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时候起,我就从来没有努力过。不,我根本不懂努力是什么。如果是奋力一搏、拿出全力之类的概念,我还能明白;可是只有努力这回事,我始终无法理解。然后从未努力过的我领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绝对不可以拿出全力。
念小学的时候我就隐隐察觉到了。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但我无论念书还是运动都很拿手。那并不是努力的结晶;因为只要上课时认真听讲、回家读读教科书,这简直轻而易举。运动也是,虽然我从没想过加入什么社团,但是随着年龄增长,身体自然而然会产生活动的慾望。
然后理所当然地,考虑到未来的出路,自然就会想在升学考试中拿到好成绩。对学生来说这是很正常的想法。不过,我从来没有为了这件事努力过。不,是没办法努力。
虽然青梅竹马的志村京子想帮忙我準备升学考试,我却不知道该让她教我什么东西。
「真是的,小一你也太冷淡了吧。」
每次被拒绝的时候,京子总是这么说。脸上挂着不同往常、有些寂寞、有些无趣的笑容。
看到她那种表情,我的胸口总是一阵刺痛。儘管京子那时落寞的神情一直留在我心里,我却始终没有任何改变。不,是没办法改变。
然后,我在不知不觉间被周围的人孤立。不,应该说「几乎被孤立」更恰当吧?
我没有被任何人欺负,也没有人对我做什么;没有被人无视,更没有被人恶言相向。
然而,我却没有半个朋友。除了青梅竹马的京子之外,跟谁都没有交集。
我做了什么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我告诉京子自己不明白什么是认真时,她彷彿很伤脑筋似地。
「小一说不定不要拿出全力、不要认真努力比较好呢。」
她这么回答我。
「为什么?」
于是我不自觉地追问:我到底做了什么?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我只不过是做了自己做得到的事而已啊。
然而京子却说:「小一你应该多试着融入周围的人比较好喔。」
「我不懂啦。」
真令人困扰。就算叫我融入周围的人,所谓的周围又是什么?是谁?标準在哪里?
做自己能力範围内的事有什么不对?听了我的话,她对我问道。
「可是,你从来没有付出努力对吧?」
然后她继续问下去。
「从以前开始,小一你只要拿出全力、稍微认真一点,几乎没有什么事难得倒你。所以,你没办法体会其他人输给小一之后的那种不甘心,对吧?」
所以才会被人嫉妒呀。她的语气既像在试探我的想法,又彷彿在责备我。但是、不过,我依旧无法理解。
「比方说小一你认真準备了一个考试──虽然不太可能啦──但结果却考了最后一名。你会不甘心吗?」
「不会啊。」
听完她意义不明的提问,我摇摇头。既然都拿出全力、认真準备了,考最后一名也没办法不是吗?毕竟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不是天才,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所以也只能这样而已啊。
「可是啊,一般人都会因为不甘心、因为不想落榜而努力念书喔。」
那就是努力?
「那我再举个例子好了。假设这一次的大考你拿到了第一名,你会觉得很高兴吗?」
「不,虽然那样当然很好,但也没什么特别好高兴。」
「你就是这点很奇怪啊。那可是第一名哦?一般来说都会大声欢呼『万岁!』才对吧。你真的没有那种感觉?」
我不明白。
京子听到我的回答,露出了苦笑。
「其实我也觉得小一应该不会大喊『万岁!』什么的,毕竟那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
「只不过是把正确的答案写进空格而已,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我实在不明白。就算现在考满分,升学考试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顺利,这点我倒是可以理解。」
「唔──嗯,到底该怎么说你才听得懂呢?」
「妳问我,我问谁呀。」
说的也是。她笑了出来。此刻的我到底是什么表情呢?
然后她沉默了一下,陷入思考,然后问道:「小一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唔哇,你也回答太快了吧!」
明明是她自己突然转变话题的,京子却大惊小怪地摆出夸张的动作。京子从以前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但她的态度从来不曾令我感到不悦。虽然有时候很缠人,不过那正是她的风格。
「一个人都没有?不限于恋爱的层次,纯粹考虑喜欢或讨厌的感觉,还是半个人都没有吗?」
呃,当然,我喜欢自己的父母。他们两人都是医生,所以我很尊敬他们。
此外,从小一起打闹到大的青梅竹马,我也不讨厌。
「那……京子算吗?」
「……总觉得心情很複杂。」
「为什么啊?」
「给我多了解一点女人心啦!」
总而言之,我不了解什么是人际关係,不了解努力的意义,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
结果直到最后,我仍无法理解京子想表达的意思,不过我明白了不可以认真、不可以尽全力。
就这么做吧。
以结果来说,我的决定是正确的。那天之后,学会了保留实力的我渐渐脱离了孤立的状态。京子在我和其他同学间扮演润滑剂的角色,也帮了不少忙。
我交了新朋友。原本电话簿中只有双亲和京子一家的手机里,增加了许多同学们的电话和电子邮件。但在这过程中,我却也体会到一旦和人产生某种程度的交往,就会自然而然收到很多不想听、也不愿知道的讯息。
原来班上大多数的人一直都把我当成肿瘤一样的东西。同时还有很多人嫉妒我既能念书又擅长运动。
朋友们都异口同声地告诉我:「你现在比较好,容易相处多了。」所以,我领悟这就是正确答案。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另一个解答。
不要全力以赴比较好。而且适当地放水可以省却很多力气,何乐而不为。稍微放水、融入周围的人、学会察言观色后,我渐渐有了笑容,朋友也愈来愈多。然后不知不觉间,我和青梅竹马的她成为恋人。
