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上的会议中,听完佳菜子与由美的出差报告后,浩二郎陪佳菜子前往「un endroit雄琴」。
对于由美提出的personal song,真颇感兴趣,表示无论如何都要见Pasonal Asia研究所的所长宫前响子一面。第一次看到真如此积极,浩二郎便尊重他的想法。
当然,由美面有难色。但她相信真说的「我不否认音乐的可能性」这句话,决定替他介绍。
两人在中午前抵达「un endroit雄琴」,寿子立刻出来迎接。佳菜子事先联络过她。
在赤城家客厅里的桌旁坐下后,寿子端出沖好的咖啡放在桌上。
「听说妳们是当天来回,辛苦了。」
寿子对佳菜子说。
昨天傍晚,寿子接到达男的电话,得知佳菜子和由美骑机车过去,吓了一跳。
「不会,我只是坐在后座而已。我们才要谢谢三宅先生,帮了许多忙。」
「三宅先生非常惊讶,这些陈年往事他完全不知情。」
寿子也就座。
「绢枝女士与令尊的状况还好吗?」浩二郎询问。
「妈妈还是老样子,一句话都不肯跟我们说,只对固定照顾她的护理师说的话有反应。爸爸能坐起身,但主治医师规定会面时间不能超过三十分钟,而且只能简单閑聊。」
「绢枝女士对令兄的态度也一样吗?」
「是的,一样。」
「看来,还是等到令尊身体康复后,我们再进行询问比较妥当。接着,我请橘小姐向您报告,昨天从三宅家取得的相关情报。」
浩二郎以眼神向佳菜子示意。
「好的。啊,咖啡请趁热喝。」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浩二郎拿起杯子。
佳菜子喝一口咖啡后,道出良藏与美铃透露的内情。
「妈妈没有户籍……这样啊,所以才没有办结婚登记,也没有银行帐户。」
寿子似乎正努力理解这些话的内容,始终愁眉不展。
「绢枝女士不须负任何责任。」
浩二郎打电话请教律师朋友,朋友在电话中替他上了一课,让他理解无户籍问题的概况。为什么会没有户籍?大抵不出几个原因,从三百日问题、民法七七二条的嫡出推定,到父母因战争、灾害等原由失去户籍,还有居无定所加上贫穷,或是丧失记忆等生病的缘故,甚至有反对户籍制度而不设户籍的人。
「这是明治时代制定的法律,与现状有诸多不符之处。因此,为了解决三百日问题,法务局修改住民票的办理程序。没有户籍的人透过调查双亲的姓名、出生地等,向家事法院申请取得户籍的调停与裁判,就可能重新入籍,取得户籍。这么一来,令尊与绢枝女士便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
浩二郎露出微笑。
他十分明白,无论是向法务局或家事法院提出申请,都不是能简单通过的手续。但绢枝与寿士接连病倒,委託人一定相当忐忑不安。调查至今才刚有头绪,耗费心神的程度已足以让委託人萌生放弃的念头。现在最大的敌人,是绝望。
「你的意思是,可以让他们结婚?」
寿子的表情柔和许多。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必须查明绢枝女士的身分。」
以绢枝目前的状况,虽然不容易,但只要能查明出身地,就能找出知晓绢枝的亲生父母是谁的证人,说不定还能搜集到许多旁证。
「但实相先生,下关这件事,我从没听绢枝阿姨或父亲提过。」
寿子的表情再度蒙上阴影。大概是眼圈发黑的关係,看起来像在低头啜泣,情绪似乎非常低落。
「现在已有新的线索,其实不用那么悲观。只是,为了能有新的进展,想拜託您一件事。」
「什么事?」
寿子的表情僵硬。
「请相信我们,让我们看看绢枝女士的私人物品。包括绢枝女士跌倒的地方,我们都想深入调查。」
「这得问过父亲才行。」
浩二郎当然明白,先获得寿士的允许再进行下一步,非常合情合理。但考量到可能造成精神上的负担,他判断与其取得寿士的允许,不如争取女儿寿子的理解比较容易。这也是浩二郎提出这个不像他作风的强硬要求的缘故。
为了準备今天早上的会议,浩二郎比平常更早到侦探社。準备结束,他滑动办公椅,眺望白板。白板上有一幅真上次分析绢枝伤痕时画的人体图。
真以红笔画出从下颚到颞骨乳突的擦伤,说是围裙的绑带造成。
若是如此,人往前倒,居然没有用手腕或手肘支撑,导致腰部和左侧头部撞伤,这样的画面在浩二郎脑中始终无法建立起来。通常往前扑倒的人,随即会往左偏,最后左侧身体着地。这时,第一个撞到的应该是左骨盆,接着才是左侧头部。
这么一来,围裙就成了腰部的缓冲垫,而绑带随着身体倾斜,会拉扯到下半身。怎么会出现从下颚到耳朵后方,这种由下往上的擦伤?
