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体灼热地发痛。彷彿从内侧被业火灼烧一般，超乎想像的痛苦侵袭着一成。

被运到附近的城镇后，一成虽然已经接受过包扎和回覆魔术的治疗，但龙神神气造成的严重灼伤却没有痊癒。而且或许是因为遭受神气的洗礼，他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被神气侵蚀。

不到一个小时就睁开眼的一成，因着那难以忍耐的痛楚而发狂尖叫。

他疯狂地大闹，令人不禁疑惑他跟龙神对峙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若不是慕尼里亚和榭娜琉丝使用身体强化的魔术强行按住他，真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

现在虽然已经安静下来了，可依然不断地被痛楚折磨着。

「就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事吗！？」

「冷静点，卡缇雅。妳再怎么大吼大叫也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榭娜琉丝大人！」

「我不是叫妳冷静？倒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只不过，那个方法的风险很高……最大的问题是忍不忍得过去……」

榭娜琉丝含糊地呢喃，但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那是什么方法？」

「是精灵族的魔术，虽然只限于一小部分，但可以将伤者的痛楚转移到健康的人身上。不过，接受移转的人也会承受相当的痛苦，而且不是百分之百会成功，最重要的是……这始终只是一时的解决之策，一成的伤不会因此而痊癒。」

「就算那样也没关係，只要能让大哥稍微轻鬆点的话！」

「给我把话听完！这秘术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如果不是同种族的话就没有作用。一成虽然是人类，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类。而且还是神的容器。卡缇雅、史特拉斯、奇雅虽然也是人类，但真要问你们跟一成是不是同种族的人类，我还真的答不上来。」

「可是，即使如此也有一试的价值吧？那么，就由我来接下这任务。」

卡缇雅的眼中充满觉悟。不过，史特拉斯和奇雅也没有默不作声。他们也都自愿担任被转移者，但却被榭娜琉丝以太年幼的理由拒绝了。

两人都咬着嘴唇一脸不甘心的样子，但就算他们自己觉得没有关係，在场其他人也都不会同意让他们去的。怎么可能把连一成都难以忍受的痛苦，转移到身体还没发育完成的两个小孩子身上呢？

「卡缇雅，妳确定吗？我是混血的，因此没办法转移。榭娜琉丝和蕾茵是精灵族，克拉丽莎和慕尼里亚也跟一成不同种族。不过，虽然只有一小部分，要承受那种痛楚，恐怕还是会受到相当程度的痛苦喔？」

「谢谢妳的关心，可我不要紧。如果能稍微缓和一成的痛苦，我相信妳一定也会这么做。」

「嗯，说的也是。不过，事后一定会被一成教训一顿。」

「这点我也做好心理準备了。」

莉欧妮和卡缇雅互相苦笑。因为她们知道一成就是那样的男人。比起让其他人受伤、痛苦，他更宁愿自己一肩扛下所有的苦难。

一成并不是喜欢自我牺牲，他只是讨厌在旁边看着别人受苦而已。

「榭娜琉丝大人，那个魔术需要準备多久？」

「这个嘛……倒也不用多少时间。我只是担心刚刚提到的那几点，术式本身其实不难。」

「那么请您儘快準备。我希望能儘早减轻一成的痛苦。」

「我明白了。那我马上去準备。蕾茵，妳来帮我。」

「嗯，没问题。姐姐。」

「我準备好后马上回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会儘可能快点回来。」

丢下这句话后，榭娜琉丝便和蕾茵一同离开了房间。

「留下来的我们好像无事可做啊……」

「一成那边有克拉丽莎照顾，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耐心等待榭娜琉丝了……真是可恨的清閑。卡缇雅，方才我也说过了，这么做不晓得会承受多么大的痛苦，真的没关係吗？」

「没想到魔王还挺会担心人的。没问题的──虽然不敢抬头挺胸地这么说，但我已经做好觉悟了。只要是为了一成，无论任何事我都办得到。」

「是吗……既然妳都这么说了，我也不会阻止妳……但可别太逞强了。」

面对莉欧妮由衷的关切，卡缇雅简短地回了声谢谢。

■

身体好热。彷彿要从体内被烧烂般，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侵袭而来。

不只是热而已。还有强烈的痛楚。所谓超乎想像的痛楚，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吧？一成在朦胧的意识中如此心想。