只是放了点水,我就得到了以十几岁的学生而言,几近完美的成果。然后我配合周围的朋友,考上了同一所高中,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
我与京子的父母是工作上的同事,我们两人的关係也得到了他们的祝福。这是一种幸福也说不定。
「你还好吗?」
交往三年以来,京子已经问过无数次同样的问题。然而她究竟为什么这么问,我始终不明白。
「没事啦。」
虽然不明白,但我还是回以微笑,以免她担心。
只要这么做,她就会露出放心的表情,恢複原本的笑靥。
反正只要能看见她的笑容,维持现状就可以了。
──直到那一天。
那是被「勇者召唤魔术」传送到异世界的半年前发生的事。
事情发生的原因,我直到今天都还搞不清楚。说不定是因为累积了太多压力吧。
一如往常的平凡生活突然起了涟漪。
那天,班上发生了霸凌事件。不,霸凌这件事本身早在更久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吧。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而已。
被欺负的是个名叫田边、老是傻里傻气地笑着的男同学。我一直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家伙,所以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被人欺负。一开始,我还会和朋友一同前去阻止;但不久后竟连那名友人也加入霸凌的行列。
我不明白。不明白霸凌的理由,不明白加入他们,那位友人的心思。
「不可以多管閑事喔。」
其实我很想去阻止他们,但看到京子一脸不安地这么说,我只好笑着回答:「我不会多管閑事的,没问题啦。」于是,我选择置身事外。
结果,问题可大了,但我是之后才领悟到这件事。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差不多麻痺了。对什么麻痺?还是别问得好。
不知不觉朋友们也开始认真地加入霸凌的行列,但我始终袖手旁观,不想被捲入麻烦里。然而,其中一名友人却不怀好意地对我说。
「欸,你也加入啊。难道你想跟这家伙一样吗?」
这是该跟朋友说的话吗?我不禁疑惑。还以为他是个不错的人,没想到会说出这种话,我的脸色忍不住一沉。
「你有个那么可爱的女朋友,要是被人欺负的话,可是会被她甩掉哦?」
听到这令人不快的言语,周围纷纷笑了起来。我却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有趣。
就在这时,我的眼神不经意地与被欺负的田边对上。
帮帮我──他的眼神并非如此,反而诉说着「没关係」。换言之,他想告诉我的是「照你的朋友说的做吧」。我不懂,明明自己正被人欺负,他却还在为我着想。我不懂,但我知道这绝对有什么地方错了。
「……无所谓。」
回过神时,嘴巴已自己动了起来。
「哈啊?你说什么?」
大概是不满意我的回答,友人一脚踢开那个被欺负的同学,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们是死党吧,真搞不懂你耶。」
「不,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像你这样的朋友,我可不敢恭维。」
我的语气变得烦躁。为什么我会和这种人交上朋友呢?还是说他的性格变了呢?
我扶起被踢倒在地的田边,问他有没有受伤。他摇摇头,于是我鬆了口气。
田边一脸困惑地望着这里。
「啊──啊,我被人背叛了啊,还以为我们是死党。算了,从今以后我就让你尝尝同样的滋味吧!」
「前友人」说完一拳殴来。不过他的拳头实在太慢,于是我轻轻接住那双拳,往因为惊讶而凝滞不动的前友人肚子用力踹了一脚。而且久违地用上了全力。
我冷冷地俯视跪倒在地、吐着胃液的前友人。
「果然,像你这种程度的朋友,我不需要。」
总觉得有点可惜,毕竟是从中学时代认识至今的老相识。不过,那也到今天为止了,于是我又用力踹了一脚。
永别了,前友人。
教室一片哗然。
确定京子不在现场后,我鬆了口气,然后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理所当然地「前友人们」正愤怒地挡在眼前。
不可原谅!居然敢背叛我们!他们怒吼着。但那对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之后,我和不晓得是不是自尊受创的前友人们打了起来。
在场旁观的人们都以为我会寡不敌众,被他们干掉吧。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所以,我用尽真的很久没有使出的全力。不是为了念书,不是为了运动,而是为了打架、为了暴力,第一次拚尽全力。
最后,我又被孤立了。不,这正如我所望。
我与京子再也没有联络。虽然她一直试着联络我,但我全都无视了。最初,我以为这是为了保护她,让她不成为前友人们的下一个目标;但事实并非如此,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在随波逐流下与之交往的京子罢了。
相对地,我和被人欺负的田边变得亲近了点。
霸凌似乎停止了,大概是因为我把前友人们揍得体无完肤,引起校方关注的缘故吧。
所幸根据旁观同学和田边的证词,我的行为被解释为:从霸凌方的前友人们手中保护了被害者田边。但还是做得太过火了。
结果我遭到停学处分。
算了,这也是好事。至少不必再见到那些前友人。
在那之后,我并没有一直窝在家里。因为京子和田边几乎每天都会跑来,为了迴避他们,我决定到街上四处遛达。
于是,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我被不良少年们盯上了。说不定这正是我内心所期望。
我打了一次又一次的架,使尽全力地揍人、被揍、踢人、被踢。全力以赴使用暴力的高昂感,以及拚尽全力仍不一定能获胜的现实;那感觉痛快极了。
跟中学时代不一样,不需要放水的感觉实在太愉快了。
然后,我遇见了那个人。
打架强得跟怪物一样,却不喜欢跟人打架。然而只要为了伙伴,就绝对不会吝于出手。
他就是那样的男人。
只不过比自己早出生一年而已,却摆出一副大哥的模样擅自亲近别人。然后不知不觉间,自己成了他的伙伴,透过他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他就让人联想到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