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完全是单方面的辗压。

那位自称龙神的少年放出的闪光，完全是沖着一成而来。惊人的杀伤力轰破了一成的衣服，沾染了鲜血。

只能说是偶然。真的是纯粹的偶然，若非龙神的攻击贯穿了魔王城的城壁，一成说不定已经死了。多亏这小小的偶然，一成才保住了一命。

然后现在，一成正从魔王城上往下坠落。他被意料之外的攻击所伤，脑袋完全无法运转。

感觉好像有人在呼喊一成的名字。不，大概真的有人在喊。不过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是最容易感情用事的史特拉斯吗，还是成天在担心自己的卡缇雅？又或许，是刚刚一脸苍白地叫他快逃的莉欧妮也说不定。

再这样下去不行。一成的身体已经锻炼到就算这样撞上地面，也不至于死掉的程度。然而，恐怕还是会受到短时间内动弹不得的重伤。那样肯定会遭到对方的追击。

「那样……就糟了。」

他不能在这座魔王城内，不、在这个帝国首都内跟拥有那种怪物般力量的存在战斗。根本无法想像会对周围造成多少损伤。不仅如此。如果待在这附近，其他伙伴们一定会来帮助自己。没有任何犹豫。虽然他很高兴，但这同时也会让他们身陷危险。

因此，一成在空中扭转体势，轻轻地着地──然后急奔而出。全心全意地，跑向帝都的外侧，全速冲刺。他没有回头，只是拚命向前沖，儘可能跨大脚步。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用尽全力地逃跑。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可耻。因为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城市，为了伙伴而逃。

最重要的是，他才刚跟伙伴们重聚而已。他还想要回去原来的世界。

──怎么能死在这里！

抱着不想死的强烈慾望，以及毫无理由地被人追杀的愤怒，一成奋力地奔离城区。

等到完全看不见街道后，一成才停下脚步大声吶喊。

「给我出来，你这臭小鬼！」

他的声音确实充满了愤怒。

接着──

「没想到你会这么全力逃跑。不过，主动向余挑战，代表你已做好觉悟了吧？」

「觉悟？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丑话说在前头，我所做的可不是準备被你干掉的觉悟。」

「那么，是何种觉悟？」

「是跟你战斗的觉悟啊！」

一成对龙神挥出握紧的拳头。

他知道自己的拳头正在颤抖。不是因为握得太紧而抖动，而是一成本能地对眼前这位少年之姿的神明感到恐惧，一股身为生物的纯粹恐惧。

「原来如此……不是全力逃跑，而是为了不波及街道和同伴才刻意拉开距离么。贤明的判断。真亏你能在那一瞬间思考至斯，不过你的判断恰好也替余省了不少工夫。」

面对已做好战斗準备的一成，自称龙神的少年却只是站在原地。

只要拳头再稍微往前，就能击中那仍残留着些许稚气的脸蛋。然而，一成的本能正警告着他，对方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触及的对手。心脏以令人疼痛的程度剧烈跳动。耳边传来身体叫自己快点逃走的幻听。

那一切，都是对龙神的恐惧所造成的产物。

一成挥去脑中的杂念，高声喊道。

「在战斗之前先回答我，为什么要取我的性命？『真正的容器』又是什么？」

「明明已是将死之人，还想要求解释吗？」

「当然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跟伙伴再会，下定决心要回去原来的世界。我的伙伴也为我想了很多，一直在替我着想，我却连在这种地方被人袭击的理由都不知道，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一成心中的愤怒超越了恐惧。没错，生气是很正常的反应，是非常自然的感情。

一开始的那个攻击毫无疑问是为了杀他而来的。虽然他现在还能活得好好地在这里发脾气，但若非那些许的巧合，他现在根本没法站在这里。

胸中的感情噗滋噗滋地沸腾。这是愤怒的情感。足以消去恐惧的愤怒。

「给我说清楚！」

一成发出像要撕裂喉咙的吶喊。他把力量注入拳中，如果龙神还是不肯说明的话，那么这次就换他发动攻击了。

然而，一反一成的决心，龙神突然点点头。

「那好吧。虽说横竖都是将死的命运，不过既然你想知道原因，那么回答你也是余的使命。就告诉吧，余取你性命的理由……」

■

「先说清楚，余亦十分同情你的遭遇。在异世界被选为魔神真正的容器，被迫与亲爱之人分离。」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喂！」

