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开始的第六天傍晚──在战斗中折损不少将士的帝国军,儘管规模缩小为不满八千五百人,仍继续行军。粮秣本来快要见底,但托第九近卫骑士团的福获得补给。儘管团长里约抛下工作参加夜袭就是了。
会因为那点小事就无法行动的人,待不了第九近卫骑士团──这是里约的老爷子副官的说法。收受粮秣之际,克罗洛与里约的副官交谈过。虽然只是短短十几分钟的对话,但感受得到他有多么重视里约,让克罗洛非常不自在。
背叛里约少主会死的喔──他在临别之际拍了克罗洛的肩膀。儘管他脸上浮现柔和的微笑,双眸却蕴含着令人不寒而慄的冰寒光辉。根据从他那里获得的情报,神圣雅鲁哥王国愈接近王都,高地就愈多,街道必然会穿行在高地的缝隙间。
克罗洛在岩石坐下,注视着街道两侧。就如里约的副官所言,街道两侧是陡坡,称为峭壁也不为过。如果季节是春天,应该能欣赏到令人想健行的风景,但现在是冬天。生长在斜坡的花草枯萎,树木叶子掉光。似乎是因为那样,有种大地逼迫而来的压迫感。
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他们正在警戒敌方的奇袭。这里就是如此容易让人想像敌人来袭,或是巨大岩石滚落的光景。
如果是我,就会在这里迎击──克罗洛思考这种事的同时,视线转向部下。
「今天在这里野营!赶快搭营帐!」
米诺一下令,部下们便迅速俐落地动手搭营帐。才刚成为部下的成员手忙脚乱,大概是因为不理解分工吧。托老鸟率先出声关切的福,似乎没有人被孤立。
「……回艾拉奇斯侯爵领以后,得申请异动才行。」
「克罗洛大人面有难色。」
「他好像又打算要我们实行那个。」
亚妮朵德与德妮卜磨蹭过来。那个是指狙击战术──友钓吧。
「妳们两个,工作呢?」
「已经完成了。」
「人手多,很轻鬆。」
亚妮朵德与德妮卜发出嗯哼的一声,兴沖沖地回答。
「所以,克罗洛大人打算如何?」
「我们很在意那点。」
「如果有机会,我是想实行,怎么了吗?」
「狙击及使用尸体的心理攻击确实是有效战术,但无法全面赞成。」
「做得太残忍,我方士气会下降。」
「的确。」克罗洛点头。经这么一说,确实是那样没错。
「那妳们两个还可以吗?」
「我们背负着还满悲惨的过去,所以不要紧。」
「我们懂得切割情绪。」
「……我知道了。」
克罗洛稍微顿了一下之后回答。亚妮朵德与德妮卜的主张很中肯。即使再怎么有效,我方士气降低就得不偿失了。为了维持士气,挑选适任的部下组织狙击队会比较好吧。
「总、总觉得那不是『我知道了』的表情。」
「弥、瀰漫着邪恶的气息。」
「没那回事。」
「「呣呣,真可疑。」」
亚妮朵德与德妮卜投以怀疑的视线。她们两人很敏锐,但克罗洛默不作声。就在这时──
「艾拉奇斯侯爵!」
贝提尔靠了过来。亚妮朵德与德妮卜站了起来,挺直背脊。克罗洛也作势起立,但贝提尔伸出掌心示意克罗洛坐着就好。儘管抗拒,但既然是命令,克罗洛也只好服从。贝提尔在克罗洛面前停下脚步,清了清喉咙。
「啊,啊~艾拉奇斯侯爵?」
「什么事?」
克罗洛反问,贝提尔看了看左右──看着亚妮朵德与德妮卜,像是在犹豫是否切入话题。既然贝提尔看向两人,可见他想谈夜袭的事吧。
「她们两人都有参加。」
「是、是吗?」
克罗洛刻意不用夜袭一词,贝提尔听到答覆,表情便缓和了下来了。
「啊,啊~嗯~关于那件事,做得漂亮。」
「谢谢副军团长。」
「是这样的,亚尔佛特殿下谕示要赏赐领地。」
「恭喜副军团长。」
「唔嗯,真的是非常难能可贵,因此我向他推荐了艾拉奇斯侯爵。」
