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数日就是游园会了,玉叶正在房间里与侍女们一同检查衣裳。
「玉叶娘娘,这衣裳好像还是素气了点?」
樱花一边拿首饰搭配衣裳,一边偏着头。这是件红色衣裳,玉叶妃从嫔妃时代用的就是这颜色,但色彩有点暗。
「是不是有点暗淡?」
「搭配起宴席的配色刚刚好啦。更何况还得与皇上相衬呢。」
正在为玉叶梳头的仕女长红娘回答道。不过她似乎也嫌色彩淡雅了点,放下梳子到更衣室去,拿了支簪子来,跟樱花拿着的首饰摆在一起。以前在后宫的时候,永远都得考虑到如何把其他嫔妃比下去。因此这些侍女的一项乐趣就是在某种程度上遵守伦常的同时,思考如何在主子的打扮上加点玩心;但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
「红娘侍女长,要把这个也戴上吗?」
看到红娘拿来的簪子,樱花面有难色。
「哎呀,有哪里奇怪吗?」
「我也觉得好看,但之前参加皇太后的茶会时不是已经戴过了?那时候皇太后的侍女有在注意衣裳。」
「那就不行了。」
红娘把簪子放回去。
基本上在大宴里穿过的衣裳,便不能再穿去赴宴了。只能将华美的装饰重新做过,降格为茶会等场合的简单华服。
若是小件首饰还可以用个几次,但不能让人觉得这个娘娘戴来戴去就那几件。
「然而就是素了点呢。」
「就是呀。」
两人呻吟了半天。玉叶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们的意见。
「色彩姑且不论,最好能有个一看就让人印象深刻的饰物。例如大件的玉珮。」
翡翠的话多得是,却跟这次的衣裳不大搭配。如果能有个更清澈透明,让人看得入神的玉石更好。
「例如水晶。」
或者是……
「在西方打磨而成的金刚石。」
「现在才开始找太难了。要是有的话,还能叫工匠赶工製作,不过金刚石加工起来可不容易呢。」
金刚石很硬。它只会被金刚石刮伤,因此很难做精细切割。
话虽如此,红娘还是打算找找看,于是再次前往更衣室。别人都说玉叶过得比其他嫔妃俭素,但好歹现在成了皇后。一两颗水晶还是有的。
然而——
「那就有点没意思了。」
玉叶轻轻吐出舌头。
自从出了后宫之后,能解闷的事情一下子变少了。跟孩子们一起过日子很快乐,皇上也会因为她是皇后而多方关照。他会尽量满足玉叶的需求,唯独最近的请求遭到了拒绝。
若是那个试毒姑娘猫猫在这儿,好歹还能有点消遣的说。
玉叶仍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她早在还是个姑娘时就好奇心十足,如今依然故我。
「既然要戴,当然要戴有趣点的。」
玉叶嫣然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偷偷去拿一件东西。两名侍女没注意到玉叶去哪里拿了什么来。
「红娘、樱花。」
「是,娘娘有何吩咐?」
两人即刻来到跟前,玉叶拿用布包着的石子给她们看。石子有三颗,是清澈无瑕的晶石,透明到能透视后方。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些水晶?」
红娘显得很困惑。
樱花却睁圆了眼,看看晶石又看看玉叶。见玉叶阖起一眼,她似乎明白了娘娘的意思,偷偷竖起大拇指作答,不让红娘瞧见。
「我想做成这种形状。」
玉叶走到桌边,拿起笔流畅地画了张简单的图。画的是一支既像酸浆,又像灯笼的簪子。她补充告诉两人想做成笼子状,好看得见里头的晶石,然后将晶石与画像交给樱花。
「樱花,妳现在就去请人做吧。」
「玉叶娘娘,订做的事每次都是我——」
红娘想拿走交给樱花的晶石,玉叶暗呼不妙,过去挡下了她。
「偶尔就让樱花跑一趟嘛?樱花应该也知道怎么做才对。」
「是这样没错。可是——玉叶娘娘,您是否在打什么主意?」
「……」
真敏锐,不愧是侍女长。自玉叶儿时就当褓姆照顾她到现在不是白做的。
可是,如同红娘了解玉叶,玉叶也了解她。
「——因为,我也不好总是依赖红娘一个人呀。」
玉叶视线低垂,抬眼看着红娘。
见到她这副模样,红娘正色道:
「不,我会以玉叶娘娘的侍女长身分克尽职守的。」
「可是,这样红娘岂不是不能嫁人?」
「嫁人」二字一出,让红娘顿时变了表情,彷彿遭到雷击般大受冲击。
「嫁、嫁人……」
虽说红娘依然健康美丽,但早已过了适婚年龄。很多人都在十五上下到二十五岁之前成婚,红娘却已三十有二了。
她待在后宫时,甚至想过即使是宦官也行,试着追求过高顺。顺便一提,她后来得知高顺并非宦官,但有个年长的悍妻,于是毫无留恋地打消了念头。
「红娘什么事都能一个人做好。这样若是妳不在了,我会变得什么都做不来。最起码得把差事分配给其他侍女才行。」
红娘这般能干,其他郎君恐怕很难接近她。
