他。
「不知道啊,我也没兴趣知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其他人都不在意吗?算了,反正我知道夜晚的公园本身并不是什么坏地方,比起思考这个,我更应该先思考自己的事才对,但是我对夜晚的公园之谜的在意程度,和在意我自己的事一样多。
不过,这个嘛,我想想喔──爱田说。
「搞不好像《爱与和平与梦想与希望》的作者那样的人,就是夜晚的公园的创始者喔,总觉得那本漫画的感性很相像。」
或许确实是很像。
「那我要走了。谢啦,之后要再和我聊天喔。」
「不用这样问我也会和你聊天啦,爱田,下次见。」
「嗯啊,下次见。」
有太多不明白的事了。
好想和谁商量一下。
今天是结业式,我想或许他会在,于是往音乐教室走去。
一打开门,正在弹钢琴的村濑学长忽地抬起头,音乐停止了,不过先前村濑学长弹的琴音彷彿还飘在空中的温暖空气遍布在四周。
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
「啊,水森同学,好久不见。」
村濑学长站起身,带着我进了教室。我犹豫着要不要坐椅子,最后决定还是站着谈,村濑学长也配合我站着。
「好久不见了,村濑学长。」
「你来我很高兴喔,我的记忆还牢牢记着呢。那么,今天怎么了?」
「那个……村濑学长有看过《爱与和平与梦想与希望》这本漫画吗?」
带着微笑的脸有些僵住了,看来我正中红心。
「嗯,我看过喔,还满喜欢的。」
「案件的事……」
「我知道喔。」
村濑学长没有多事地催促我,静静地等待我继续说下去。
「我的朋友,那个,说了类似『下得了手杀人的人,和下不了手杀人的人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墙在,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话。村濑学长,我……我们会在夜晚的公园里杀人对吧,虽然对方会复活,但还是在杀人。」
「嗯。」
「第一次和你见面时,你说我们无法轻易在现实的、白天的世界里伤人对吧?」
「我有说过。」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我们和真的会下手杀人的人,又有什么差别呢?」
虽然是梦境般的世界仍是在厮杀。
我们知道对方会复活所以厮杀。
另一方面,白天的世界里则有真的会下手杀人的孩子。
两者之间有什么样、又是如何的不同?
「没有什么差别。」
村濑学长说。
「首先,我话说在前头,会到夜晚的公园里去的孩子,和真的下手杀人的人,完全不一样,这是不容置疑的差别。不过呢,即使如此,我也认为会下手杀人的人,和不会杀人的人没什么不一样。我不是用『是否可以到夜晚的公园』来作划分,而是认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会杀人的人』与『不会杀人的人』的划分。」
虽然这很矛盾,村濑学长一脸伤脑筋地说。
「认为自己绝对不会杀人的人,最让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