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美娴雅的房间里茶香四溢。
注入热水,用异国式茶壶泡的茶,呈现蔷薇般的红色。猫猫一面觉得红茶此名取得实际,一面享受清香。此种茶叶也可加入砂糖与牛奶饮用,但猫猫不接受有甜味的茶所以婉拒了。
「所以,妳对此事有何见解?」
就连用小匙搅匀茶汤的动作都优雅好看的人物,正是壬氏。他的茶加了牛奶,不过以护胃的喝法来说是对的。水莲準备了热过的奶,以免主人喝坏肚子。
猫猫坐到桌子的另一侧,与壬氏面对面饮茶。
(採用这种形式,妥当不妥当啊……)
猫猫是在桃美的带领下来到壬氏的房间,但怎么看都是在开茶会。虽说水莲看起来也没有意见,所以应该不会出差错——
「来,请用。」
水莲笑容可掬地请猫猫用茶,她反而不忍心拒绝了。猫猫只饮一口,就开始陈述自己的意见。
「小女子的意见,不过只是……」
「只是推测,也有可能与事实不符,对吧?只要我别尽信妳的意见,看清事情的本质就不成问题了吧。」
「是。」
猫猫除了回答「是」之外也别无他法。而壬氏瞄了桃美一眼。他自称「我」而非「孤」,想必是考虑到桃美也在场。
「那么小女子该针对哪件事陈述意见才好?」
「针对识风之民。从我已知的情报说起也行。我要妳从头说起,就像是做个整理。」
「遵命。」
壬氏这么说,让猫猫讲起话来轻鬆许多。不需要边讲边斟酌内容,以免与已知的部分有所重複。
「关于识风之民,我们前去农村视察时,从曾为农奴、名唤念真的男子那边听说了一些事。念真说那个部族过去曾遭遇抢新娘、抢奴隶之事,并因此灭族。又说识风之民掌理祭祀,受到戌字一族的庇护。」
这些事情她早已和壬氏说过了。因此壬氏并不拘束,边听边饮茶、用茶点。为了搭配茶水,点心同样也是异国式的饼乾。
「他们往昔进行的祭祀,有可能是防範蝗灾于未然的一种方法。此法称为秋耕,除了翻土耕田改善土壤之外,似乎还具有清除害虫虫卵的效果。更多细节我想罗半的哥哥应该知道。」
「罗半他哥是吧。罗字一族真是才士辈出,如此内行的农人竟然就有两名。」
连在这里的称呼都是罗半他哥。
(虽然罗半他哥看起来像是不得已才学会农事……)
但以他那莫名一板一眼的性子,想必会稳扎稳打地教导民众习农。要是生在寻常人家,一定是个寻常秀才。
「罗半他哥呢?」
「已经收到传信,说明日就会回到西都来。大致上农村该会的事似乎都教完了。」
马闪向壬氏报告。
(对耶,他人还在农村。)
不晓得有没有把薯类的栽培法成功传授出去。
「那么他一回来就召他来见我。」
「是。」
马闪退下了。背上黏着家鸭的羽毛。
猫猫看看壬氏,请示是否可以继续接着说。
「继续说。」
「是。据说识风之民能役使鸟禽,但是仅凭曾为农奴的男子的说法,无法得知役使所用的方法。然而我们今日捉到一名可疑人名唤库鲁木,根据她的证言,识风之民其实并未灭亡,且子子孙孙仍保有饲育鸟禽的技术。如同月君的预测,正是疑似用来传令的鸽子。此外,他们似乎也有饲养其他鸟禽。」
对于养鸟的技术,库鲁木似乎只想到培育宠物卖给富人的用途,其实错了。
「关于其他鸟禽,视饲育方法而定或许有助于捉虫。但我认为真正的用途,仍然是饲育传令用的鸽子。」
猫猫道出壬氏早已做出的结论。
「识风之民最大的强处,很可能就是以鸟作为传信手段。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就算曾经让族人作为谍报部队效命也不奇怪。」
壬氏脸色不变。
「那么,倖存的识风之民又是如何?」
「这只是我的推测——可能是某人器重他们的技术,庇护了他们。」
猫猫放慢速度,注意回答时的用词。
「妳认为是谁在庇护他们?」
「……我不清楚。可能是戌字一族,也可能是其他势力。」
「妳为何认为戌字一族也庇护过他们?」
猫猫也觉得,这个答案自相矛盾。假如戌字一族更儘力庇护识风之民,五十年前也不至于发生那场惨案了。
「容我冒昧,称呼太皇太后为女皇。」
「无妨。」
「我想是因为女皇灭了戌字一族。」
「嗯。」
壬氏也露出可以理解的表情。猫猫认为那位将先帝当成傀儡、临朝称制的女子,当年行事必然讲求合理。持续扩建的后宫以及禁止砍伐森林,也有她的理由在。然而关于戌字一族的族灭,却有许多不明之处。
「换言之,妳的意思是识风之民本来具有谍报部队此一重大用途,戌字一族却蓄意隐瞒而未曾上报皇族,将其纳为一族所用,所以才会受罚?」
「只是一种可能。」
不过是猫猫的假设罢了。她希望壬氏只把它当成一个判断的线索。
「明白了。那么若是戌字一族以外的人庇护他们,又是如何?」
「……我想起了白娘娘曾用过鸽子。也许那是砂欧众所皆知的一种技术,但也有可能是由识风之民传授的知识。」
「识风之民的技术传到了砂欧吗?那么,是在识风之民被灭之前,还是之后传过去的?」
