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做黄湖的村子有白娘娘的线索』。
壬氏与西方使者私下会面的翌日,就收到了猫猫寄来的这封信。
真不知该说是来得巧还是不巧,壬氏头疼不已。
来自西方的使者,乃是去年自砂欧来访的使节之一。对方是那对有如孪生的女使节之一,名唤爱凛(艾琳)。另一人名叫姶良(艾拉),因此有些容易弄混。上回姶良戴着红色饰物,爱凛戴着蓝色饰物;她这次则是穿着蓝色衣裳。她是微服私访,所以穿的并非显眼的礼服(Dress),而是在茘国常见的曲裾深衣。
坦白讲,壬氏不怎么愿意与她近距离见面。因为以前她所见过的壬氏不但男扮女装,后来还取了月精这个可耻的名号。
壬氏原本已经够忙了,什么事情非得挑在这种时期说?结果此事竟是罗半所安排。罗半待在西都时似乎有些举动,只是壬氏认为这名男子绝不会图谋不轨,所以不予理会。倒不是信任他,只是了解他的性情。壬氏是不太明白,不过这名男子总是以数字美或不美作为思考準则,因此不会做出他所谓「不美」的行为。
谈论的事情一半如壬氏所料,另一半虽然意外,但也不是完全想像不到的事情。关于这两点,罗半似乎事前早有耳闻,没做出什么反应。
爱凛说出了令人头痛的要求,希望壬氏要么输出米粮,要么帮助她逃亡茘国。
关于输出方面,罗半已经跟壬氏谈过有种名为甘薯的薯类。他表示此种薯类即使土地贫瘠一样能种,且收穫量多出稻米的好几倍。一回京城就找壬氏谈这种事情,那个家族果然不容小觑。
多亏于此,害得壬氏回京之后半月以来,必须不眠不休地处理政务。光是处理累积的公务就已经让人案牍劳形,竟然还多这么一件事。后宫的事务也尚未交接完毕,令人头痛的事项又冒了出来。
蝗灾对策与输出砂欧,这些事情如果公然提起谘询,官员们是不会点头的。特别是关于蝗灾,官员们都认为靠壬氏至今做的各项对策就够了。他们只有在灾祸可能降到自己头上时,才会想到要未雨绸缪。他们一定是不想因为杞人忧天而增加自己的公务吧。
不得已,壬氏只得改变个名目。他提出让那些子字一族叛乱时朝廷缉捕到案的犯人以耕作代替劳役,这样就不会有人对开垦新田有意见。而子北州多的是土地,既然已不受制于子字一族,朝廷要干涉就不像以前那般困难。另外一大重点是很多犯人过去曾是农民,之后的生活只是恢複受雇于子字家族之前的水準,顶多比那稍稍艰困一些罢了。
而且壬氏不是亲自为之,而是让别人代他执行。代理者乃是子字一族离散后,代替来治理子北州的高官。原为子北州出身的地方官,多年努力才熬到这个地位,且过去曾经历过蝗灾。作为今后的对策,壬氏向此人解释过只要甘薯落地生根就能保百姓不饥,立刻获得了同意。
不够的人力,就在子北州凑齐。农家多的是无法分得田地的三男以下壮丁。女皇施行过的后宫政策堪称德政,而这也是一样。
壬氏至多能想到的就这些了。壬氏是秀才,却绝不是英才。虽然还有些缺漏,不过一些细节就让代他执行的人去处理吧。儘管责任重大,还是非逼他们做不可。
纵然将责任交付给别人很过意不去,不过壬氏另有要务。案牍劳形已是家常便饭,即使如此,他自认为明白自己的能力範围。
儘管人数尚少,不过壬氏还有几个可信赖的部下,每个都是各司其职、适材适用。壬氏思索此番这封书信该如何处理,同时轻轻举杯。杯中早已滴酒不剩,眼尖的侍女水莲一察觉到就说「哎呀哎呀」,为他斟了果子酒。
壬氏看着她斟酒,忽然将猫猫送来的信拿给她看。
「眼下有没有人手边无事?」
「回殿下,正好有几人才刚刚回来。」
「给孤挑几个适宜的人吧。」
「那么……」
水莲手掌贴着脸颊,做出思考的动作。
「新招聘的人员很有意思,殿下要不要试试?」
「……不要紧吗?」
壬氏狐疑地看着水莲。水莲依然笑得快活。
「老嬷子至今何时给殿下挑错人过?」
水莲满怀自信地如此回答,壬氏只能面露苦笑。这个连猫猫都得甘拜下风的侍女,原是跟着皇太后的。正是她与其他人在群魔乱舞的后宫中,守住了十来岁就怀上当今圣上的皇太后。
壬氏相信皇太后之所以让水莲这样跟着自己,是出于一片慈母心。
「殿下若是不信,我给殿下说一件天大的秘密。」
说完,水莲悄悄对壬氏耳语了几句。耳语的内容让壬氏身体跳动了一下。
「此话当真?」
「是真的,之前我为了一件事得罚罚她,结果得知了此事。」
