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医官——主要是罗门,大约每十日才会造访后宫一次。基本上,上级妃每月拜访一次,中级与下级妃则是三个月拜访一次。以这种方式要为所有嫔妃巡诊并不容易,但上头怎么说就只能怎么做。
自前次访问后宫至今已过了九日。除了受到两位女官监视之外,这九日对猫猫而言一切如常。
只是每当有书信寄来都得经过检阅,让猫猫有点伤脑筋。幸好壬氏从未直接写信给她,大多都是以高顺的名义寄来。还有一件不重要的事,就是马闪已经复职了。想到之前伤势的严重程度,恢複的速度之快堪称异常。
(不晓得是不是身体哪些构造异于常人?)
猫猫不禁希望以后能找个机会,比较他与别人伤口恢複的速度。
左膳写信给她,说药铺一切平安。只是信上多了些怨言,说克用吵得让人受不了。那人的确是开朗到烦人,但这只能请左膳忍忍了。
书信里偶尔还会夹进猫儿毛毛的画像,想是赵迂画的了,还不忘用朱墨捺上肉球印代替印记。纸张皱巴巴又能看到爪痕,想必是硬抓着捺上去的。
姚儿以检阅为由,看猫儿的画像看得目不转睛。看过瘾了之后,才依依不捨地还给猫猫。后来燕燕问她要猫儿画像,一定是要送给姚儿的了。
姚儿她们好像只把「白色姑娘」当成个暗号。燕燕似乎觉得不大对劲,不过既然姚儿不在意,她好像也无意深究。
(白色姑娘是吧。)
猫猫认为八九不离十就是白娘娘,但也有可能错了。
(假如不是的话……)
猫猫想起以前食物中毒,受过她搭救的画师。他家里有一幅白髮红眼美女的画像。说是他亲眼在西域见过的女子。
假若砂欧出身的爱凛,说的是那名女子的话……
不,爱凛都这样特地出谜题了,猫猫摇摇头认为应该还是白娘娘。
不过,关于画师邂逅的白色女子,依然让猫猫挂心。
(会不会两者之间有着某种关係?)
这个疑问直到她翌日与爱凛再次会面时,才得到了解答。
在后宫拥有妃嫔地位的女子不到百名。
当上级妃离宫时,总会引发各种传闻,但若是低阶的嫔妃,有时候常常是不知不觉间就不在了。有些是被赐婚,有些则是维持着处子之身被送回娘家。
很多宫女会耻笑离宫的嫔妃,但猫猫觉得离宫没什么不好。
有一间独房,门外挂着画有花卉与数字的木牌。这是下级妃的独房,但门上挂着黑布。
黑布代表丧事,换言之这表示居住独房的嫔妃过世了。
猫猫等人包括阿爹与庸医、还有姚儿与燕燕在内,一同于后宫内巡诊。这是他们第二次造访后宫。
「是病逝了吗?」
姚儿脱口而出。若是患病的话,上回来看诊时阿爹应该会发现。既然不是,就表示——
「我想是自尽吧。」
这一点也不稀奇。只要案情没有蹊跷而确定是自尽,在后宫不会引起风波。虽不会说司空见惯,但也没稀奇到需要大惊小怪。
进入后宫的嫔妃无论是何种好花,每一个无不是以美貌为傲。因此也有很多人自尊心强,不少人进入后宫之后就在理想与现实的落差之下严重受挫。
「听说生前镇日藉酒消愁呢。」
猫猫听见了宫女们的说话声。她们似乎聊天聊得专心,没发现有医官走在附近。一看到医官的白色外套,宫女们都急忙回去当差了。
(果真是女子的坟场……说错,是战场。)
败下阵来的人只有消失一途。
就某种意味来说,被使唤来使唤去的下女们毕竟有服役期限,还算比较自由。因为只要静待期满,就能退宫了。
今日一行人预定巡视下级妃的独房,最后再去拜访爱凛。由于上次才刚去过,此次本来预定是不用前往,但因为本人强烈要求,于是决定再跑一趟。不知是身体有所不适,还是想知道其他什么事情。