一成一脸不耐烦，狠狠地瞪着龙神。本来，因为他长得跟小孩子一样，所以还没那么生气。但被人不明不白地盯上性命，又听到他说了这么多让人听不懂的话，会失去耐心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杀过来啊？」

「因为余必须破坏魔神真正的容器。」

「……真正的容器，怎么又是那个。我问的才不是什么破坏不破坏的。而是要你解释为什么说我是那个容器，又为什么非破坏不可！」

说完，一成的头突然一阵剧痛。忍不住跪在地上。他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吼得太用力了，还是被龙神攻击的创伤现在才发作，总之脑袋就是突然痛了起来。

「开始头痛了么？果然开始了……作为神的容器，你已经逐渐完成了。」

「神的容器、完成……你不会以为把几个难懂的名词排列组合就能了事吧？我叫你好好说清楚啊！」

不知道是不是头疼的缘故，一成觉得内心愈来愈焦躁。就好像体内有某种不属于自己的其他东西正在失控发疯。感觉很不愉快。

「头痛正是你开始觉醒的证据。」

「…觉醒？」

龙神的话还是一样令人摸不着头绪，但似乎总算有了好好解释意图。然而──

「对，觉醒。你是作为魔神真正的容器，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

他还是没能理解龙神的话。因为，那句话等于否定了一成至今为止的一切。

龙神所说的意思，一成无法理解。不，或许是不愿理解才对。

──给我等一等。

──他在说什么？

「不过，光凭这点余还无法得知你就是真正容器的事。然而，因为某种契机，你开始觉醒为真正的容器了。余猜想，你最近曾差点失去性命吧？」

一成脑中浮现的，是在跟魔王莉欧妮战斗时，被最信赖的她背叛的事。当时他陷入濒死的状态，但却没有真的死去。难道那就是觉醒的契机？

开什么玩笑！他焦躁地心想。虽然一成脑中一片混乱，却仍没有听漏龙神接下来的话。

「早已离开地上的诸神，由于制约的限制，是无法降临下界的。然而，为了以备万一，诸神留下了一条密道。那就是──寄宿在容器体内。当然，这种方式对神而言也有一定的风险。」

「等等，给我等一下！」

「……怎么了？」

「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我、我是被勇者召唤术召唤到这个世界的。你说的那个魔神的真正容器，到底是什么意思？」

「告诉你，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什么勇者召唤术。你是作为魔神的神之容器，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但是，那是不被允许的事情。因为诸神一旦得到容器，即使在下界也能取回本来的力量。」

心中充满讨厌的预感。为什么他会自己一个人听到这段话呢？他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独。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剩下的应该不需要再多作解释了。汝乃魔神之容器。不仅如此，在所有容器之中，你与祂最配，即使说是半身也不为过的存在──那就是真正容器的涵义。」

「……所以说，等等，你的意思是我就像魔神的半身？」

「没错，那就是所谓的『真正容器』。」

「既然如此，为什么到现在才发动攻击？你以为我都到这个世界多久了？」

「既然你想知道，就告诉你好了。这个世界被称为容器的存在并不希罕。而且，容器本身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造成危害。然而，觉醒的容器就另当别论。觉醒，即是做好接受神的準备。根据余的观察，你恐怕很快就将迎来觉醒的时刻。如不在那之前破坏掉的话，你的身体最后定会落入魔神之手，唯有这点绝不可让其发生。」

「你说破坏，意思就是杀了我？」

「然也。那么换个说法好了，余稟承上古以来的使命，为防即将以容器之身觉醒的你落入魔神之手，在此痛下杀手。」

一成接受了龙神的说辞。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总觉得好像有点豁然开朗了。

仔细想想整件事的确很可疑。

勇者召唤魔术。刚听到这个名词时，他就觉得有种「那是什么东西啊？」的感觉。一成不清楚勇者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他脑中想像的勇者形象跟自己一点都不符合。