以内容而论,与公务八竿子打不着关係。但对壬氏而言却是有益的报告。应该说没想到水莲还罚过她。
为了什么、怎么罚,在此就不明说了。
「小殿下偶尔也想赢过她吧?」
说着,水莲先是做个以年长女子而言有些可爱的动作,随即恢複成原本那能干侍女的挺立姿势。
「那么奴婢这就去安排。」
水莲缓缓低头行礼,然后不发出半点脚步声就退下了。
这事已经交由水莲办理,壬氏只管儘力处理其他公务就是了。
回到正题,西方使节爱凛除了方才那事,还多带了一个问题来。此一问题似乎连罗半也是初次耳闻,一听立刻变了脸色。
听到此种问题,即使是壬氏也巴不得能充耳不闻,险些维持不住笑脸。
说穿了,就是关于白娘娘的问题。
多亏于此,壬氏这回又去不了烟花巷的药铺了。
○●○
「我们已经捉拿到白娘娘了。」
沼泽村庄那件事发生后过了两天,猫猫就接到了此一消息。考虑到送信与收信所需的时辰,表示他们不到一天就做出了成果。
来到药铺的是马闪,他在绿青馆玄关鬼鬼祟祟的,是右叫把他带了过来。听到猫猫说今日白铃小姐没有偕同前来,他才明显地鬆了口气。
由于药铺地方太小,猫猫请老鸨準备了房间。绿青馆有许多可供密谈的房间利于行事,不过前提是不被赵迂发现。好奇心旺盛的坏小鬼动不动就想插嘴,所以被右叫带走了。
猫猫喝了一口备好的茶水。
「这样啊。」
「反应还真平淡啊。」
「不,小女子其实满惊讶的。」
看来马闪还不懂得解读猫猫的表情。换成是壬氏或高顺的话,会看见猫猫眉头的皱纹。
飞鸽传书此一手段,只要反过来利用就手到擒来了。猫猫也觉得他们只要看过绑在鸽子身上的文书,或是拿下前去取信的人就能掌握到某些线索,但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就到手。
猫猫在其他地方得到一名帮手,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猫猫要求那个祭祀蟒蛇的老先生提供协助。老先生很疼爱他那行为近乎欺诈的妹妹与甥孙。猫猫说她知道妹妹与甥孙跟白娘娘多少有点关联,老生先继续知情不报只能等着看妹妹与甥孙受罚,所以要老先生弃暗投明;说穿了就是威胁。
「我们看守那间鸽舍,等有人来了之后一路跟蹤,结果抵达了某个官员的别第。」
他们让老先生的妹妹当面查验,她说她见过此人;于是马闪等人又让她指认与该名官员有交情的其他官员。结果正是其中一人窝藏了白娘娘。
「真是太容易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官员为何要如此包庇她呢?」
「官员们嗜吸大麻,官吏查出家中有疑似鸦片的残渣。」
「喔。」
这下猫猫就懂了。开始吸食成瘾性麻药的人,为了拿到麻药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戒毒也得有非比寻常的决心。
「这是个教训,叫大家不要碰危险的药品。」
「妳有资格说吗?」
猫猫无视于马闪充满疑问的表情,心思已经转到了今天要调製的药品上。马闪来此想必也就是为了跟猫猫通知此事,所以应该没其他事了。他右手的伤似乎已经痊癒,白布条都拆了。猫猫其实觉得他大可以用书信或派其他人来通知就好,没必要特地一边躲着娼妓一边前来告知。
然而,马闪话都说完了,却迟迟不肯起身离席。他彷彿有话在嘴里说不出来,频频偷瞄猫猫。
「……怎么了吗?」
「没有,那个……」
猫猫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也不想多问。反正一定是什么麻烦事,最重要的是假如与壬氏有关,那就更不想扯上关係了。
自从在西都告别,猫猫就没见过壬氏。她只有为了白娘娘的事写信给壬氏,收到的回信内容也只谈公事。
(希望他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猫猫认为这样才最能够相安无事。然而越是祈求和平,世事就越是不从人愿。
马闪不再摆出一副有话要说不说的样子,正色抬起了头来。他用一种下定决心的眼神望向猫猫,开口说了:
「我有个问题,以女子来说,月事不来是否就表示有了身孕?」
「……」