首先,一行人来到持有山茶纹饰的下级妃的独房。
「我这儿一切安好。」
香水气味刺鼻的嫔妃一边让侍女扇团扇一边说道。由于时节已是夏季,浓重的气味扑鼻而来,让猫猫很想捏起鼻子。更糟的是房间居然门窗紧闭,气味散不出去。
(白费生了一副皇上喜欢的身材。)
嫔妃身材凹凸有致,即使穿着衣襟紧闭的衣裳都看得出来。虽然五官有点冷酷,但看起来不笨。对于还是一尾活龙的皇上而言应该还看得上眼。
猫猫偷看了一下庸医拿着的簿本。纸页上写着此时眼前这位香水味刺鼻的下级妃之名。簿本记载了嫔妃过去患过的疾病,不只如此,连临幸的次数都写在上头。
(看样子果然是皇上喜欢的类型。)
上头写着有过一次临幸。后来就没有了,恐怕还是因为香水太过刺鼻。舶来品香水有很多气味较重,若是只擦一点点在耳朵后面会散发迷人香气,但不可多擦。
虽然猫猫觉得这样做太过露骨且欠缺格调,但后宫内每次行房都得一一记录下来,并且有义务向医官通报。虽说是义务,可是坦白讲很难熬。
(是啊,例如玉叶后那时候。)
猫猫待在翡翠宫之时,每三天皇上就会驾临一次。
她们必须派人在绣阁外等候,以确认两位是否真有欢好。基本上这事都是由侍女长红娘来做,但当皇上连日驾临之类的时候,红娘似乎实在是熬不下去,有时会让猫猫代劳。
(虽然在烟花巷看习惯了……)
但是皇上与玉叶后的欢好,就连还算习惯的猫猫来看都觉得境界挺高深的。光只是隔墙听到声音都有些难堪。猫猫每次都觉得对三十岁小姑独处的红娘来说,这还真是件苦差事。
光是需要像这样记下次数,就会让猫猫觉得这里与外界是截然不同的地方。
继续这样下去,皇上恐怕是不会再来这下级妃的房中行幸了。嫔妃可能是因为曾为皇上侍寝,看起来莫名地有自信,但猫猫看了反而替她难过。
因为一度为皇上侍寝,就更难离开后宫了。
(至少要是没有这股臭味的话……)
猫猫怀疑嫔妃散发这么刺鼻的气味,会不会是鼻子有问题。
不,恐怕猫猫并没有想错,实际上看起来也是如此。
嫔妃的樱桃小口常常是张着的。与其说是坏习惯,倒比较像是在用嘴巴呼吸。
一般来说,生物都是用鼻子呼吸。猫狗以鼻子呼吸,人体构造基本上也是如此。
嫔妃用嘴巴呼吸,也许表示她鼻塞。自幼养成用嘴巴呼吸的坏习惯会影响牙齿排列。
(她的齿列……)
正好阿爹在请嫔妃张嘴,齿列还算整齐。看来阿爹也跟猫猫有相同想法。
「娘娘是否常打喷嚏?」
「是。」
「鼻塞呢?」
「春季到初夏经常如此,尤其是来到后宫之后。」
「会不会睡不好?」
「只要不鼻塞就睡得着。」
阿爹流畅地一一写下。
由于庸医只会愣愣地看着,于是猫猫将药箱拿给阿爹。阿爹从中取出了鼻渊葯。
「请娘娘服用此方。如若出现夜不得眠的状况就请停止服用。另外,此方可能使得小解次数增加,但应该不成问题。」
「还有……」阿爹又补充说道:
「娘娘目前使用的香水恐怕不合体质。如要使用香水,不妨只轻擦一点,或是改用其他香水。」
「好。」
嫔妃可能是因为阿爹看出了鼻渊癥状觉得高兴,回答得很老实。
猫猫都察觉到了,阿爹不可能看不出来。而且不直说「香味很刺鼻」而是委婉地提醒。不过等到嫔妃不鼻塞了之后,终究会知道气味有多重的。
离开嫔妃房间后,阿爹观察一下庭园里的树木。树上盛开着许多夏季色彩鲜艳的花朵。
「刚才那娘娘是何处出身?」
「似乎是来自西北的远方。那儿邻近沙漠,要住在那种气候的地方真不简单。」
庸医一边打开簿本,一边说道。
阿爹缓缓转向猫猫她们。
「那么既然有这机会,就来考考你们吧。你们认为娘娘鼻渊的病因是什么?」
