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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破坏警铃。
我相信只要在这个世界破坏相当于警铃的东西,在另一个世界无法下手的警铃就会坏掉。
我思考我和琪卡之间屡屡讨论到的问题:影响是发生在我和琪卡之间,或是依据场地发生。我一直主张是受到场地的影响,不过想到脚受伤的事件、鞋子上有洞的事件,还有这次房间的事件,我开始怀疑(虽然是有些傲慢的想法)连结两个世界的,或许真的是我们两人。
如果是的话,那么就如阿鲁米那次,要在这个世界找出警铃应该很简单。
我每天听到、并且被控制行动的声音,就只有一个。
钟声。我要去破坏学校的钟。
我并不是没有为了要再度犯下罪行而踌躇,不过这次即使锺坏了,也不会有任何家伙死去;相反地,破坏它反而有可能拯救生命。
準备所有工具,花了我一天时间。
半夜潜入学校、观察警卫和加班的老师,花了两天时间。
我是在了解会被发现、被逮捕、被责难的前提下準备採取行动,所以也可以立刻付诸实行,不过如果在达成目标前遭受妨碍,那就得不偿失了,因此必须缜密地进行準备。
直到执行的那一天,我都没有见到琪卡,只是过着跟平常一样毫无变化的生活。在这段期间,我确认了破坏广播仪器的方式,也调查了以前做过同样的事的蠢蛋受到什么处分。
基本上,我总是想着琪卡,并且也希望如此。我丝毫不觉得接下来要採取的行动是错误的。
然而在此同时,半吊子的我也对家人感到抱歉。
我那无趣但善良的家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儿子準备要去破坏学校公物,引起骚动。我即将害他们至少被学校叫去谈话、严厉警告、承受邻居好奇的视线,并且对儿子产生不信任感。这些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话说回来,仔细想想其实这也和阿鲁米那次没有两样。他们只是刚好是我的家人。人只要活着,就会对其他人造成困扰,或是伤害他人。我必须接受并超越这种事,达成目的。
为了重要的对象。
「我吃饱了。」
在执行计画的前一天,我吃完晚餐后离开座位。母亲在孩子吃完饭说「我吃饱了」之后,总是会说「你吃饱啦」。这时我一定会回应「嗯」,哥哥则会发出拖得更长的声音回应。固定的每一天───没有人真心觉得这样的日常有趣,可是为什么会持续下去?我感到不可思议。
「啊,对了,香弥。」
我正要回房间时,被母亲叫住,回头看到还在用餐的她注视着我,一双筷子仍夹着糖醋竹筴鱼。电视没有打开,背景音乐是收音机的声音。
「我今天打电话给奶奶,她很想见你。因为战争的关係,她很担心你。御盆节的时候去见她吧。」
「我会考虑看看。」
「听你这个回应,根本不打算考虑吧?」
母亲发出无奈的笑声,咬着竹筴鱼说:「偶尔也要去孝顺一下奶奶。」
我对孝顺祖母没什么兴趣,不过如果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祖母大概也不会想要见我。我又说了一次「我会考虑看看」,正準备回房间,就听到妈妈在背后说「大概是像我吧」。我虽然感谢她养育我,但是怎么能凭基因或DNA来决定一个人?
我在房间里休息一小时左右,然后像平常一样出门。这次我双手空空。依照计画,我打算在深夜再度溜出家门执行计画。
我像平常一样走去公车站,确认琪卡不在。我独自坐在候车亭内的长椅,只是静静地等候。
我想着琪卡。我不是在想她是谁、与她相逢有什么意义,而只是单纯地想着她。
时间很快地过去,没有发生任何事,我就回家了。
接着等到过了午夜十二点,家里变得悄然无声,我背起放入几样工具的背包,再度走出房间。走廊上悄然无声。我以为哥哥还醒着,可是他的房间并没有透出灯光。
我下了楼梯,前往玄关。我原本打算直接走出家门,可是当我把脚伸向运动鞋,忽然想到某个可能性。
我感到犹豫。这并不在我的预定当中,但是只要有些许的可能性,我就必须处理。我转身走回客厅。
在家人团聚的场所,从我小学时就放着收音机。
我拿起收音机,再度走向玄关。这回我穿上了运动鞋,为了避免吵醒家人,缓缓地打开门。
这时我好像听见有人从背后叫我,不过这只是我虚构出来的幻听。
我冲到外面锁上门。
夜晚的空气填满我的肺部。
我感觉身体变得轻盈,情绪也变得高昂。
我把背包和收音机放在脚踏车篮子里,开始宾士。途中我停在空屋后方的大型垃圾置放处,把旧收音机砸在水泥地上。零件散落在地面,一看就知道已经坏了。虽然发出很大的声音,但是没有任何人跑来的迹象。我再度骑脚踏车宾士。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学校是旧公立高中,设备和最新的保全系统有天壤之别。虽然说打破窗户应该会立刻响起警报,不过我的行动瞬间就会结束。
具体而言,我要越过一楼广播室后方的围墙,打破窗户,破坏广播器材。就只有这样而已。
我不会畏惧警报和监视摄影机。我并不打算逃避罪责。我是为了重要的人採取行动,没有任何亏心之处。如果在这个世界会成为有罪,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完全没有去想,如果停止那个世界的战争,这个世界的战争或许也会停止。因为我毫不在乎。
我只是想着琪卡,身体就自然採取行动。
我沿着环绕学校的围墙,来到预先看準的地点,停下脚踏车,从背包里拿出小斧头,丢进校内,然后翻身越过围墙。
我捡起斧头,检视手錶。
我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顺利。也许会彻底失败。
即便如此,我也要凭自己的意志行动。
我的情绪无比高昂。
我朝着窗户举起斧头。
半夜潜入学校、打破学校的窗户,还有接下来要做的坏事,都不会让我感到紧张。
只有一件事支配着我的内心,让我情绪高亢。
我一定一直在期待这种事。
这一来,我是不是能够成为她的英雄?
