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们现在正和先前提到的画家一起,坐在时髦的露天咖啡厅喝茶。
(咦?你问为什么会这样?呼,因为我慌忙经过转角时,从站着的他身后撞了上去。)
顺道一提,他那时飞了好几公尺远,然后直接撞上地面。这下绝对不可能当作没看到,我赶紧伸出援手,当作是碰巧发现他。被撞飞的当事者在被撞时,好像也没注意到后方的我,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所幸他没有大碍,外加那边很少人会经过,所以也没有目击者。
差一点成为目击者的,是跟在我身后的萨菲纳和丝菲亚,她们在我走过转角的瞬间,不知为何被提提阻止,然后顺着她「那、那是什么?」的发言看向反方向。多亏提提,两人注意力被反射性地带到另一个地方,没有亲眼看见冲撞现场,只看见倒在地上的他。
(说老实话……有这么优秀的女僕,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话说回来,看来晚点有必要和提提聊一下,我刚才慌慌张张弯过转角时,为什么身体会擅自「闯祸」。)
总而言之,在把他救起来后,他肯定会注意到我身后的丝菲亚。因此这个画家就顺水推舟,说稍微聊一下也好,于是我们人就在这里了……
(我还真不适合跟蹤人。)
画家无视在心中自嘲的我,从刚刚开始就拚了命地对丝菲亚示好。那名画家叫做『托雅』,一问之下,才发现他似乎是相当有名的画家,有展出过各式各样的作品,还会被人用高价收购。我听完只觉得「是喔~」,但莫名其妙被拖下水,到现在仍被拜託当模特儿的丝菲亚就头疼了。我很清楚她不时看向我,用眼神对我求救。
(真的很抱歉,因为我的任性而委屈妳了……好了,这时候回去,另一边的事情应该差不多都处理完了吧?)
我喝完自己点的茶,準备插嘴结束这场茶会。
「说到这个,我也正在摸索新的画风与作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找寻方向,思索是否能有崭新的发想,我反覆绘画然后捨弃作品,最后终于达到了新境界!」
托雅兴奋地说道,并将应该是由他所绘製、看似素描本的纸卷放到桌上展示给我们看。我本来想要拒绝,可是一时敌不过好奇心,把话吞了回去看向纸卷。
在那之后,我无话可说。
上头画着一名年轻貌美的魔族女性。女子不只穿得相当单薄,更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是那幅画本身。
模特儿女子没有做出特别的姿势,只是直立在原地,也没有背景。取而代之满满都是她身体细节的图案。她的人像周围画满了身体各部位。比方手指、指甲、眼睛、耳朵、髮际线、腋下、脚踝、角的形状等等,每一个部位都被拆成一个个零件,描绘得非常细緻,塞满了人像外围全部的空间。
(这根本恐怖片吧。看你一副单纯又感觉人很好的样子,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你的内心才会达到那种境界啊?)
萨菲纳坐在目瞪口呆的我旁边,身体摇摇晃晃,感觉快要昏倒了,提提连忙支撑住她。
而被要求成为模特儿的丝菲亚反应则远超惊吓,整个人脸色苍白。
「怎么样?我的新作品!」
面对眉飞色舞如此提问的托雅,我硬是挤出笑容。
(总不能在本人面前说「根本是恐怖片」、「好可怕」吧。)
「很、很有特色呢。我不太懂艺术,唔呵呵呵……」
身为公爵家的女儿,我多少有学过艺术相关的知识,不过这个对我来说已经不只是崭新可以形容的了。丝菲亚也很害怕的样子,我相信这不是这个国家正常的感性。虽然我非常怀疑像艾米莉亚那样的人,看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唉,不行吗……明明吉尔爷爷还大力称讚呢……」
「吉尔爷爷?」
托雅从我的反应看出来我无法接受,失望地垂下肩膀喃喃自语。然而他的话语里出现了让我很在意的辞彙,我不禁接着反问。
「咦?啊,妳知道吗?是个叫做吉尔兹的老爷爷,我对那方面不太有研究,但听说他是相当有名的魔工技师。因为他需要画家,所以最后找到了我这边。」
我们傻眼地看着微笑回答的托雅,然后彼此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得到了吉尔兹先生的情报。啊!糟糕了,这样伊莉莎白殿下对我的评价,该不会又要上升了吧?不对,等一下,目前还不能确切证明吉尔兹先生和这次的事件有关,说不定一点关係都没有啊。)
我在心中自问自答,不过以我的立场不能当作没听到,我继续问下去。
「那个,我可以请教一下,那位吉尔兹先生想要你的画吗?」
「是啊,他看到我的作品,还大喊『就是这个啊────!』喔。不过他说希望我能把模特儿的全身和细部分开描绘。就作品而言,这样会有点像未完成品,我其实不太能接受,但光是他对我的新作品有兴趣,就已经让我很高兴,所以我还是照着做了。然后他希望模特儿是年轻的兽人女僕……啊,这部分好像是要保密?」
托雅都说完了,才终于反应过来。
(不是吧,已经太迟了。难道说他是个少根筋的人?)
