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热天午后,人家告诉猫猫有异国的奇珍异宝送到了翡翠宫,叫她来看。
大厅里有面大型穿衣镜,玉叶妃站在它前面,拿着日前买下的新衣对着镜子看得正高兴。红娘正在仔细收好包穿衣镜的布。虽说不过就是一面穿衣镜,但可不只如此。别说镜子大到足以映照全身,最令猫猫惊讶的是它的表面。
(原来如此,的确稀奇──)
一般讲到镜子都是铜镜,猫猫的镜子是把铜片表面细细磨亮而成。然而放在这里的镜子表面并非金属,比磨过的铜镜更清楚地映照出玉叶妃的身姿。
「呵呵,妳知道这是用什么做的吗?」
玉叶妃好玩地向猫猫问道。
「是玻璃做的吗?」
猫猫如此回答后,玉叶妃闷闷地皱起眉头。看来是被猫猫猜中了。
「好厉害喔──!真的,就好像有两位玉叶娘娘似的!」
「真的耶~」
樱花与贵园兴奋地嚷嚷。
「之前还有过一面手镜,可惜被樱花摔破了~」
「讨厌,不要再提了嘛!」
玻璃制的镜子虽然稀奇,但不是完全没有。只是由于製作技术困难,只有来自西方的舶来品,因此是珍品中的珍品。侍女若是打破了这种珍品,就算丢掉差事也怪不得人。幸好玉叶妃温柔善良,樱花才能保住她的饭碗。
猫猫看看镜子,心想「原来如此」。使用铜镜的话,无论如何都无法清楚照出颜色,但这面镜子就没这问题了。它是用玻璃拉引成薄板製成,但表面毫无凹凸,平整光滑地照出人物原有的样貌。
看到猫猫目不转睛地探头看着镜子,樱花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猫猫妳也对这类物品有兴趣呀。」
「是的,我很想知道这用的是什么构造。若是自己可以量产的话,就能做一笔不小的生意了。」
「……嗯,我想也是。」
听到猫猫这么说,樱花轻轻拍了她几下肩膀。看来她想听到的似乎不是出于这种观点的感想。
「是皇上赏赐的吗?」
「不是,是异国使节的礼物。」
玉叶妃将衣裳交给贵园,然后在罗汉床上坐下。
「原来是使节大人啊。」
这让猫猫想起,庸医曾经稍微提及一件事。他说日前商队的规模那样大,是为了迎接异国使节而派来的开路队伍。
「是呀,不过其他嫔妃好像也都有一份就是了。」
樱花有点不高兴地说道。红娘虽然规劝她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但心里大概跟樱花是一样的想法。
由于玉叶妃名义上跟其他三位上级妃位阶相同,因此使节也必须公平对待。不过话说回来,这么气派的镜子竟然足足带了四面来,猫猫觉得一定很不容易。无论是要穿越沙漠还是渡海,玻璃总是容易破。那些人必须小心翼翼地照顾这些镜子,不能让它们碰撞到一下。
既然对众妃嫔都这般礼数周到了,也许是带来了什么大宗交易要谈吧。猫猫一边心想,一边注视着镜子。
隔了一日,高顺带了件事来找她商量。
「侍卫有何贵事?」
猫猫一边奉茶一边说了。房里除了他俩,还有侍女长红娘也在。这是顾虑到纵然是宦官,男子与宫女独处一室也未免不妥。
红娘用有些慵懒的神情看着高顺。这位年过三十的侍女,原先似乎有意追求这个勤奋能干的男人,然而前日她好像得知了高顺已有妻儿。红娘也没巴望到宁可为妾,便彻底失去了兴趣。优秀侍女长的婚期依然遥遥无期。
高顺似乎并不在意红娘待在屋里,猫猫心想或许不是什么重要的案件。
「有点事情想问问小猫的看法。」
今日此事似乎与壬氏无关,是高顺受到熟人请託的问题。可能是之前高顺也曾拿熟人的奇妙食物中毒事件请教过猫猫,这次才会再找上她。
「小女子不知能否帮上侍卫的忙。」
猫猫事先声明,然后坐到了椅子上。
红娘为猫猫也备了一份茶。所谓姜是老的辣,红娘沖的茶比其他侍女都来得香,但猫猫一说就挨骂了。不可说出暗示年龄之语,猫猫记住了。