「「意思是克罗洛大人的领地会增加?」」
亚妮朵德与德妮卜身体前倾追问,贝提尔不愉快地板起脸。
「可以当作是那样吧。当然,治疗与报酬的事,我会积极应对……」
贝提尔别过脸去不看克罗洛,含含糊糊地低语。儘管听不清楚,但他好像说了句「万事拜託了」。
「报酬是领地,你会觉得不满吗?」
「不会,谢谢副军团长。」
克罗洛低头致谢。老实说他有点意外。克罗洛以为贝提尔是不守信的类型。因为他一下刁难菲伊、一下想要杀亚妮朵德与德妮卜,儘是坏印象在先,但看起来他好像不是坏人。
「没有啦,我只是遵守约定。对,只是遵守约定而已。虽然发生过许多事,但我希望至少在这场战争期间与你维持良好的关係。」
「嗯,希望建立良好的关係。」
「唔、唔嗯,就是那样没错。」
克罗洛跟贝提尔坚定地握手。
「那么,我告辞了。」
贝提尔这么说完,前往自己的营帐。
「呣呣呣,跟鬍子男友好也太荒谬了。」
「他打算讲些好听话,欺骗克罗洛大人。」
「我想他不是那么坏的人。」
「「我们差点被杀掉耶!」」
亚妮朵德与德妮卜身体前倾反驳,猛拍胸脯。
「他比其他大队长好沟通。」
「居然是相对评价!」
「就像是扒手比强盗!」
亚妮朵德与德妮卜大叫。虽然这个意见很有道理,但光是好沟通就算好了。既然对方有心老实支付代价,克罗洛也不吝于任由对方利用。
总之──克罗洛站了起来。
「在晚餐之前有空档。」
「终、终、终于要侍寝了?」
「如、如果克罗洛大人愿意温柔一点,我们会很开心的。」
亚妮朵德与德妮卜害羞地扭来扭去。
「……开作战会议吧。」
「是是是!我就知道会是那样!」
「呜唔唔,真想知道我们的春天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亚妮朵德不甘心地跺脚,德妮卜失望地垂头丧气。
※
伊葛尼斯背靠斜坡,反覆粗重呼吸。大概是内脏受伤了吧,吐气时闻得到血腥味。伊葛尼斯信仰的专司破坏的真红战神,是名副其实专司破坏之神。虽然不是不能用治癒之术,但效力比其他神差。目前虽然能动了,但这就是极限。不过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没死,可见真的有神的庇佑吧。
伊葛尼斯痛苦地板起脸,环顾周围。士兵也跟伊葛尼斯一样背靠斜坡,人数大概连两千都不到。大家都满身疮痍。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不对,理由他心知肚明。因为遭到夜袭。五百名以上的士兵被杀,存活的士兵也被敌方卑劣的战术重挫了战斗意志。在隔天的战斗则是队列在转瞬间崩坏,上演了称不上战斗的杀戮,存活的士兵恐惧颤抖地如此陈述。
假如自己没败给克罗洛他们,假如自己当时至少能保住意识,就不会落得这么凄惨的下场了吧。逃得掉吗?伊葛尼斯注视着满身疮痍的士兵。之前从玛鲁卡布市街到丘陵地带花了三天。如今拖着伤兵,预估会花更多的时间吧。
「伊葛尼斯将军!」
歇斯底里的声音响起,那是神祇官的声音。伊葛尼斯本来应该赶过去,但他的身体不允许。过了片刻,神祇官跑了过来。遭到夜袭,吃了大败仗。儘管如此,神祇官却毫髮无伤,只有神官服稍微脏掉了。
士兵投以充满憎恶的视线。这是当然的,这名男子在遭受夜袭之际逃得比谁都快。不只是那样,隔天的战斗也是。
「为、为什么,国境堡垒没有──不对,玛鲁卡布市街也没派援军过来!」
「……不知道。」
伊葛尼斯老实回答。关于前者,可以推测是因为街道遭到封锁。但是,关于后者就不知道了。虽然可以想像,不是有人图谋神祇官失势,不然就是陷入了无法从邻近村落收集粮秣与农民的事态──
