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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请问是回忆侦探社吗?那个……」
星期一早晨,橘佳菜子接起的电话传来一名年轻男性的声音,他说到一半便停下。
「您好,这里是回忆侦探社,请问有什么事吗?」
佳菜子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轻微地叹息。
「……请你们帮我一下好吗?」
「帮忙寻找回忆吗?」
「不,我是说现在。」
「什么意思?」佳菜子不懂对方的意思。
坐在后面接电话的一之濑由美看了看佳菜子。现在事务所只有两个人上班。
「这里真不友善。」对方语带讽刺。
「我刚才不是说……」佳菜子再次询问状况。
「我坐轮椅进不去。」
「咦?」佳菜子拿着话筒往玄关一看,大门玻璃下半部有人影晃动。「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我要挂断了。」
佳菜子急忙沖向玄关,由美从后面小跑步跟上来。佳菜子打开大门。
一名长相稚嫩的男性坐在轮椅上,拿着手机。
「你们这里没有无障碍空间。」青年看着由美。
「这里大楼比较老旧,抱歉。」由美绕到轮椅后面,轻鬆地让轮椅越过门槛,进到事务所里面。
「谢谢。」青年宽心地笑了笑。由美把会客区一个沙发移开,将轮椅推到桌子旁。「我在找人,你们应该有帮忙找人,可以听我说吧?」
佳菜子将茶放在桌上时,他唐突地开口。和饭津家医师通话到一半的由美回到后面的座位上,青年顺势对佳菜子问话。
「这、这个,请等一下,可以录音吗?」
「我没差。」
「请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和住址。」
佳菜子才说完这句话,由美就对她说智代的状况不太稳定,要去饭津家诊所一趟,问她可以处理吗?今天浩二郎陪三千代到K大医院回诊,雄高昨晚通宵拍戏,会晚点到。由美那么慎重地问她,是因为她们昨天两人刚聊到,事务所附近似乎有一个男人行蹤可疑。
佳菜子看了看那名青年的脸,判断没有危险,开朗地说:「慢走。」
目送由美离开后,佳菜子继续询问对方的名字和住址。
「板波孝,木板的板,波浪的波,孝顺的孝。我住在枚方。」板波说出详细住址,并说明他目前独居并求职中。
「这样啊。」佳菜子语气中带着为难,她觉得没有工作的人居然还会花钱找人,听起来不太对劲。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去年发生事故所以脚受伤,变成这副模样,之前有存一笔钱。我们家也会固定寄钱给我。」
「啊、对不起。」佳菜子很不好意思,担心钱的事居然对方被看穿。
「没关係,这没什么。只不过,若是收费超过十万圆,我也很伤脑筋。」
「我想应该不会超出你的预算。你想找什么人?」
「好像是初恋的对象。」
「好像?」佳菜子睁大眼睛。难道是替别人找。
「还是得重头说起,不然你也是鸭子听雷。」板波露出雪白牙齿笑着。「我的朋友叫木下友子,是女生。」
「女性朋友吗?」
「哦,难道你是那种不相信男女有纯友谊的人?」
「不,这种事……」
「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但我和友子不可能是恋爱关係。」板波挥挥手否定。
「所以说,板波先生要找木下小姐的初恋对象?」
「就是这样。不行吗?」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佳菜子无视板波的嘲弄地继续询问。板波大概认为佳菜子只是年轻丫头,不把她当回事。佳菜子看出他的想法,故意摆出严肃的表情和毅然的态度。
「我和友子两年前打工认识。」
「不是你,是木下小姐和她初恋男性。」佳菜子说话时,特别留心自己是否维持同样的表情。
「哦,你说他啊。友子说,当时她读中学一年级,所以我想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十年前,有一段佳菜子不愿回想的过去。
「友子这人也太钻牛角尖了,不知道是不是身边没有出现像样一点的男人,十年这么久,一般人早忘光了。那家伙太执着了。」
「我不觉得十年很久。」
佳菜子想忘也忘不了。一不小心,那可怕的画面就会自动浮现。她痛恨人类的记忆机制,为什么不可以十年重新设定一次?
