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马闪的报告,罗半他哥回到别第来了。
「呼——累煞我了——」
罗半他哥把农具摆到药房门口。由于又是薯类又是农器的,带来的东西很多,所以都存放在药房后边的仓库里。
昨天他一回来似乎就倒头大睡,现在才终于过来收拾用过的工具。
「真是辛苦您了。」
反正也没来什么病患,猫猫上前迎接疲累的罗半他哥。可能是閑着没事,庸医也过来了。
天祐假顾药房之名行午睡之实。大概是过于平凡的罗半他哥引不起他的兴趣吧。
「辛苦大哥了。看,都晒黑了。」
庸医就像叔叔伯伯那样一派自然地跟他说话。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请罗半他哥共用点心了吧。
「喔,因为这地方几乎不下雨,太阳很毒嘛。虽然湿气不重所以还算舒适就是。」
罗半他哥把锄头靠在墙边。
「这样啊,这样啊。要不要喝冰凉的果子露?我特别用放在地下冰透的水做的,好喝极了。」
(冰水不是高级品吗?)
猫猫担心庸医或许不该擅自拿来用。而且这么快就邀罗半他哥一起喝茶了。
「求之不……」
罗半他哥停住了动作。不对,说成僵住都不为过。
这是怎么了?猫猫试着戳戳罗半他哥。仔细一瞧,罗半他哥正在微微发抖。
猫猫顺着罗半他哥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一位龙血凤髓、丰神飘洒的贵人。
「啊呀!月、月……!」
庸医惊惶失措。
面露蔷薇花瓣飘扬飞落般笑容的壬氏就站在那里。
「罗半的哥哥说的可是尊驾?」
儘管白玉微瑕,依然未损其美。壬氏晃动着亮丽丝绢般的秀髮,步步靠近罗半他哥。
「是,是。」
罗半他哥也回得不清不楚。看起来不像是能正常回话。
(对耶,这才叫做常态。)
猫猫都忘了,壬氏其实是个相貌超脱世俗的翩翩公子。是个曾经凭着仙女下凡般美貌掳获后宫佳丽的心,让众宦官魂不守舍的美男子。
对于罗半他哥这种凡夫俗子来说,等于是剧毒。
「此番请你与我们一道远行,我却延宕多时才来向你致意,真是过意不去。我若说我是皇弟,你可曾有耳闻?众人皆唤我为月君,或是夜君。」
能够直呼壬氏本名的人,只有皇帝等极少数之人。因此就连自我介绍的时候,似乎也无法报上自己的名号。只因万一不慎说出名号,对方也记住了,一个不小心叫出壬氏的本名时可能会因大不敬而受罚,所以才须有此顾虑。
(皇族真是不好当。)
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想。
「此、此番有、有幸与……殿下同行……光、光荣之……」
(不知道是谁上次还说自己是被骗来的?)
罗半他哥这个平凡人,在壬氏的面前平凡地紧张万分。顺便一提,庸医两眼闪闪发亮地看着壬氏,背后蔷薇花飞了满天。
「罗半和我说过许多事情。他说他的亲生父亲身为罗家后人,也身怀农业之才。又说他还有个哥哥帮助父亲,身怀寻常农民所没有的农事知识与技术。」
(换言之就是内行农民。)
罗半他哥表情十分複杂。看起来就是虽然受到称讚但高兴不起来。可是,壬氏的闪亮光彩绝非一般人所能抵挡。
换言之罗半他哥注定会缴械投降。壬氏一人主导大局。
(啊,这场面之前也看过。)
猫猫旁观壬氏用闪耀光彩作为武器单方面进攻,以及罗半他哥由于只是个凡人而毫无防御手段的模样。
「你们会用一种称为秋耕的方法减少虫害对吧?我这还是初次耳闻。后来我让部下去查,得知这是往昔在上位者要求农民进行的措施。很遗憾地,据说比起秋天耕田的好处,出于放牧所需将家畜养肥更为重要,日后便取消了此种规定。为政着实不是件简单的事啊。」
「您、您说得是。」
「此外,听说你除了薯类,也熟于栽培麦子。没想到经过踩踏竟能让麦子长得更粗壮,我这还是初次耳闻。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今后还请尊驾对无知的我多多赐教。」
「小、小人不敢。」
罗半他哥脸色一下子红一下子青。附带一提,庸医依然浑身散发飘飘然的陶醉气氛,羡慕不已地看着壬氏一直跟罗半他哥说话。不,已经不只是羡慕而是嫉妒了。
「然后,虽然深感过意不去,但我现在就有件事想向你讨教。不知可否?」
壬氏神色略带忧愁地提出请求。
罗半他哥的脸颊一片潮红,庸医平白遭殃当场晕倒。猫猫接住差点昏倒在地的庸医,扶着他轻轻坐到地上。
(呜哇——)
猫猫一面心想「还是一样够兇狠」一面彻底隔岸观火。她帮罗半他哥把收拾到一半的农具靠到墙边。
「是。只、只要是我……不,小人能做的……」