自己到底忍受了多少热度和痛楚？

忽地，痛苦减缓了。话虽如此，也只是让身体动弹不得的巨大疼痛，稍微减缓至可以勉强挪动身体的程度而已。但对当事人而言，这仍是非常大的变化。

缓缓睁开眼皮后，一脸担心地盯着自己的莉欧妮面庞映入眼帘。

「……莉欧妮。」

「终于醒了吗，一成！」

除了因一成睁开眼睛而鬆了口气的莉欧妮外，还有史特拉斯、奇雅、榭娜琉丝、蕾茵、慕尼里亚、以及克拉丽莎也在那里。他们全都一脸既关切又放心的神情。

给他们添麻烦──不，是让他们担心了。一成在内心反省。

都是因为不想波及他们、因为担心大家受伤，为了那种理由自己一个人冲出去，所以才会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活该。

「又让大家担心了，抱歉。嗯？话说回来，这种时候最爱教训人的那家伙居然不在……卡缇雅呢？」

「她……」

「……难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问起唯一不在场的卡缇雅，莉欧妮便突然闪烁其词，其他人也纷纷低下头。众人的反应令一成感到不安。

「卡缇雅在隔壁的房里休息。」

「……这是怎么回事，师父？」

当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榭娜琉丝。

「卡缇雅刚刚分担了你一部分的痛苦，必须好好静养。」

「那是什么意思……」

「为了减轻你的疼痛，我将一部分的痛楚转移到了卡缇雅的身上。没想到仅仅转移了一小部分，就造成了这么大的痛苦。我们没能理解你到底承担了多少苦楚。对不起。」

「开什么玩笑！那算什么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什么时候拜託你们这么做了？」

一成激动不已。如果身体可以自由活动的话，一成肯定早就扑上去给榭娜琉丝一拳。不过，虽然只是自我满足，但就连榭娜琉丝自己，不，在场所有人都宁愿能被他揍一拳。

「这不是榭娜琉丝一个人的错。我们全都同意了那件事。当然，卡缇雅自己也……」

「我才不管那么多……」

冷冷地回应了莉欧妮后，一成忍着身上的痛楚，勉强从床上起身。

「大哥！你要做什么！」

「放手，史特拉斯！我要去隔壁房间！」

「虽然我也觉得很对不起卡缇雅大人，可大哥你的伤更重喔？就算疼痛减轻，也不代表伤口已经治好了啊！」

「既然这样，卡缇雅受的苦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吧！」

他并不觉得伙伴们的好意是给自己添麻烦。一成非常了解他们是为自己着想。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希望他们多考虑一下被帮助之人的心情。不，他们恐怕已经考虑过了。但即使如此，还是决定为了自己做些什么。

──不过，他始终无法接受卡缇雅因自己而受苦。

他并非不感谢她。可不管怎么说，一成心中还是有股难以言喻的愤怒。

拖着身体来到隔壁的房间后，只见一身薄衫的卡缇雅正难受地躺在床上。

汗水不停从额头流下，她现在应该正忍受着痛苦吧？看到她咬牙忍耐的模样，一成不禁心疼。

「为什么要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啊？只是为了让我可以行动，就让妳变得如此凄惨……这样做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即便如此，卡缇雅和我们还是希望你能睁开眼睛。」

「莉欧妮……你们的用意我当然清楚。不过，有些事情就算脑袋可以理解，在心情上还是不想明白。这个道理，妳应该也懂才对？」

「当然。我们也都知道你一定会生气。可即使这样，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是吗……」

「别担心──就算我这么说，你或许也觉得我只是在安慰你吧？但卡缇雅之所以会这么痛苦，除了因为原本你身上的痛楚就超乎想像外，也是因为她的身体还没习惯这种苦痛。因为她的身体还没理解这份痛苦是从何而来、为何会受到这种痛苦，所以才会如此难受。根据榭娜琉丝的诊断，只要再过一会儿，她就能比你更自在地起身活动了。」

莉欧妮知道这么说并不能安慰他，因此只是实话实说地把卡缇雅的状况告诉一成。

一成默默地听完，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一成看起来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所以莉欧妮也静静地等候他开口。然后──