「你可以理解友子的心情啊,看不出来你这么老派。」
「……」
「怎么,你脸色不太好看。」
「不、没、没事。木下小姐现在二十二、二十三岁吧。」
她知道自己虽然脸发烫,但手脚冰冰冷冷。只要回想起十年前的事,即使在夏天,她也会从指尖开始发冷。佳菜子紧握双手,脚趾像要抠住地板般用力折起,不让体温下降。
「她和我差六岁,所以是二十三。」
「她在哪里和那名男性认识。」
「友子离家出走的时候,在京都遇到他,他对友子很好。」
「京都?」
「没错。」板波道出友子告诉他的故事。
木下友子的家位于滋贺县大津市,家庭成员有父母和姐姐共四人。由于父母感情不好,姐妹俩没有一天不想早点离家。但姐姐高中毕业便交到男朋友,早她一步离开。那年冬天,友子再也忍不下去,逃离这个家。
「十三岁的女生也不可能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只能跑去京都找姐姐。」
「京都的哪里?」
「伏见。」
「伏见!」佳菜子倒抽一口气。
「怎么,干么那么大声。」
「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嘴唇发白。」
「不、不是,没事。」
「没事就好,要不要我改天再来?」
「没、没事。友子小姐去京都找姐姐时,遇到那个男生吧?」
「友子的姐姐在伏见一家卖杂货的量贩店工作。她男朋友是送货的司机,住在附近一间公寓,不过那里没有多余空间给友子住。再加上友子已经中学一年级,这个年纪的女生,寄住在别人家总是不太方便。」
友子察觉姐姐不喜欢自己留下,只住了一晚就离开了。
「她骗姐姐说她要回家。」
「一个十三岁的女生?」
「她无处可去,没办法,只好去那个御香、什么的那附近……」
「御香宫。」
「对、对,她到御香宫附近散步,走着走着肚子饿了,就在宫内找了张长椅坐。这时那个男生出现了。」
年轻男性坐在离友子稍远处,取出素描簿。友子发现那人的视线一直往自己这里看,回瞪他一眼。但男生不以为意,默默地摇动铅笔。
「不知该说她好强还是泼辣,友子不开心地说了他几句。」
「对陌生男生?」
「她说她要收模特儿费,真是乱来对吧?」
「太危险了。」
「结果那名男性从包包中拿出便利商店的肉包给她。」
「当作模特儿费?」
「就这样。」
「木下小姐一定很生气。」
「没办法,她肚子饿扁了嘛。」
对饿到两眼发昏的友子而言,稍微冷掉的肉包或许比钱还珍贵。
「她说她本来从不相信身边的人,但当时觉得那颗肉包特别好吃。友子那家伙,真是败给她了,呆瓜。」
有人在你想要的时候给你想要的东西,那种喜悦非常强烈。佳菜子非常了解,她与刑警浩二郎相遇时就是如此。
十年前,某个冬天的星期六。佳菜子早上到书法社练完字从学校回到家,等朋友过来,準备下午两人一起去补习。因为一名戴棒球帽、墨镜的年轻男性从暑假开始就一直频繁地接触佳菜子,害她去哪里都不敢一个人,幸好有几个好朋友愿意轮流陪她行动。
但那天过了约定的时间,朋友依然没有出现。忐忑不安的佳菜子来到离家最近的商店街寻找朋友人影。商店街里有一间派出所,她至少敢一个人走到那里。
那里就是她的命运分歧点。
佳菜子在派出所看见朋友。那时她离家大约有七、八分钟。朋友因为被一个陌生人抓住手臂,立刻跑去派出所报案,正接受警方侦讯。佳菜子在现场陪朋友做完侦讯。这时她离家已经超过四十分钟了。
两人因为恐惧而没心情上课。她们决定先回去佳菜子家打电话联络补习班。
家里后门敞开。佳菜子记得自己出门时有关门。觉得可疑,她往里头窥看。
里面一片鲜红。除此之外,她什么都看不见。在红色液体上,她看见母亲穿着平时衣服,脸色苍白,眼睛瞪着天花板。四周太暗,看不清楚,但她知道有人躺在玄关。当然,她知道除了父亲外没有其他可能,但她鼓不起勇气确认。