「所以你才会找上丝菲亚小姐?」
感觉他的口风很松,所以我没停止对话,继续问下去。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在聊天的过程中,他应该会不小心说出一些情报。
「没错!我在城里看见她时,觉得『就是她!』,忍不住马上素描起来给吉尔爷爷看,他很开心地说『就是这个──!』。」
与喜形于色的托雅正好相反,丝菲亚尾巴的毛瞬间倒竖,全身发抖,同时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嗯,很可怕、很疯狂呢。我懂妳的心情。是说那位老爷爷放着徒弟不管在做什么啊?话虽如此,也只能见一面才知道了。)
「不好意思,听你这么说,这不是你自身的委託,而是基于那位吉尔爷爷的委託,你才会这么做对吧?就我听起来,是你画了素描给他看,他接受后,你才因他的委託想邀请丝菲亚小姐对吗?」
「咦?啊,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我话题变得很快,连托雅也不解地点点头。
「那么基本的模特儿费用,以及她停留在那里的费用,加上减少她工作时间的补偿等等的计算,甚至是追加费用、决定日程等时间交涉,你有决定权吗?」
「咦?没、没有,经妳这么一说……我得去和吉尔爷爷讨论才行。」
「如果是这样,上述的协商内容,理当直接和委託者确认吧?」
我维持着一贯的笑容,流畅地说出一本正经的言论。
「是、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吉尔爷爷因为很多原因,现在无法见任何……」
「没有看到委託者的诚意,我们也无法相信你们。这是很有趣的提议,我本来想说和本人谈过后可以考虑考虑,很遗憾,就当没这回事吧……唉~真的好可惜喔。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以后请你不要靠近她……」
我把人家的女僕说得好像自己的女僕一样,大肆吹嘘着自己握有决定权。
「请、请等一下。」
我不给托雅说话和思考的时间,自顾自地把话说完后起身离席,他慌忙叫住我。
「我、我知道了!我会带妳们去吉尔爷爷那里。毕竟是爷爷的要求,应该能够见得到他。」
「……哎呀,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嗯,这就是所谓试着安排成「要是你没有决定权,所以要回去和上司讨论的话,不如从一开始就把上司也带来」的类似状态。冷静想想,丝菲亚是公主专属的女僕,说不定很有名。要是走错一步,就会演变成「妳谁啊」的窘境,看来托雅是慌了手脚,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也有可能他太不食人间烟火,因此比较无知,又或者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谈判。算了,总之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我忍不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和某位魔女大人一样的浅浅笑容窃笑。
「梅雅莉大小姐……妳果然和伊莉莎白殿下是同类呢。我开始觉得我们公主是里面最单纯的了。」
「…………」
站在旁边看我的丝菲亚眯起眼睛说道。被人家说和伊莉莎白殿下是同类,总觉得不太能释怀,但要是被说和艾米莉亚同类,我也不太能接受,最后只能徒留这种暧昧不明的感受,恢複成我平常的样子。
(该怎么说呢,我很在意「果然」这两个字。)
「那我们走吧,我带妳们去吉尔爷爷那!」
我正想开口问丝菲亚时,托雅不知道是转换好了心情,还是觉得鬆一口气,他精神奕奕地离开座位,将展示给我们看的画收进包包里,做好出发準备要来为我们带路。
我们和刚刚在不远处观望、姗姗来迟的伊克斯老师说明事情经过,请她帮忙想办法联络伊莉莎白殿下。
伊克斯老师派了一名士兵去传达消息,她自己则担心可能会有危险,表示要和我们同行。为了以防万一,老师也将萨菲纳的刀还给了原主。
(奇怪?我的呢?)
我看伊克斯老师没有要给我武器的样子,保持笑容做出表示「奇怪?」的疑惑反应,紧接着提提走近我身后低语。
「大小姐的剑在我这边。因为我怕其他人如果拿到,会对材质方面有疑问。」
面对优秀至极的女僕,我感动到不行地望着她。
「真不愧是提提。我要是没有妳,可能会活不下去。所以那把剑呢?」
「在马车里。」
「这样就没有意义了吧!」
「对不起,大小姐。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妳一开始拿给我不就好了。」
「要是让您拿着什么,您绝对会搞砸,所以我儘可能不提这件事。」
「喂,等一下,妳刚刚是不是说了很失礼的话?」
我眯起眼睛瞪着说出无礼发言的女僕,提提也跟着眯起眼睛回瞪我。
「那您敢说,您绝对不会搞砸吗?」
「不敢!」
我立刻投降。丝菲亚大概是听见了我和提提有如相声的对话,轻轻地笑出声来。
「梅雅莉大小姐和提提小姐,妳们感情真好呢。宛如姐妹一般。」
听到这番话,我和提提对看了一眼,两人不知为何都有点害羞地低下头。
「总、总而言之,我们出发吧。托雅先生,可以请你带路吗?」
我开口说道,好掩饰害羞之情。随后把咖啡的钱买单,快步走了出去。
「那、那个~不是往那边。」
接着,这种时候总会上演的桥段出现,我被托雅纠正,面红耳赤地停下脚步。
就这样,我们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得到了吉尔兹的情报,成功获得见他的机会,前往他的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