发现这个疑点,浩二郎不禁对寿士的证词产生怀疑。
对证词有所疑虑时,就从证物里找答案。这是浩二郎当刑警时,前辈告诉他的话。若是发生案件,要调查现场的遗留物品;若是寻找回忆,当事人的私人物品便是关键。
只要活着,我们就必须在前进的道路上,不断取捨「人、事、物」。从捨弃某样东西、留下某样东西,可以明白那个人的价值观。一旦价值观产生冲突,就会引发案件。
「久保见女士,我以前是刑警。万一发现手中的工作牵涉犯罪,呃,就是出现疑似与犯罪相关的证据时,就必须交给侦查机关处理。」
「这是什么意思?」
寿子焦虑地整理衬衫的领口。过度注重仪錶,是一种告诉自己不要紧张的自然反应。这证明浩二郎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已充分传达给她。
「绢枝女士身上有无数伤痕,包括以前就有的,及这次跌倒造成的新伤痕。关于这次的新伤痕,令尊的说明我有一处无法接受。」
「您是指,我父亲撒谎?」
「他的说明和伤痕不符。绢枝女士跌倒时穿的围裙还留着吗?」
浩二郎避免使用断定的语气,告知对方受访者并未吐实。
「应该留着。」
寿子猛然起身,匆匆步出走廊。
「实相大哥,现在是什么情况?」
佳菜子对浩二郎耳语。
「有一个疑点,我一定要查清楚。佳菜没有预备知识,在一旁看着我和久保见女士的互动就好。」
其实,浩二郎不愿以刑警的眼光来处理收到的委託案件。搜寻回忆,若只有查明真相,无法让委託人接受事实。这是「心」的问题,而「心」是难以用「道理」解释的。
「还有,就像我平常告诉妳的,妳只要如实说出自身的感觉和观察就好。」
「我知道了。」
佳菜子更小声地回应。
寿子频频侧着头回到客厅。
「真奇怪,四处都找不到。」
「绢枝女士平常都会使用那条围裙吧。」
浩二郎再次确认。
「对,应该没错。我知道的那条围裙,印着黄色油菜花的图案。妈妈通常都是穿那条围裙,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两位老人家平日都怎么洗衣服呢?现在还是亲手洗吗?」
「除了内衣裤,其他衣物都是利用这里的送洗服务,但围裙应该是自己洗吧,我曾在洗衣机旁的洗衣篮和卧室的衣柜里看到。」
「但都找不到吗?令尊说,他替绢枝女士脱下围裙。可能在运送病患到社区的医疗大楼时不小心夹带过去,保险起见,方便请您确认一下吗?」
「好的,我马上问。」
寿子使用设置在房间里的内线电话联繫。
浩二郎与佳菜子坐在一旁,等待寿子结束通话。
「这样啊,谢谢。」
寿子挂断电话,回到座位。
浩二郎先开口:
「看来,他们也不知道。」
「对。真奇怪,到处都找不到,父亲是不是弄错了?」
「我认为不是弄错。令尊对赶来的医护人员说,他先脱下绢枝女士的围裙,并鬆开衣物,才按下紧急按钮。他还特地提到围裙。绢枝女士被运送到医疗大楼后,围裙应该被放到某处,如果不是久保见女士拿走……」
寿子打断浩二郎的话:
「我和女儿确认一下。」
寿子拿出手机。电话挂断后,她对着浩二郎摇头。
「我女儿也不知道。」
「或许您认为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有时候要找出真相,只能靠不断靠累积这样的小事。如果医护人员也没看到,恐怕还在这里的某处。如果这里找不到,不是令尊藏起来,就是处理掉了。」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就是要查明这一点。如果一开始就打算藏起,他根本没必要提到围裙。但令尊刻意说出这件事,而且绢枝女士身上的伤痕与他的说明也对不起来。」
「难道连父亲都患有失智症?」
寿子似乎认为寿士不是在撒谎,而是生病对事实产生误解。
「不,感觉令尊的言行藏着某种意图。」
「父亲对委託实相先生一事,没表现出一丝反对。如果他想隐瞒,一定不会答应的,不是吗?」
「他想了解绢枝女士的过去,这一点我不认为他在撒谎。」
「即使有所隐瞒,他也想知道?」
「没错。令尊的想法,可等他复原再确认,当下最重要的是,请久保见女士找出那条围裙。」
「没几个地方,我想很快就能找到。」
寿子的表情依然不安,但下定决心般紧闭双唇。
「久保见女士,如果确定这里找不到,能否答应刚才的请求,请您亲自陪同,让我们调查绢枝女士的私人物品?」
「我知道了。」
「我们在这里等就好,可以吗?」
「可以。」
寿子回话后,立刻着手寻找围裙。
三十分钟后,寿子向浩二郎报告,没有找到那件印有油菜花图案的围裙。
「或许是丢掉了。」
浩二郎喃喃道。
「父亲把围裙丢掉了……怎会这样……」
「也可能收在某个地方。总之,令尊这么做有他的用意。」
「我愈来愈搞不懂了。」
寿子抚着脸,冷静不下来。
「如果我们向令尊请求调查绢枝女士的私人物品,一定会被立刻回绝吧?」
「私人物品,指的是哪些东西?」
「这个嘛,只有绢枝女士才能碰,连家人也不能看的东西。」
「……我懂了,这边请。」
寿子似乎想到什么,带着浩二郎与佳菜子前往绢枝的房间。
那是一个像女学生套房的明亮房间。大概四坪左右,从壁纸、窗帘、矮桌到和室椅,全是淡黄色。
「和围裙一样,充满油菜花的意象吗?」
佳菜子向寿子询问。
「是的,就是油菜花。妈妈真的很喜欢黄色。但她说不是向日葵的那种,我分不太清楚。」
寿子跪坐下来,打开壁橱的拉门。只见她上半身探入壁橱,拉出一只木製收纳箱。
箱子是桐木製,打开盖子,里面装着绸缎。
「底下是金属制的保险箱。」
从箱中移出四、五匹绸缎后,出现一个烤土司机大小的保险箱。
寿子取出保险箱,放在一旁的榻榻米上。
「要是有个万一,就拿出保险箱。以前住在梅田时,绢枝阿姨曾这么交代我。」
移居至现在的住处时,寿子也帮忙搬家。那时绢枝又说了同样的话。直到浩二郎提出「连家人也不能看」这句话,她才想起这个保险箱。
浩二郎跪坐着,仔细观察保险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