「是吗!」
壬氏顿时笑逐颜开,一扫脸上阴霾,害得与这事不相关的庸医都像俎上鲤鱼似的嘴巴一张一合。
「那么难得有这机会,就请尊驾到屋子里说明吧。」
壬氏举起右手弹了个响指,马闪与雀迅速现身。马闪手上拿着一大张捲起来的纸。
(说了半天,这两个人其实处得满好的嘛。)
附带一提,待在两人背后的高顺已经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双手合十。神情有如菩萨。
壬氏大摇大摆地走进药房。躺在屋里卧榻上午睡的天祐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侍卫李白用视线问猫猫:「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了啊?」
「就一些事。」
猫猫懒得跟天祐解释。
「是喔——」
天祐看似反应平平,其实似乎挺感兴趣的。
马闪他们拿来的纸是地图,在药房的桌上摊开。
「此乃戌西州的地图。」
马闪做说明。
地图上儘是草原、山地与沙漠地带。与华央州相比之下失色许多,但有一条横贯中央的道路。亦即连结东西方的商路。
「有几个地方圈起来了呢——」
天祐一脸若无其事地跑来加入话题。庸医起身去準备茶水。
马闪摆出一副明显排斥的脸孔。要不是壬氏阻止,大概已经把天祐轰出去了。
(距离好近啊。)
近得不像是皇族。宦官时代也就算了,猫猫不禁担心现在这样还妥当不妥当。
可是,她觉得壬氏此时的行动,是另有盘算。
「罗半他哥。」
「是!」
(你甘愿让人家这样叫你?)
罗半他哥立时端正姿势。
「其实这些圈起来的地方正是农村地区。请尊驾务必躬耕以劝农事,着手进行秋耕、栽培薯类。」
壬氏露出了足以致人于死地的笑脸。
「……咦?」
罗半他哥才刚从农村回来。累得半死,连农器都还没收拾。
「希望你可以儘快。这样吧,请你明天就上路。」
壬氏灿烂的笑容,光彩刺得罗半他哥闭上眼睛。他无法反驳。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或许该加紧脚步——
现在她知道壬氏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猫猫心想,虽说适材适用很重要,但被利用的人还是值得同情。地图幅员不小,画在上头的疆域相当广大。
「自西都至最远的村子大约有多少距离?」
猫猫试着向看起来很閑的雀问了一问。雀今天似乎只是跟来。其实她在不在都没差,大概是想逃离猛禽般的婆婆吧。
「粗估有个八百里(四百公里)吧,大概。」
「八百里……」
罗半他哥顿时脸色发青。
「首先想请你前往地方较近的村子,然后依序前往比较近的下个村子。你若不擅长骑马,我可为你準备坐起来舒适的马车。」
壬氏以罗半他哥必定会答应为前提说下去。
「可行的话,希望你尽量在两个月内教会所有地区秋耕方法。办得愈快愈好。至于薯类,日后再依次推行吧。」
说是躬耕劝农,简言之就是蝗灾对策。由于不知道什么对蝗灾有用,只能把能做的事都做一遍。而且,能利用的人事物也要彻底利用。
虽然罗半他哥实在值得同情,但就请他成为可贵的牺牲者效犬马之劳吧。猫猫能做的只有——
猫猫从橱柜里取出一些葯,以蜂蜜调合。接着以水稀释,装进玻璃容器。庸医在一旁上茶时,她把这葯拿给罗半他哥。
「请收下。」
「这啥?」
「滋补药。我会为您準备耐放的原液,路上累了就喝吧。」
「所以我去做牛做马已经是确定的事了?」
「……您能拒绝吗?」
「……妳认为呢?」
猫猫就是觉得不可能,才会调製这滋补药。另外再帮他準备些可治筋骨酸痛的贴布好了。
罗半他哥一个寻常百姓,被壬氏这个倾国美男凑近拜託,根本不可能拒绝。壬氏早就把这点算计进去了。
(做事够狠。)
罗半他哥儘管平凡,在平凡人当中却属于秀才。
「你愿意出这份力吗?」
壬氏对他露出彷彿有些困窘的笑容,微微偏头。
罗半他哥只能垂头丧气。
天祐置身事外,在那里忍俊不禁地取笑他人的不幸,让猫猫不由得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脚后跟。这样罗半他哥未免太可怜了。
然而为政必须面面具到,一旦后知后觉就万事休矣。
为政者必须对国难有先见之明,事前摘除祸因。办不到就得承受谴责,办得到却会被视为理所当然,得不到一句讚赏。
(真是难为啊。)
猫猫虽然可怜罗半他哥,但觉得壬氏这么做并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