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猫猫被宿舍大娘的声音叫醒了。
「有客人来找妳喔。」
猫猫一面揉眼睛一面更衣,前去玄关看看是谁来了。在那儿等她的,竟是性情柔和但总是一脸为难的养父。
「怎……」
猫猫本想问怎么了,但她想起来了。昨晚她告诉过壬氏想与罗门联络。
(还真快。)
看罗门的表情,似乎已从壬氏的书信得知了猫猫想学什么。
「……呃,阿爹……」
猫猫不知该怎么解释,但阿爹眯起眼睛轻,叹了口气。
「总之先换个地方吧。」
罗门把手掌轻轻放到猫猫的头上。
宿舍外早已备妥了马车。对于腿脚不方便的罗门而言,光是走在街上都是件费力的事。不过,不知道是要上哪儿去?
猫猫一面随着马车颠簸,一面慢慢找点话跟罗门说。有事瞒着他令猫猫感到尴尬。
「阿爹也放假?」
「就今天,明天还得当差呢。毕竟医官是休不得长假的。」
的确,宫廷内的人也不能全部一起放假。医生大夫什么的,随时得维持着最低限度的人数。最重要的是在王公贵人身边,连一位医官都没有怕会出事。
「不过人少差事也少,所以会趁这机会锻炼见习医官们。」
(我也好想参加喔。)
猫猫她们女官与医官之间,能做的事果然还是划分了界线。比起偷懒打混的见习医官,猫猫觉得自己更努力也更有能力,但莫可奈何。
随着马车匡当晃动了好一会儿,猫猫抵达了一栋让她感觉不太舒服的宅第。
地点在京城的东边附近,以上流阶级的居住区而论稍稍近似于庶民街区,不过佔地倒是挺广阔的。看得出来原本是幢豪宅,但一看就知道旧了。
奇妙的是大门入口有着怪异的碑碣。那里摆着巨大的围棋棋盘,附近还放着又大又圆的黑白石头。只要把大小撇一边的话,就可以直接拿来下围棋了。
除了黑白石头之外,还摆着像是将棋棋子的东西。这是木製而非石雕,写在上头的文字颜色已经斑驳。文字若不是刻上去的,早就看不出是哪个棋子了。
棋盘似乎是共用的,上头划着细线。从大小来看可能是一块完整的石头。光是派人运来都得花大钱。
只能说真是铺张浪费。
不知是家主做的,还是别人赠与的。总之光是突出家门佔据了路面,就可以骂它一句碍事了。
都讲了这么多,想必不用再说明这里是谁的府邸。
猫猫等人穿过老旧的大门后,只见一张讨厌的笑脸等着他们。
「叔公、猫猫,你们回来了。」
罗半把贼头贼脑的细眼眯得更细,笑脸迎人。
没错,正是怪人军师的府第。
「这里不是我家。」
「我早已被撵出来了。」
猫猫与罗门各自用不同说法否定罗半的「你们回来了」。
猫猫只听罗门说要换地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被叫到怪人军师的家里。而且此时此刻,有位人物正在这府第里暂住。
「罗门大人,给您早上请安。猫猫,妳可总算来了。」
燕燕从罗半背后走了过来。她向罗门深深鞠躬,对猫猫则是微微偏头,神情像是有话想说。
「不,我本来没打算来的。」
「不,妳该来的。妳真的该来。」
燕燕一边这么说一边频频偷瞄背后。猫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姚儿躲在柱子后头。
燕燕的眼睛在说:「小姐好可怜,又好可爱。」
罗半可能早就知道燕燕这方面的癖好,用不冷不热的眼神看过一眼,接着视线移向罗门。
「不知叔公有多少年没回来了?听说您在我懂事之前即已离家,后来就一直没回来了,是吧?」
「是啊,差不多有十八年了。是有回来取过包袱,但也就如此而已了。」
阿爹的目光像是在缅怀过去的时光。这段岁月正好符合他开始扶养猫猫的时期。
「叔公以前住的房间还在,只可惜您没早点通知我。」
罗半边轻轻搔着脸颊边说了。
「叔公以前住的厢房正好昨日借给了两位姑娘。书库之类的倒是没动过,不过叔公如果要住下,我会在主宅这儿为您备好房间,您意下如何?」
「不了,我没打算过夜,你放心吧。我只是来给猫猫出试题的。不过房间弃置久了,想必髒乱不堪吧。」
「请叔公放心,我们有按时打扫的。」
(什么试题?)