阿爹慈祥地眯起眼睛出题。猫猫本想举手作答,但被阿爹盯着瞧,只得缓缓放下了手。阿爹考的不是猫猫而是姚儿与燕燕。
姚儿缓缓举手了。
「会不会是因为房间门窗紧闭?」
的确紧闭着。所以气味散不掉,相当难闻。
(这也是原因之一。)
房间看起来很乾凈,但空气流不流通则不得而知。他们没看过寝室,说不定灰尘很多。
「还有也许是房间不够乾净。因为卧室骯髒会生虫,有害身体。」
的确有此可能。不过,猫猫持不同意见。
(那位娘娘,看起来不像放弃了圣上临幸的希望。)
那样的嫔妃不可能在打扫卧室上偷懒。气味过重的香水就某方面而言,也可理解成一种妆饰。只是因为鼻塞而轻重失宜罢了。
猫猫看了看庭园里生长的草类以及树木。
(自春季至初夏罹患的严重鼻渊……)
猫猫蹲下去,拔下长在路旁的草。此为艾草,猫猫常用来作为针灸的艾绒。虽是随处可见的草类,不过在嫔妃的故乡想必没有生长。
见猫猫一脸无趣,阿爹就像在说「拿你这丫头没办法」,拿起了猫猫拔下的艾草。
「娘娘的卧室很乾凈,想必是随时保持纤尘不染,以备圣上随时驾临。尤其是曾一度得过临幸的娘娘更是必定如此。」
被判定为答错,姚儿露出不服气的神情。
阿爹巧妙地说点好话。
「姑娘的着眼点很好。不卫生的地方常会使人生病。尤其卧室更是关係重大。」
姚儿好像因为获得称讚而心中窃喜,但又觉得被宦官称讚好像没什么好高兴的,两种想法造就了一副複杂的表情。
(要是我的话早答对了。)
对年岁比自己小的姑娘不该如此幼稚,但对猫猫而言,阿爹是少数能够撒娇的对象。
「有时候这类花草,会形成喷嚏的原因。」
此种喷嚏不同于风寒。当人体吸收植物的花粉或孢子时,有时会引发喷嚏以及鼻涕不止的癥状。
「花粉会在体内作怪,而使人打喷嚏。」
阿爹讲话语气十分明确,但他平素不会这样对猫猫说话,而是会考虑到也许有其他原因危害了身体。但是在目前这个状况,明确断言对两人来说比较好懂。不止姚儿与燕燕,连庸医都一副钦佩的模样。
(不是吧,不是应该你来教人家吗?)
猫猫的心声险些冲口而出,她压抑下来。
「我有一问。」
姚儿又举手了。
「假若花粉会在体内作怪,那不是应该大家都打喷嚏吗?」
阿爹和蔼可亲地微笑。
「你说得对。不过,就如同风寒不是人人会得,花粉也不是会在每个人体内作怪。还有一种情况是平时没事,有一天却突然作怪,例如身体状况不佳之时,或是自远方长途跋涉,迁居至一个新地方的时候。」
换言之,说的就是刚才那位嫔妃。
(这我都知道啊。)
猫猫开始不高兴了。阿爹一脸为难地看着猫猫。
一般以为医官都会高高在上地要求后辈自己偷学技术,但阿爹不同,有教无类而且谆谆不倦。
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过猫猫已经是大姑娘了。她只得恢複成平素的表情,前往下一位嫔妃的住所。
看过了大约十位嫔妃后,一行人最后来到爱凛的楼房。不知怎地,猫猫总觉得在那异国女子的名字后头加个妃字怪怪的。这并非因为她是异邦人;假如猫猫会以这种理由歧视对方,那么身为胡姬的玉叶后应该也不例外。
猫猫之所以无法将爱凛视作娘娘,只不过是因为她不认为那女子进后宫是为了做嫔妃的缘故。
笑脸迎人的模範侍女为一行人开门,将他们领至上回那个房间。
进房之前,燕燕戳了戳猫猫的衣袖。
(是是是,我明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