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过得实在太充实了。好吧,虽说中午也才刚过,但总觉得好漫长。
庸医果不其然,在茅厕弄掉了钥匙。
「就是啊,我进不了药房正在伤脑筋时,人家就叫我去跑腿。」
一如猫猫的预料。庸医好像是还来不及推辞就被吩咐,不情不愿地下了船。他说反正市集近,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回来了。
猫猫把备用钥匙交给庸医,再次回到宫殿。
她丝毫无意照顾怪人军师,本打算速速找人把他带走,结果是杞人忧天。老家伙走路、吃东西之后就要睡个好觉,过着与三岁小孩无异的生活,人家一叫就不敌睡意回房间去了。
最可怜的是副手。希望他晚点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猫猫也回到房间。
「我就在隔壁房间。」
李白在相邻的房间候命,一有异状就会赶来,十分可靠。
(那如果没事,我也睡觉吧。)
她懒洋洋地躺到床上,心里忽然升起一把无名火。
虽说要怪庸医到处乱跑,但他本来就没什么防人之心,并不适合带来这种地方。
(不是我要说,带庸医来干么啊!)
总归就是这句话。
庸医为人大方所以完全不抱持疑问,但他若是被带来当成替身,最糟的情况下有可能遭人诱拐。
说是为了罗门着想……不,实际上是在替谁着想?
(阿爹一旦出事,谁的反应最大?)
怪人军师……不,反应更大的是——
猫猫把脸按在褥子上,双脚交替着踢被子。
「姑娘似乎很忙呢。」
气得跺脚般的动作被雀瞧见了。不知她是何时进来的。
「失礼了,瞧我弄得灰尘乱飞。」
猫猫若无其事地坐起来,把床铺好。
「不会。话说我们现在得去月君的房间,姑娘方便吗?」
「去见月君?现在还是白天啊。」
猫猫大多是在壬氏沐浴过后才为他换药。因为重新上药之后再去沐浴就没意义了。
「是,去了就知道了。我给妳拿热水来了,请把身体擦擦吧。」
雀发出轻快的啪啪脚步声,为猫猫準备衣裳。看来意思是在外头走出了一身汗,必须更衣。雀就像个侍女在伺候猫猫,却一边準备一边摇屁股跳舞。看着是很有趣,但好像会很累。
(所以胃口才那么好?)
老是跳奇怪的舞,或是耍戏法,不必要地花费劳力。
猫猫一面恍然大悟,一面接过雀準备的衣裳。不过衣服就跟昨日拿到的那件一样。看来同样的衣服可能还有好几件。
猫猫迅速擦过身体,换上了衣裳。
「失礼了。」
猫猫走进壬氏待着的房间。壬氏毕竟是国宾,房间陈设的豪华自然无需赘言。大小也有猫猫房间的数倍,分成了几个小房间。外头可以看到露台。
「请进。」
水莲出来相迎,面露柔和笑靥把猫猫带往房间深处。
在一面帘帐的后方,壬氏悠然自适地坐在卧榻上。两侧站着高顺与桃美。雀那名唤马良的夫君不在,也许是在隔壁房间吧。
(哦哦,高顺夫妻。)
猫猫觉得桃美似乎比水莲更适合带她进来,但也许是老嬷子一片好意,不想减少夫妻在一起的机会。这对夫妻两人都忙,可能少有相处的机会。
之前听说高顺惧内,一看果然是桃美年纪较大。整个人微微散发出女大男少的大媳妇味。
昨夜忙于宴席等各种事情,猫猫没造访壬氏的房间。如今一看,皇族受到的款待果然不一样。桌上整齐摆着猫猫房间里没有的各色水果,连季节尚嫌太早的荔枝、菴摩罗与香蕉都有。
(不知是怎么种的?)
猫猫对这些几乎只看过果乾或图画的水果起了兴趣。感觉雀似乎在猫猫的斜后方眼睛一亮。
她险些受到雀的影响伸手去碰,但当然不能那样放肆。不光是老嬷子,桃美也用一只眼睛盯紧了她。高顺依然用平素那副表情暗示她「别胡来」。
猫猫重新打起精神,看向壬氏。
「不知有何吩咐?」
口气之所以有点僵硬,只因她还有点为方才的事生气。
「不,与其说有事吩咐……妳先等会。」
「猫猫。」
水莲把手搭在猫猫的肩上。
「有客人要来,妳先到后头迴避一下。」
「……是。」
把人叫来又叫她退下,到底是何心态?
一名高大的男子走进房里,身旁跟着一名女子。男子百般呵护地扶着女子的身体。
(咦,那个人是?)