玉叶十四岁进入后宫时,决定让红娘也跟着她来。要进入后宫这种群魔殿堂,能干的侍女不可或缺。当时还有其他几名年长的侍女,但当玉叶受到皇上宠幸,开始有人要她的命时,她们就一个接着一个回乡去了。有人以结婚为由辞职,也有人因试毒而病倒。
最后只剩下红娘与年纪尚轻的樱花等三姑娘。可以想见红娘必定是以此事为己任,从来不敢鬆懈。
玉叶在女儿出生时曾暂时僱用奶娘,但她是沙漠大地土生土长的人,不知道别人是敌是友,于是从未请来新的侍女。
就在那时,猫猫来当差了。
那姑娘人在这里的时候乐趣真多。玉叶差点沉浸于回忆中,但现在不是怀念过去的时候。
为了消愁解闷,玉叶必须尽全力骗过红娘。
「爹以前也说过,总有一天得给红娘安排个好姻缘才行。」
「玉袁老爷他……」
红娘大受感动。
玉叶没撒谎。父亲说过:「只要是红娘的孩子,无论是男儿或女儿都一定优秀。」他说虽然已来不及做个奶兄弟,不过她的孩子必定会为家中尽忠职守。
「现在不同于以往,侍女也多了几个。妳不用总是把担子揽在自己身上。」
为了替东宫出生做準备,之前故乡送来了三名侍女。成为皇后之后就更多了。
「我明白妳心里不安。这儿虽不是后宫,但依然是女子的战场,将来之事难以预料。可是,妳不再是孤独一人了。我要妳多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好好过日子。」
玉叶不禁佩服起自己的舌粲莲花。也许就是这种性格,才让她能在女子的战场中存活下来。
「玉叶娘娘,您如此为我着想……」
红娘眼里泛着泪光。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把爱蓝与贵园叫来。不知道那两个丫头能分担我多少差事。」
红娘立刻鼓足了劲,离开了房间。
她那侧脸就像情系郎君的少女般红润。
「……」
当房间里只剩玉叶一人时,她再次伸手去拿桌上的笔墨。
不能把方才的话当成戏言了结。她决定修书给人在京城的玉袁,问问有没有什么好姻缘。
「玉叶娘娘。」
红娘竟然又折回来了,玉叶心里一惊,险些没把毛笔掉在地上。
「怎么了?」
玉叶一面故作镇定,一面悄悄观察谎话有没有穿帮。红娘的脸色不同于方才,有些苍白。黑羽站在房外,她的脸色也同样地苍白。
「娘娘请看。」
她递给玉叶一封书信。信折得整整齐齐,用蜜蜡封了口。封蜡盖有虞美人花的印章,但一半已经变形,看得出来是寄自远方。
「……」
玉叶曾看过这印章。不用署名她就知道是谁寄来的了。
「是、是兄长寄来……的。」
方才的三寸不烂之舌变成了笨口拙舌。
哥哥是父亲正室之子。玉叶的母亲是曾在西都民间献艺的舞伶,被父亲看中而生了玉叶。玉叶的红髮与翡翠眼眸就是继承自母亲。
兄妹之间年纪相差了二十岁以上,说成父女还比较贴切,但其中毫无对亲人的温情。
『夷狄之子。』
当玉叶变得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时,她开始躲着哥哥。同时也被哥哥的孩子们追着欺侮。
父母轻视谁,孩子也轻视谁。
她只能笑。她扬起嘴角,无论发生什么事都露出笑脸。哭泣会让对方更高兴,发怒会让他们去告状说被玉叶欺负了。她只能带着笑脸度日。
当父亲命令玉叶进入即位新帝的后宫时,她觉得这是大好机会。
她心想,只要去到哥哥与他那些孩子碰不到的地方,一定会有许多好玩的事。
虽然离开故乡令她伤心,但也有着极大的喜悦。
玉叶撕开一半变形的封蜡。可能是请人代笔,信中文字以哥哥的字迹来说过于娟秀。
「信里写了什么?」
红娘的神情显得忧心忡忡。
玉叶压抑住狂跳的心脏,掀起嘴角。妳必须笑,我要妳笑。
「一开始就只是普通的季节寒暄。原来他还知道要敬重我三分呀。」
一定是咬牙切齿地写的吧。毕竟他以前是那般排斥夷狄姬妾的女儿。
父亲玉袁来到京城,西都应该已是哥哥的天下了。今后父亲想必会继续留在京城,由哥哥治理西都。
玉叶另外还有几个哥哥,但其中最自命不凡的就是长兄。
正因为如此,父亲才会从京城招募人才辅佐长兄治政。据说其中还有一人曾为那汉太尉的部下。玉叶听说太尉是猫猫的父亲时大感惊讶,但同时也觉得不难理解。
哥哥是个野心家。掌权者野心勃勃不是件坏事,但过了头就成了剧毒。
而信上隐约可见新的野心。
「似乎是想让女儿进入后宫。」
辈分等于是玉叶的侄女。信上写她十六岁,但她不记得哥哥有这个年纪的女儿。
要不就是妾室之女,要不就是从别处收的养女。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信里还附了一小张肖像画。
「……」
玉叶一声不吭地把画撕了。她明白被送入后宫的姑娘没有罪过,画中却透露出哥哥的企图心,令她无比厌恶。
画中的姑娘有着红髮绿眼。
正是哥哥厌弃的夷狄,玉叶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