「唔,我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赶紧回玛鲁卡布市街了。」
「这样恐怕会被敌人追上。」
「不然你叫我怎么办!」
神祇官歇斯底里地大呼小叫。然后咕哝着「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办法?」,在伊葛尼斯前面来回踱步。伊葛尼斯觉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这都是马后炮。突然间,神祇官停下脚步,静静地垂首。伊葛尼斯没发觉,神祇官的眼眸蕴含着卑劣的精光。
※
行军第七天清晨──帝国军以玛鲁卡布市街为目标继续行军。因为才刚补给粮秣,跟以往比起来,伙食的量与新鲜度都获得了改善。就算无法期望新鲜度,最起码伙食的量很重要。伙食的量少,就会不禁让人想像战况是否很糟。至少克罗洛是这样觉得的。
被削了一笔啊──克罗洛在街道前进的同时大口叹气。一方面是因为部下增加,克罗洛向板娘追加了硬饼的订单,但板娘向他要求相当多的工钱。克罗洛当然议价过,说可以用身体支付,板娘却以「如果那样就给你减价,我就亏大了」为由拒绝,克罗洛对此深表遗憾。不过话说回来,板娘明明那么会做生意,为什么会欠下一百枚金币的债务?世上充满不可思议。
突然间,眼前的景物倾斜。原来是绊到石头了。克罗洛瞠大眼睛,眼前满满散落着跟拳头差不多大石头。就算想要伸手扶,也不知道该扶那里。就在克罗洛心想万事休矣,做好心理準备会流血的时候,整个人猛然停住不动。克罗洛越过肩膀转头看背后,原来是米诺抓住了他的披风。
「老大,你还好吗?」
「谢谢你,米诺先生。」
克罗洛任由米诺拉起来,抚胸鬆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向街道。
「是石头。」
「是。」米诺点头。石头散落在整条街。克罗洛试着眯眼,但凭他的视力,看不见石头最远散落到哪里。
「是落石吗?」
「大概是伊葛尼斯将军的杰作。」
「为什么老大会晓得?」
「因为石头有烧焦的痕迹。斜坡上也有……」
克罗洛仰望斜坡,只见斜坡有一部分烧焦,缺了一大块。
「明明被刺伤侧腹部、被冲击波轰飞,居然还活着。」
「老大漏了全身着火喔。不过,毕竟他是神威术士,有神的庇佑吧。」
「我方却要自力更生,不公平。」
克罗洛不自觉发牢骚。「噗呵──」米诺从鼻子吐气,但克罗洛无视了。
「敌方会阻挠我方前进,或许表示他们的处境相当窘困。」
「不可大意。」
「是啊。继续绷紧神经前进吧。也跟大家……不对,直接当面讲比较好吧。」
克罗洛朝腰包伸出手,随即改变主意。
「那么,由俺传达吧。」
「对不起。如果有事,我会用通讯用魔术道具连络的。」
「是。」米诺点头,跟克罗洛分开。过了片刻,他的视线範围蒙上阴影。克罗洛本来以为是米诺回来了,但他感觉到侧头部有一阵冲击。克罗洛忍不住跪下,鲜血随之滴落。
「哎呀,这幅景象似曾相识对吧?」
克罗洛捂着伤口抬起头,只见贝提尔的副官──赛西莉从马上睥睨着克罗洛。她的脚离开马镫,先前的冲击肯定是她踹了自己吧。
「……真阴险。」
「我只是很平常地控马前进而已。贵为贵族却徒步行军才匪夷所思呢,所以错不在我。哎呀,失礼了,我忘了你是下贱佣兵之子。」
克罗洛唾骂完,赛西莉就滔滔不绝地损人。
「所以,对于踹了下贱佣兵之子的谢罪呢?」
「反而应该是你要为了弄髒我的脚谢罪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