壬氏问得别有居心。
「依小女子的见解,有可能是在被灭之前。」
「换言之就是叛国?」
「是叛国。」
猫猫针对识风之民被灭的理由进一步思考。姑且假设识风之民除了祭祀之外,也作为谍报部队为戌字一族效命。假如他们有叛国情事,戌字一族在他们遭到其他部族袭击时见死不救也不奇怪。
(倖存的族人,则让他们住在城里以利监视,等技术传给下一代之后就把他们灭口了。)
从库鲁木的证言,猫猫忍不住要做这种推论。乍看之下像是提供庇护,实则进行监视。
壬氏的见解似乎也与她一致。他一面颔首,一面饮茶。
猫猫也口渴了,于是只饮一口茶。
「戌字一族,以及砂欧,就这样了?」
「不,还有一点。」
库鲁木还提到另一件事令她在意。
「库鲁木曾说过一些话,让人猜测玉袁国丈的夫人,也就是玉莺老爷的太君有可能是识风之民出身。」
「正是如此。」
壬氏明确地回答。
(已经查到了啊。)
那何必还要听猫猫的推测?雀在壬氏背后竖起两根手指,笑得洋洋得意。看来她早就查到了。
「玉袁阁下于经商之时,似乎受了贤内助许多帮助。经商不可或缺的即是消息传达。仅仅数十年就能建立起这样的万贯家财,自然需要别人所没有的力量。」
不只如此,玉袁的孙子还是皇储。讲到平步青云,社稷之中无人可与玉袁相比。
「关于太君的人品,我没听过什么不好的风声。据说是一位温婉聪慧的女子。」
她对库鲁木也是亲切以待,所以可以理解。
但是,她的儿子就万分可疑了。
猫猫觉得既然这样就不用再提了,但有一件事得问清楚。
「接下来这事跟识风之民有些不相关,不知能不能说?」
「什么事情?」
「关于我们前去侦察的村子,在我们过去之前,陆孙大人已经访问过了。」
「……这件事啊。」
壬氏斜着望向上方。看来是在稍作思索。
「关于陆孙我也调查过了,也知道他前去视察过农事。听闻他在西都公务繁忙,迟迟拨不出时间前往农村。他不过是去确认中央原本就提过的事情罢了。」
猫猫偏了偏头。
「原本就提过了?」
「是啊。从戌西州的报告来看,去年并未发生太大的农灾。但是,不亲眼做个确认还是让人不放心。于是这差事就落到了陆孙头上。不如说,是我派给他的。」
「……真是如此吗?」
「为何要怀疑?」
「不,没有。」
猫猫抵达西都时,看到他身上的衣服不是很乾凈。猫猫原本猜想他是不是在做些亏心事,不知是不是她太多疑了。
「关于身上衣服骯髒的问题,让雀姐来为妳说明吧。」
雀鼻子喷出一大口气。看来她即使在壬氏面前,照样自称「雀姐」。
「雀。」
猛禽瞪着厚脸皮的小鸟。
(桃美夫人好可怕啊。)
「我准。但说无妨。」
获得壬氏的准许,雀大呼一口气。
「雀姐已经都查到了。陆孙大哥在回程的路上,似乎遭到贼人追赶。猫猫姑娘也知道吧,就是那些贼人。那些被马闪小叔把手臂给折了,可怜兮兮的盗匪大哥。」
「是,当然记得了。」
(雀姐妳还拿我当诱饵呢。)
「是了。袭击雀姐的那些贼已经束手就缚,让捕役带走了。附带一提,贼人的主使后来也捉拿到案,有人把情报供出来了。再附带一提,其中一名嚮导正是数日前陆孙大哥前往农村时的带路人。」
将雀所言统整一下,也就是那嚮导把旅客的情报对盗贼通风报信,盗贼再去袭击不熟悉草原的旅客。而雀的意思是,猫猫他们与陆孙皆被盗贼袭击,是同一个嚮导在背后牵线。
雀料到有人会在背后为盗贼牵线,所以才先下手为强演了一场戏,然而……
「雀姐我们着实只是凑巧遇袭,但是——」
(喂,怎么撒谎啊。)
猫猫抿紧嘴唇,以免咒骂出声。
「以陆孙大哥的情况来说,似乎是嚮导又替别人牵线袭击了他。」
「意思是说有人想妨碍他视察农村吗?」
「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可能只是想吓唬他。或者是将计就计,故意假装成被害者,不过这方面就不是雀姐该去想的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真的只是碰上了普通贼人。」
雀的个性莫名精敏之处,就是说来说去还是会划清界线。只说事实,不讲意见。
(虽然会拿我当诱饵就是。)
猫猫对那事有一点点记恨。
「知道了。」
壬氏指示雀退下。雀立正站好行了一礼。
(照这样子看来……)
感觉壬氏也尚未完全掌握到陆孙这人的底细。至少就猫猫听起来,陆孙像是个忠于职守的男子。
壬氏喝点茶,像是準备整理情报。猫猫也喝了点凉掉不少的茶。
(虽然这味道会让人想来点甜的……)
但猫猫想吃咸点,才刚这么想,一个点心盆悄悄放到了她身旁。盆子似乎是水莲放的,她对猫猫略使了个眼神。盆子里是质朴的煎饼(仙贝)。
「一个人大啖点心淡而无味,妳陪我吧。」
壬氏拿起吃食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