「那么……」高顺开始谈起。
○●○
在一户豪富之家,有两位千金。两位年纪相貌相仿的千金备受双亲疼爱,但略嫌保护过头。两位千金到了黛绿年华,便不再获准独自外出,自此两人整日深居闺中。据说不只如此,还安排了侍女监视两人。
可能是觉得可怜,侍女似乎对两位千金宽容相待,屡屡趁着老爷与夫人不注意时带她们外出。但这没持续多久,东窗事发后,这次连闺房外都安排了下人监视。两位千金原本就内向,据说可能因为如此,后来终日以刺绣为乐。她们不再接触父亲以外的男子,负责监视的男僕必须与千金居住的宅第厢房随时保持半引(五十公尺)以上的距离。据说入夜后,父亲会将两个女儿的房间上锁,不让她们出来。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日,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其中一个女儿──作妹妹的怀孕了。父亲气急败坏,觉得明明都让她们丝毫碰不到男人了,怎么还会有这种事?母亲为了女儿尚未出嫁就失了身悲叹不已。唯独另一个女儿──作姐姐的替妹妹说话,而且说出了惊世骇俗的事来。
「妹妹是怀了仙人的孩子。」
双亲觉得岂有此理,怒气冲天,但监视的下人从没偷懒,以前让女儿外出的侍女也全都撵走了。他们还尽量不让新来的侍女接近两个女儿,以免侍女心生同情。
若不是使了仙术,想溜进闺房是不可能的,双亲皆茫然不得其解。
○●○
「那可真是件怪事。」
猫猫一边啜茶,一边对高顺说。红娘也让高顺劝着在椅子上坐下,把茶点分切成几块。把一个大月饼切成八等分后,只见里面塞满了核桃馅。她似乎对话题的内容也感兴趣,听到千金有了身孕时叫道:「成何体统啊!」
「我的熟人看来相当头痛,问我觉得该如何是好。」
「这的确教人头痛,但似乎并不在小女子的专业範畴内。」
猫猫老实地回答。
「若是问是否曾有人不与郎君私通就怀上身孕,小女子倒还略知一二。」
「真有此事?」
「不,并非真的怀上身孕,而是身体产生怀孕的错觉。」
人体奥妙无穷,偶尔有人会因为深信某事而出现癥状。例如心里想着「不想当差,想休息」,有时到了该去当差的时刻,肚子就会疼起来;曾经有个年轻娼妓说怀上了心仪男子的娃儿并出现怀孕初期的徵兆,但结果好像只是身体深信如此而产生的错觉。照阿爹的说法,不只是人类,动物偶而也会出现类似癥状。
听猫猫这么解释,高顺露出了模稜两可的表情。
「那位千金是真的怀孕了吗?」
「呃,算是吧。」
他不清不楚的讲话方式让猫猫觉得怪怪的,但决定先不予深究。
「那么,两位千金是如何受到监视的呢?」
若是监视的目光有漏洞,答案就水落石出了。
高顺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可能是準备来给猫猫看的,上面绘有简略的宅子草图。以西侧游廊与正房相连的厢房,简略地画成了长方形。北边与东边有围绕宅第的围墙,南侧则是庭院。
「小解时怎么办呢?」
「厢房里有茅厕。」
一般来说,茅厕应该规划在居住区域之外。宁可做到这种地步也不想让女儿离开房间?猫猫脸上浮现苦笑。
「既然是从外头监视,窗户在哪边呢?」
「厢房只有西侧可供出入,窗户在东侧与南侧各有一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地方可让人出入。」
高顺拿出随身携带的写字用具,轻快流畅地在纸上画了两个圈。这应该就是窗户的位置了。
「那么下人是在这附近进行监视吗?」
猫猫指了指正房。从正房能看见窗户的位置有限,下人想必是从能够看见整个室内的高处进行监视。