她朋友放声尖叫,然后嚎啕大哭,当场呕吐。
佳菜子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警察局。她根本记不得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一个轮流进来问话的警察,每个看起来严肃又恐怖。嘴巴上说的话都很温柔,但眼神非常严厉。虽然没有受到不舒服的对待,但心中充满不安。
双亲遭人杀害,在精神上遭到强烈打击,加上看到凄惨命案现场的恐惧,佳菜子当时的心灵非常脆弱,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很敏感。
在单调至极的警察局房间,她听到外面传来叫唤下属的呼喊声、脚步声、门开开关关的声音,这些声响听在佳菜子耳里都非常粗暴。每道声响都让她的身体蜷缩地更小。
但浩二郎不一样。
他一来,就替她弄一杯热牛奶。精準地说,应该是打算弄一杯给她。他买了牛奶和蜂蜜在警察局里的茶水室弄热,但调得太甜,所以另一位女警替佳菜子重弄一杯。佳菜子喝牛奶的时候发现,虽然才十二月,但这天特别寒冷。这时她惊觉自己不只心冷,连身体也冻僵了。
浩二郎也拿着一杯牛奶在旁边,陪她慢慢地把牛奶喝完。当然,光这样并无法治癒她失去双亲的悲痛和恐惧。不过,至少自暴自弃的想法消失了。浩二郎的体贴,佳菜子确实感受到了。
她不想要温柔的话语,而是包容自己的宽厚之心。热牛奶做太甜失败了,但浩二郎的心意依旧温暖佳菜子。对友子来说,肉包或许就相当于佳菜子的牛奶。她不认为因为肉包而被左右心情的友子是个愚笨的女人。
「所以,木下小姐才会对他念念不忘。」
「之后,他安排友子在市区的旅馆住两天,好像叫Tower Hotel,然后要她心情平复后就回家。」
「两人后来就分开了吗?」
「他替她安排好旅馆房间就离开了,两人再也没见过面。两人只有精神上的交流。」
「她还未成年,所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问没有其他关于那个人的线索了吗?比如说他说过他念什么学校或几岁之类的?」
「知道这些的话还用得着麻烦你们吗?线索就只有这个。」板波将对摺两次的图画纸递给佳菜子。上面用铅笔描绘了一名少女,头髮及肩,带点波浪。一双微微上扬的大眼。薄嘴微翘,不宽。看到她眼睛下面有一颗痣时,佳菜子吓了一跳。虽然不同边,但自己的脸颊也有一颗痣。
「你也有一颗痣。」大概注意到佳菜子的视线停留在图上的痣,板波对佳菜子说。
佳菜子不予理会,继续盯着图画纸。她很想找出一些线索。
高领毛衣画到胸部附近变得模糊不清,最右下方有一个不知签名或符号的图案。很像音乐符号,但好像又不太一样。在「摺纸鹤的女人」这个案件中,涂在纸上的火烤字成为重要线索。佳菜子拿起图画纸透光凝视,寻找有无不寻常之处,但一无所获。
「线索只有这些?」佳菜子确认。
「举手投降了吗?我还以为交给专业人士会有什么新发现。」
「我先跟你借这张图。」佳菜子咬唇。她很想说,虽然自己经验虽然还不够,可是回忆侦探社里面还有很多比我更优秀的人。但光凭这点线索,她也不确定能否找到那名男性,因此顿时哑口无言。
「正本我要还给友子,你去影印一张倒没关係。」
「好,我要怎么联络你。」
「打我手机,跟你说号码。」
板波说出手机号码,佳菜子记下。
「好了,我要回去,帮我推一下轮椅。」
「好。」佳菜子把画着友子的图画纸拿去影印后还给板波,并绕到他身后,将煞车鬆开,缓缓地将轮椅推到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