换言之，一成打从一开始就是以神之容器的身分被召唤到这世界，等待着觉醒而已。然后现在，因为自己快要觉醒，所以负责破坏容器的龙神才会现身。

──有够可笑。

「真是有趣……」

他知道自己被龙神盯上的理由了。不过，一成还不至于笨到会因为这样就乖乖地张开双手，告诉对方「来，请动手吧」。

不久之前他才跟伙伴重逢。而且他还想见到自己的家人、想见青梅竹马、想回到原本的世界。

「谁要死在这种地方！」

「不出所料……余至今下手的对象，全都是这么讲的。有件事情余忘了说，容器要接受神的进入，必须满足一个条件。」

「……你说条件？」

「没错。那即是，允诺接受神的进入。换言之，如果容器选择拒绝的话，神便无法寄宿其上。」

一成不禁愕然。居然这么容易就能拒绝？

但是，龙神彷彿读出一成的心思，继续说道。

「没错，要拒绝很容易。但是，你真的能够拒绝神吗？」

「……你想说什么？」

「既然听不懂的话，余就换个说法好了。即使自己的伙伴和亲爱之人被抓住、当成人质，你也能够拒绝神的要求吗？」

一成无法回答。脑中浮现出伙伴们的笑容。如果神将他们抓为人质，威胁一成接受祂进入自己体内，一成恐怕会毫不犹豫地让自己成为神之容器吧。

「正因为如此，余才不得不破坏神之容器，不得不在此杀了你。」

「……就算这样，你以为我会乖乖地让你杀了我吗？」

「非也。不如说，像你这样拚命求生才是正常的。你有抵抗的权利。但是，余也有守护下界和平，破坏即将觉醒的真正容器之义务──话已至此，应该不需要再说下去了？」

「啊啊，不需要了。我要活下去，而你要杀了我──那就战斗吧。」

一成握紧拳头、放低重心，摆好战斗架势。直到这一刻，他才想到忘了带上金加姆送给自己的手甲。居然想徒手跟自称神明的对手战斗，连一成都不禁对自己有勇无谋的程度感到摇头。

可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要活下去。

一成往地面用力一蹬，一口气飞向依旧完全没有摆出任何架势的龙神。

■

那是压倒性的暴力。

跟过去与魔王莉欧妮交手的时候不同，这次对方是以杀死自己为目的，攻击中注满了杀气。

打从战斗的理由开始就完全不一样。跟莉欧妮的那一战，是藉由战斗的方式彼此了解。虽然迫于立场不得不打，但双方的目的，都是想打倒对方之后再好好沟通。然而，跟龙神的战斗却非如此。是非赢不可的战斗。一旦输掉的话，等在前方的──只有死路一条。

一成丝毫没有放水。他努力忘记对方看似小孩的外貌，一心只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全力挥出拳头。

他的攻击方式，就只是单纯地在拳头内灌注魔力而已。但正因为单纯，所以充满了破坏力。

然而──

「……骗人、的吧？」

一成抱着贯穿龙神胸膛决心而放出的一击，就像撞上了看不见的墙壁一般戛然而止，仅稍微吹动了龙神的衣襬。

「不，确实很了不起。老实说，我很惊讶。没想到你居然能发挥出这种程度的力量……虽说是即将完成的容器，不过即使撇除那个因素，也毫无疑问是拥有强大实力的强者。」

对龙神而言，这大概是他的肺腑之言。纵使一成也明白这点，可在这个状况下听起来还是万分刺耳。因为，他挥出去的拳头正啪哒啪哒地滴下鲜血。

鲜红的血液洒在大地上。龙神的衣物和脸颊也被一成的血沫沾染而变红。

「余劝你最好不要再做多余的抵抗。就像你用魔力强化自己的身体，我等诸神也可用神气强化肉体。」

「还真硬呢……」

「这就是人与神的差距。你还是放──」

「──弃才有鬼啦！」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一成朝龙神接连踢出双腿。如果攻击会被坚硬的神气之墙阻挡，那就一直踢到连那个神气都被贯穿就行了。他从各个角度使出踢击，由下而上、由上而下、左右交互。然而，全都没有作用。

于是一成再次握紧拳头，打算拳脚齐下；但龙神却连一步也没有退后，不仅没有反击，连防御的意思都没有。

妈的，一成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