看来罗门受到壬氏所託,决定给他个面子。如果这个什么试题与外科技术有关,那她就能理解了。
可是,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不顾猫猫的想法,罗半继续与罗门交谈。
「是这样啊?我是觉得如果能回来一起住,义父也会很高兴的。」
「不了,我腿脚不方便,宿舍离宫廷近点比较好。从这儿过去有点远。」
「乘马车不就行了?」
罗半的真心话,八成是觉得照顾那个老家伙很麻烦,想让罗门帮忙吧。
罗门面带笑容委婉拒绝。
罗半看起来像是无意急躁行事,但已经在打一些主意了。
「姚儿姑娘、燕燕姑娘,我们要走一趟厢房,可以吧?」
「我不介意,不过……」
燕燕看向姚儿。姚儿被罗门问到,也就从柱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我也不介意,只是……」
语气像是别有含意。她频频偷瞄猫猫,但猫猫只略为打个招呼。她急着知道罗门的试题是什么。
「……只是,您说的试题是什么?莫非是想只给猫猫一个人特别上课?」
姚儿的神情有点吓人。
燕燕在姚儿看不见的位置,比手画脚地想向猫猫传达些什么。
(真抱歉,我看不懂。)
面对语气稍有责备的姚儿,罗门露出为难的神情。
「这个嘛,当我听罗半说两位姑娘也在家中时,我心想这下刚好。因为只给猫猫特别上课恐怕不太妥当。」
「那么,您是愿意一起教我们医术了?」
姚儿的神情稍微开朗起来。
「不能说教就教,习医也是得符合资格的。两位姑娘……不,包括猫猫在内,我得确认妳们三人有此觉悟,这妳们能接受吧?」
(符合资格……)
猫猫觉得这话很不像是阿爹的个性。罗门这人向来秉持博爱精神,不分贵贱。资格这种挑拣对象的字眼令她觉得有些突兀。
「总之等进了房间,再来做解释吧。两位姑娘也同意吧?」
「我同意。」
「只要姚儿小姐同意,我也同意。」
猫猫更不用说,就跟着阿爹走去。
(两人也一起啊。)
猫猫不禁感到不安。她能够想像接下来要研习的是何种医术,两人却不知其内涵。
姚儿是众所皆知的大户人家小姐,燕燕则是伺候她的丫鬟。
(这可不是要学未知的药方啊。)
燕燕姑且不论,姚儿有时比较不知变通。猫猫虽心有不安,但仍跟着带路的罗门走。
(其他东西都没大门的巨大棋盘那样奇特呢。)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于是猫猫放眼观察四周。
庭院就是庭院,但没有种植任何树木。各处摆着大石头,布置成简约优美的园景。她猜想大概是出于罗半之手。
诡异的是,建物柱子、栏杆与墙上留下了多处奇怪的焦痕与刀痕等。让人不禁想像这里可能发生过某种流血械斗。
(哎,毕竟曾经把亲生爹娘赶出家门,还製造了一堆政敌嘛。)
就算在宅院里发生一两场厮杀也不奇怪。
其实,这是猫猫初次来到怪人军师的家。儿时她多次差点被怪人军师带回家中,每次都是老鸨用扫把把军师痛打一顿救出她。
附带一提,每回被人用席子捲起的老家伙,都让罗半带回去了。
「你们这地方有夜贼出没?」
猫猫酸溜溜地说,手指滑过焦黑的柱子。红漆剥落的柱子,看得出来是觉得修缮也没意义就弃置了。
「别讲得这么难听。看清楚点,焦痕是义父烧的,刀痕也很旧了不是?早在大约十年前起就不常有兇徒闯入了。」
听到罗半的回答,姚儿与燕燕倒退一步。
(讲得像是偶尔会上门一样。)
烧焦的痕迹也许是用火药等玩意炸出来的。简直是扰邻。
「这方面的事情,放心交给妳哥哥吧。我没忘记多请一倍的护卫。」
「换言之,平常就需要现在护卫的一半是吧。兇徒要是上门可就糟了。」
燕燕轻声低喃。好不容易逃离了姚儿讨厌的亲戚却被兇徒袭击,那可吃不消。
罗半面露苦笑。一行人经过正屋,前往厢房。这里比起正屋算是小而雅緻,但较庶民的家称得上稳固扎实。
「就是这了。」
猫猫探头往里面看。虽然不气派,但也不算朴素。既然燕燕判断可以当成小姐的住宿处,应该还不算差。
「两位姑娘昨晚睡得可好?有任何在意之事请儘管吩咐。」
罗半询问客人有无不满之处。
(兇徒都会上门了,还问什么有无不满。)
「谢大人。我们睡得很好,环境幽静,没发生什么事,我想只要兇徒不来就不会有问题。」
燕燕虽有礼地低头致谢,但也不忘再提醒一遍。
「佣人人数是否足够?」
「是。小姐的生活起居有我照料就够了,不成问题。」
燕燕挺着胸脯说。姚儿羞赧地别开目光。
「一切都好的话,我人就在正屋。」
猫猫再度望向庭院。
宅第这么大,却几乎没几个佣人。能列出来的,只有正在修缮宅第的男僕,以及三个不知是在做事还是玩耍,十岁前后的小姑娘。不,其中一人好像是男孩。
「你们僱用小孩子?」
她叫住介绍完毕,正準备回屋的罗半。
「与其说是僱用,不如说是挖掘潜力吧。」
「啥意思啊?」
姚儿与燕燕也兴味盎然地倾听。
「义父偶尔会收养无亲无故的孩童,说是可能有用。」
「……是这么回事啊。」
怪人军师为人处事一无是处,唯独看人很准。
「那边那三个,本来是只想捡一个的,结果另外两人也跟来了。不得已,就三个一起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