这男的忽然说这什么啊。猫猫给马闪一个白眼,他把嘴巴抿得跟锯齿似的,一张脸越来越红。反应纯情到这种地步,反倒让猫猫不知所措了。
方才他说女子有孕什么的,猫猫不禁担心他是否被哪里的坏女人欺骗了。
(不是没有这可能。)
这个男人做事有点粗心。有很多人被女子灌酒,就这么犯下一夜的过错。从马闪的职位来想,一定有很多女人想往他酒里下药。
猫猫认为这事开不得玩笑。
「……马侍卫,就算是上了人家的当,身为男人还是得负起责任。」
马闪一脸诧异地看着猫猫。
「如若真是自己的骨肉就该负起责任,话虽如此,对方也有可能会骗您──」
「给我等一下,妳在说什么?」
「不是马侍卫让哪位姑娘怀上了身孕吗?」
「瞎说什么!」
马闪一拳捶在地板上,震动大到让猫猫整个人弹了起来。他是用右手捶的,猫猫担心他不要又受伤了才好。
「既然如此,怎么会问这个?」
「这、这是因为……」
马闪又开始要说不说了。他一边吞吐其辞一边东张西望,然后向猫猫耳语:
「我说的是里树妃。」
「……」
猫猫凝视着马闪。
(不,不会吧……)
的确,当时两人之间呈现一种奇妙的氛围。里树妃与马闪若不是碍于身分立场,当时的确有种情投意合的氛围。
(不,等等,何时发生的?)
他们哪来的閑工夫?不过猫猫也不是一天十二时辰盯着两人,因此也无法全然否定,可是她又想,之前两人看起来似乎没那种感觉。
猫猫虽作如此想,但似乎脑子也乱了。她翻翻柜橱,拿出药包放在马闪的面前。
「这是比较无害的堕胎药。」
此为娼妓爱用的上上品。
「我下手可能会不知轻重,但可以让我揍妳吗?」
马闪难得讲话口气这么客气,反而让人感觉出他的愤怒。要是被这男人用蛮力一揍,猫猫可吃不消。她悄悄把葯放回原位。
马闪乾咳一声后,喝了凉茶以冷却因羞耻与愤怒而涨红的脸。
「那个,关于那位贵人那个的那件事……」
马闪似乎想避免说出特定名称,用极其暧昧的讲话方式开始说起。
「听说她们在长期离开某个地方之后,必须做一件进去时做过的某种事情。」
「某个地方」指的应是后宫了。
「喔,侍卫是说那个啊。」
猫猫拍了一下膝盖。进入后宫必须满足几项条件,如同男子得是宦官,女子也有件事得做。这事没男子那么难,只是有一点绝对得避免,就是在进入后宫前已有了身孕。因此进入后宫之际,都得先确认月经如常才能入宫。
有时也会例外恩准宫女暂时返家,但几乎都是于结婚前夕返家请安。在这种情况下,对方的名字也会记载下来,所以就算怀孕也会被认定为对方的骨血,而且几乎都在临盆之前就辞官了。
假若离开后宫将近两个月,而且还是贵为上级妃的话,必须再接受一次入宫前的检查也无可厚非。
只是自她们从西都回京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月以上的时日。
「也就是说娘娘月事来得迟了?」
马闪尴尬地点头。
「就里树妃的情况来说,她似乎原本就因为年轻而身心不安定,再考虑到前阵子舟车劳顿,窃以为多少迟了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这纯粹只是就健康面而论。马闪既然会知道这种私密问题,可见还有其他问题。
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上级妃,若是因为在后宫发生一些事而显现出孕象,会有什么后果?而此番她远行的原因,是在斟酌是否要将她赐婚给皇弟壬氏。既然马闪都知道了,绝对也传进了壬氏的耳里。
(她真的是命小福薄。)
由于本人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猫猫只能深感同情。她原本就已经被周遭旁人瞧不起,现在又冒出与壬氏的婚事,他人的嫉恨想必是无法避免的。
但是先不论怀孕,里树妃连那之前的过程都没经历过,让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应该尚未为皇上侍寝才是。
这么一想,猫猫似乎知道这个男的想说什么了。
「侍卫的意思,莫非是要小女子证明里树妃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