高顺就像同意猫猫的说法,这次打上了两个叉。只是他补充说明,南侧是从正房的三楼,东侧则是从正房的一楼进行监视。东侧似乎有墙壁形成许多死角,必须从一楼才能看见。
猫猫试着用手指连起叉叉与圈圈。
「从这扇窗户可以看见的範围很有限呢。」
「是,不过,她们白天经常都是一直待在这儿刺绣。」
也就是说因为无事可做,所以就埋头于兴趣了。与其大白天就点灯,不如倚窗刺绣。这样负责监视的人也比较轻鬆。
猫猫歪着头沉吟良久。
她偷瞄高顺一眼,看起来表情没什么奇怪之处。但猫猫总觉得他似乎在迴避自己的视线。
猫猫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整件事里有个部分令她莫名介意。而身旁的侍女长也察觉到了同一个疑问点。
「竟然喜欢刺绣,这兴趣还真奇特。」
不同于猫猫,本身属于上层阶级的红娘这么说。
「是的,据闻原是游牧民族。」
猫猫总感觉听起来用词有点硬,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感觉他好像只是把预备好的台词说出来。
「是这样呀。」
刺绣在少数民族当中,常常具有特殊的意义。这样就算不上是什么奇特的兴趣了。
即使如此,还是有些地方让猫猫在意。
猫猫重新仔细看过一遍草图。图上也画出了房间的分配,南侧与东侧的窗户似乎是属于同一个房间,另有两间寝室。
「厢房原本是否为了迎宾而建造?」
「真佩服妳看出来了。」
高顺表示猫猫说得没错。
「当时有几人负责监视?」
「两人。」
高顺回答得很仔细。想到他还準备了简图,猫猫心想此人必定知道很多内情。但同时她也觉得好像遗漏了某个重点。
这样一来,猫猫也只能交出模糊不清的答案。
(嗯──)
猫猫摸摸下巴,又想说又不想说,心情摇摆不定。像是要推这样的猫猫一把,高顺不动声色地拿出了某件物品。
「对了,壬总管要我带话给妳,说是牛黄恐怕会延迟点时日,以此向妳赔个不是。」
这提醒了猫猫,壬氏还没把牛黄给她呢。猫猫怕再吃铁头功所以一直没吭声,但也拖太久了。
「非常抱歉,据说是不知怎地,需求量忽然提高了。」
「怎么这么突然?」
「……」
高顺悄悄调离了视线。
「听说最近啊,有很多人带着珍贵的仙丹灵药前去拜访壬总管,因为风闻总管非常积极地在找这类药材。」
红娘一边啜茶,一边脱口而出。一旦对方是已婚男子,红娘的态度也就严格起来了。也许她是想说「请勿用诱饵引诱我们这儿的侍女」。无论是与否,总之高顺的脸部肌肉变得僵硬了起来。
「就去赴个一次宴又有何不可呢?」
反正他那个人一定是男女都抢着邀请,而且猫猫不认为赴个宴就能了事。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因为如此……」
猫猫一头雾水地打开对方轻轻递给自己的纸包,里面出现一个像是柿乾的东西。红娘叫了一声,蹙额颦眉。
「……」
猫猫不常使用的泪腺开始不争气了。她频频眨眼,轻轻看向高顺。
「很高兴妳喜欢。」
看样子他是看出猫猫眼色都变了。
「此乃熊胆。总管原本似乎是想亲手交给妳。」
毕竟那个人好像很忙,无可奈何。至于猫猫只要能拿到珍稀生葯,东西是谁给的都行。
熊胆正如其名,乃是熊的胆囊风乾而成。虽然味苦,却是肝胆肠胃方面的珍贵药材。
高顺目不转睛地看着神采奕奕的猫猫,唇间稍稍展露了点微笑。这个看似耿直的宦官,似乎也学会了点使唤猫猫的方法。
「妳有察觉出什么吗?」
猫猫被他这么一讲,就觉得不说点什么好像过意不去似的。她极其宝贝地把纸包收进怀里后,轻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