猫猫对那女子的相貌有印象。是一位看起来柔心弱骨的美女。
「此番芙蓉夫人喜获贵子,实在可喜可贺。请原谅我道贺得晚了。」
听到壬氏的声音,她才知道来者是谁。
(芙蓉!)
正是以前在后宫引发幽魂骚动的犯人。这位患梦游病的娘娘曾在宫墙上起舞。
这么说,陪伴在身旁的男子,或许就是得到赐婚的武官了。
「月君昔日大恩,芙蓉从不曾忘。我能像这样回到故国,也是多亏了月君相助。」
芙蓉缓缓弯腰。她虽穿着轻柔的衣裳,身子骨儿却显得有些沉重。乍看之下看不出来,但衣裳底下也许挺着大肚子。
男子之所以不开口,或许是因为在这场合,妻子比丈夫的地位高。
「若不是有月君美言,芙蓉想必无法像这样回到故乡。」
(难道说……)
抵达亚南时,与猫猫乘不同马车的那些人也许正是芙蓉一行人。
李白说过茘国不会放优秀的武官走,但似乎以怀孕为由准许芙蓉回故国。而助她归国的正是壬氏。
(那丈夫呢?)
是会继续留在茘国,抑或是回亚南?
这方面猫猫就不清楚了,不过能在祖国产子是天大的好事。
(是这么回事啊。)
大概是想让猫猫见到他们一面吧。
可是,有点小问题。
(那个案子,我什么都没做耶。)
当时壬氏命猫猫治好芙蓉的梦游病。但猫猫猜梦游只是装病,而从此刻的状况看来应该是确定了。然而,猫猫并未向壬氏呈报此事。
(……难道说被他发现了?)
猫猫偷偷跟玉叶后讲过真相,但不认为是她说出去的。
假若壬氏早已察觉猫猫曾袒护芙蓉,那真教人有些尴尬。
同时,芙蓉幸福的模样也让她感到放心。
芙蓉夫妻态度恳切地与壬氏会面,说了些话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看来是一对恩爱佳偶。)
即使只有短暂的工夫也看得出来。武官关怀芙蓉的态度让猫猫看着都害臊。
得以与芙蓉成婚是武官立的功勛,但后来能回国就是壬氏的功劳了。而芙蓉应该也知道壬氏在后宫做了些什么。
(总觉得这人有点滥好人,或者该说……)
天性就是容易心软。
以做人而论是美德,以掌权者而论却是弱点。
(优柔寡断。)
白天庸医那事也能拿来一块儿想。壬氏像是在利用庸医,但说到底仍然是出于心里的不忍。
壬氏有点过度贬低自己的能力。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只是,他什么都太爱往身上扛了。
只要懂得取捨,有些事情其实能进行得更顺利,他却忍不住要出手相助。愈是有助人的力量就愈是往身上扛,结果磨耗的是自己的心力。
(很像某人。)
猫猫想起她长年景仰的人物。他也是个磨耗自己的心力,一生儘力助人的仁者。是猫猫在这世上最尊敬的人。
(庸医之所以被捲入这事,或许得怪我。)
若是罗门遇到危险,猫猫会是最惊慌的人。
壬氏以为政者而论仁慈善良,但也还有些过于天真。
(所以才能做出那种傻事。)
壬氏为何要做出那种蠢事?
『妳也得负一半责任。』
这是玉叶后说过的话。
壬氏责任心强,本来应该更懂得多方思虑。应该能等到东宫他们再长大一点。
可是,他办不到。
(真是个好事之人。)
她不由得深有此感。
壬氏是凑巧看上了一个奇珍异兽。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没能在芸芸众生当中找到下一个玩具。就像雏鸟的铭印作用,盲信这件玩具就是唯一。
(既然这样,大可以把我当成一件物品,任意下令就是了。)
可是,小少爷又心软办不到,于是选择了更残酷的手段。
壬氏给自己烙印时,猫猫认为最受伤害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皇上。胡想变成了猜想,猜想又渐渐变成了实际感受。壬氏与皇上真正的关係是……
(皇上才是壬氏的亲生父亲。)
假若作为皇弟而活的壬氏,变成了理应已死的东宫——壬氏想必也不会做出那种鲁莽的举动。
所以,猫猫绝不能说出壬氏与皇上真正的关係。
……怎说得出口?
这么一来,猫猫也就无路可走了。
(我该如何是好……)
她一面作如此想,一面却也觉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好了,妳可以出来了。」
水莲往她背后推了一把。话中有话的口气让猫猫不太高兴,但无可奈何。
「原来总管是想让小女子知道芙蓉娘娘后来怎么了。」
猫猫把方才正在思索的问题暂且推到脑海角落,低头致谢。
「没什么。关于芙蓉夫人,毕竟孤之前委託过妳,觉得让妳知道一下也好。」
「是,小女子心里爽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