「吶，这个术可以解开吗？」

「……你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吧？」

「当然。现在我能像这样活动，虽说只有一点，但都是因为卡缇雅分担了一部分的痛楚对吧？如果那些痛楚回来的话，我又得躺回床上了。」

「既然你知道──」

「可是，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同。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能做。既然如此，就没必要让卡缇雅痛苦下去了呀？」

就连移动都很困难，而且灼烧般的痛楚和被啃噬的苦痛依旧折磨着一成。这种状态下，就算再跟龙神开战也做不了什么。

他不是想放弃求生。可是，他更不想为了活下去而让重要的伙伴受苦。

要嘲笑那是漂亮话也没关係；要骂他是自我满足也无所谓。因为，椎名一成就是这样的男人。

「……一、成，不要、做那种、蠢事。」

「卡缇雅，原来妳都听见了？」

床边传来虚弱的声音。一成慢慢走向卡缇雅的身旁，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妳还好……才有鬼吧？我也一样一点都不好。虽然现在像这样说个不停，但其实连说话也很辛苦。算我拜託妳，别再逞强了，把术解开。」

「没办法。我不知道解开这个术的方法。更重要的是，我也不打算解开。听好了，一成。我明白你见了我受苦的模样会感到心痛。但是，就跟你一样，我们、还有我自己，也会因为看见你痛苦而心疼。请你谅解。」

「混帐……这样只是痛苦的人变成两个了不是吗！」

「呵呵，的确，你说的没错。可是，现在你醒来了，而且可以走动。这样就行了。听好了，你还有任务要完成，龙神肯定还会再出现。所以你要战斗，一成。」

「……啊啊，我知道。我会战斗，因为我不想死。但是，这跟要妳背负我的痛苦是两回事。」

「我明白。不过，我不会还给你的。现在就请你接受现实。等你打倒龙神之后，我再把这痛楚还给你……我们、约好了。」

大概是为了说话而耗尽了气力，卡缇雅突然静了下去。

「喂、喂！」

莉欧妮穿过一成身边，摸了一下卡缇雅的脉搏。

「没事的，只是昏过去而已。虽然身体的负担也有影响，不过最主要应该是看见你能活动而一下子放心下来的缘故。」

「……居然单方面地做这种约定。」

「一成，遵守跟女性之间的约定，可是成为一个好男人的条件喔。」

「那是性别不平等啊。」

虽然被强迫立下了约定，一成的脸上却稍微取回了笑容。一方面是因为知道卡缇雅没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恢複了冷静。

他依然对自己的苦楚转移到卡缇雅身上的事耿耿于怀。但同时，他也明白伙伴们是为了自己着想才会这么做。他的脑中一团混乱，不知道究竟应该生气，还是应该高兴。

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龙神终有一天会成为挡在眼前的巨大障碍。一旦输掉的话就会死。不仅无法继续跟伙伴们在一起，也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

那么就照跟卡缇雅的约定战斗吧。而且要战胜对方。一成下定决心。

「一成，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一踏出卡缇雅的房间，一成便被莉欧妮叫住。她的神情有些阴暗，接下来要谈的，恐怕不是什么快乐的话题。

然后──

「我无法瞒着你。我想你可能也已经察觉了，你的痛苦虽然可以缓和，却不能完全消除。转移到卡缇雅身上的也只是表面上的痛楚罢了。」

「妳是说？」

「现在，你的身体正被龙神释放的神气灼烧、侵蚀。这对人类而言──不、对异种族也不例外──就像浸泡在剧毒里一样。照这么下去，神气总有一天会夺走你的性命。」

一如预料，莉欧妮对一成说出了绝望的话语。

■

同一时刻，在桑迪亚尔王国和帝国领土的边界，发现了约两百名左右的桑迪亚尔王国士兵。在帝国领土巡逻的兽人们一发现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便立刻向帝国与邻近的村镇放出使魔。

「停下，桑迪亚尔王国的士兵！我们是隶属帝国陆军的巡逻部队。你们进入帝国的领土有何意图？」

包覆着铠甲的狮子族兽人顶着一头黄金色的鬃毛，像要威吓对方般、龇牙裂嘴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