月光把我满面的笑容映在窗上。
我把斧头朝着那里劈下去。
※
很想见某个人的时候,绝对不可以奔跑。
我有这种感觉。
身体的震动、流下的汗水、凌乱的呼吸,会让思念烟消云散。这样的梦想在我心中宛若真实。
我为了避免心情随着二氧化碳一起吐出来,连呼吸也压抑到最低限度。
此刻我正静静地走向琪卡每次出现的公车站。
耳中听到的只有脚步声,以及风吹动枝叶的声音。
我把脚踏车骑到之前藏匿阿鲁米的公车站,丢在那里。
计画进行得很顺利。我迅速地执行,并逃到这里。话说回来,现在学校一定陷入骚动,或许也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
不过我和这个地点,此刻都和那样的喧嚣无关。
如果学校的钟和另一个世界的警铃真的彼此影响,我预期不需要破坏全部。袜子和鞋子、窗户和整间房间、阿鲁米和好几个人───这个世界的破坏程度和琪卡的世界是有差别的。在这里小小的灾害,到那里也会变成巨大灾害,伤害到人类与物品。关于受伤,或许是因为体力和身体表面积的不同,所以琪卡的伤势才会比较重吧。
这当然只是我的期待,不过我总觉得这条法则很可信。我并没有根据,只是直觉而已。
计画顺利结束之后,我突然很想要见到琪卡。
这当然也只是我的期待,不过我觉得应该能够立刻见到琪卡。
天空开始变成群青色。我没有在这种时段来过公车站。
如果琪卡真的在那里,我该说什么?我只希望她露出开心的笑容。
我想着这些,抵达公车站。
或许是我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累,当我要用手指钩住拉门的门把时,一度抓空了。我再次确实钩住门把,拉开门。
琪卡在那里。
「为什么……」
我明明相信能够遇见,可是却不禁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出现?为什么一如我的愿望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我想要早点见到你。」
「我也是。」
这不是谎言。
「不过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我也是。
我坐在长椅上。或许是因为全力踩脚踏车,我感觉到大腿紧绷。
我望向琪卡。她的眼睛似乎充满了和平常不同的情感。虽然无法完全辨识,不过我感觉到其中掺杂着惊慌。
「香弥。」
她的声音在颤抖。难道又发生什么让她哭泣的事件了?
我正感到担心,她就眨了几次眼睛,低声说:
「警铃坏掉了。」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顿时消失。
身体的紧绷、内心某个角落感觉到的紧张、不安、忧虑、一切的一切,全都从身体释放出去,就好像支撑自己的核心消失,身体即将当场崩倒。不过我立刻感受到填满内心的东西,就像备用电源般支撑我的身体,让我的嘴巴能够活动。
「太好了。计画成功了。」
琪卡睁大眼睛。
「是你做的?───不对,我就是猜想是你做的,所以才会到这里。」
「嗯,没错。我想到可能和警铃有关的东西,于是就去破坏它。」
「什么?那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在这个世界不算什么。虽然会受到一些处罚,也许有十天左右没办法来这边,不过更重要的是,幸好成功了。」
琪卡没有眨眼。
「这一来,战争就会停止吗?」
我看着琪卡。她确实点头了。这不到一秒的时间,带给我无比的幸福。
「我们得到通知,明天开始会停战一阵子。」
「妳的家呢?」
「听说在停战期间,会修复被破坏的房子。」
「那真是太好了。」
我的心中充满喜悦。琪卡可以重新得到她的房间。琪卡可以重新得到她的世界。她可以重新得到生存意义,不需要再感到悲伤。对此我真的很高兴。
可是为什么───
琪卡没有让我听见安心的声音或高兴的声音。
「香弥。」
呼唤我的声音是沙哑的。怎么了?
该不会是───我脑中闪过最糟糕的预感。
如果我的行动操之过急怎么办?我没有跟琪卡商量,就去破坏相当于警铃的钟,但是如果说,神圣的警铃对琪卡也是很重要的东西怎么办?我原本以为琪卡对自己以外的事物没有兴趣,不会去在意神圣与否的问题,但如果这是错误推论怎么办?
我突然感到全身笼罩着不安。
「我、我、我……」
或许是因为嘴唇在颤抖,她无法顺利说出句子。我紧张地吞咽口水,等待她说出清晰的句子。
「香弥。」
「……嗯。」
「我能为你做什么?」
这个问题和我原先种种预期都不一样,让我不禁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