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晨,利瑟尔的旅店房间。
「这是送你的,我们队长说,看来他可以顺利离开冒险者的岗位了。毕竟接受了你的帮助,他本来想当面向你致谢,但知道你不希望这样,所以就换我过来了。不过你们的情报也未免太少了吧?为了送礼我去探听了你们喜欢的东西,结果只查到酒啊肉啊这种基本的饮食偏好而已。嗯,还打听到你喜欢书。这些拿来送礼都太微薄了,但是对你们来说金钱上的价值感觉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我带了最高级的白银牛肉和罗曼尼葡萄酒,还有王都首屈一指的超知名甜点礼盒过来。」
「谢谢你。」
那头翡翠色的髮丝反射着窗边照进房内的日光,西翠一开口就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脸上还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平时不服气的表情不晓得忘到哪里去了。看来敬爱的队长能够顺利组织家庭,他真的非常高兴,才会表现得如此兴奋。
利瑟尔坐在他对面,有趣地笑着向他道了谢,低头看向排列在桌上的各种礼品。劫尔不论再怎么挣扎,好像都逃不过收到生肉的命运,利瑟尔悄悄想道。
「不过,我还没有听说他离开的消息呢。」
阶级S的冒险者退出公会,没有引发任何话题是不可能的。听见利瑟尔不可思议地这么说,西翠耸了耸肩,看起来心情还是相当愉快。
「他还没有正式退出,只是公会不再坚持挽留了。退出也不过是缴回公会卡而已,他应该是打算把离开之前该做的事情全部完成吧?」
「指的是作为一位冒险者,最后该做的事情吗?」
「是啊。要是在公会还不同意退出的时候着手做那些事,公会很可能会有意见。」
「没想到冒险者公会也有许多内情呢。不过组织大到这个地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话虽如此,利瑟尔也不打算特别为公会顾虑什么。当然,身为受到公会照顾的一员,他绝不会刻意造成公会的困扰,但也不会特别跟公会客气。
利瑟尔他们还是适合这种作风。西翠也点点头,接着重新低头行了一礼。
「这一次多亏有你帮忙,真的非常感谢。」
「请抬起头来吧。我们也在遇袭的时候受到各位帮忙,这么一来就扯平啰。」
利瑟尔说完,抱歉地垂下眉头,露出苦笑。
「先前也说过了……我当时的行为,实际上也不过是将匪徒硬推给各位处置而已。」
「可是,那是因为……」
「各位原谅了这种行为,所以我们扯平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是这样吧。」
眼见利瑟尔毫不退让,西翠让步了。他不情愿地抬起头,看起来欲言又止。但互不相欠是双方最好的折衷点,领悟到这件事,西翠还是老实闭上了嘴。
「但是,那真的不算是硬推给我们。」
西翠注意到了,对于利瑟尔来说,这一连串的事态发展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他只是遇袭时偶然发现西翠在附近,便把握这个机会找他帮忙。
说到底,即使西翠没有行动,利瑟尔他们也能自己想办法。他们会不费吹灰之力地歼灭匪徒,若无其事地回到王都;见到没有搭弓相助的西翠,利瑟尔一样会沉稳地与他交谈,没有怨恨、没有芥蒂,态度一如往常。
换言之,那对他来说,不过是如此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而已。正因如此,西翠那时候才会搭弓放箭。
「全力倚赖我们的人,我是不会出手帮忙的,也不会因为对方是认识的人就伸出援手。是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一定有什么打算,所以才助你一臂之力,并不是被你强迫的。」
「你不觉得那个『打算』有可能是恶意?」
「你会做那种四处造成旁人损失的蠢事?别开玩笑了。」
西翠无畏地笑了。他拥有身为阶级S队伍成员的自负,虽然不打算与利瑟尔他们的队伍——应该说是与劫尔比较双方纯粹的实力,但他们的队伍好歹也站在阶级顶端,是众多冒险者的目标。
与他们敌对有什么下场?若非必要,利瑟尔不可能主动选择这种百害而无一益的举动。
「哎,我是真的发自内心感谢你。至少接受我这句道谢吧,我会很高兴的哦?」
「那我就感激地收下了。」
听见利瑟尔微笑这么说,西翠微微恢複了平时眉心的皱摺,满意地点点头。
「话说回来,你还特地调查了我们喜欢的东西吗?」
利瑟尔这么问道,兴味盎然地看着桌上的礼品。在他原本的世界也存在同样的东西,有些名称不同,有些则不知为何连名称都一模一样,相当有意思。
「说是调查,其实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在很多地方都是话题人物啊,像在路边摊,或是妈妈们在街上聊八卦也会聊到你们,还有冒险者之间的传言。」
「会提到我们爱吃的东西?」
「对啊,不过也只是提到『常常看见你们在吃某些东西』而已。」
倒不如说,正式的调查管道反而查不到这些讯息,西翠说。
「啊,不过你的情报确实有点少。」
「我吃东西不挑嘴的关係吧。」
「哦,真不简单。还是该说一刀和兽人的吃法太一目了然了?」
「有可能哦。」
劫尔总是吃肉,凡是甜的东西完全不碰。
伊雷文则是爱恨分明,老是一个劲吃着喜欢的东西。他一口接一口狂吃甜食的模样相当壮观,要是桌上有蛋料理,他一定先从那里下手。这二人的偏好都相当明显。
利瑟尔什么都吃,但时常陪着伊雷文一起吃甜食。也许是这方面印象比较强烈的关係,虽然甜点不像是一般送礼给冒险者的选择,西翠还是準备了甜点礼盒。
「我会好好品尝的,肉品今天就请女主人调理吧。」
「现在说这个太迟了一点,但你们如果比较想要金币的话可以直说哦?我会準备的。」
「不,收到这些礼品比较高兴呀。」
「我想也是。」看着利瑟尔高兴的神情,西翠也点点头。虽然他也觉得这些礼物太过微薄,但利瑟尔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缺钱。幸好他选了没有管道就难以入手的高级品,这份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一大早也不好在这边打扰太久,我差不多该走了。」
眼见利瑟尔作势起身送客,西翠伸手制止他,一边站起身来。
「利瑟尔,你今天没有委託?」
「不,只是从下午开始。」
「这样啊。」
冒险者不会深入询问委託内容,儘管西翠有点好奇,但没有问出口,没想到利瑟尔却主动说出了这方面的情报。
「是骑士学校的冒险者讲习。西翠先生,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呢?」
「……是公会的指名委託?」
「啊,你果然知道呀?我想见识一次看看,所以就答应了。」
「你还真好事。除了『最好不要去』以外,我给不出其他建议了。」
闻言,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看他这副模样,应该是知道了所有内情,仍然决定接受吧。一年一度,公会会向选中的冒险者提出这项委託,儘管报酬优渥,愿意接受的冒险者却屈指可数,公会甚至得贴钱增加酬劳,是究极的地雷委託。
「你听一刀说过了?」
「是的,各方面。」
「那就好,你们加油哦。」
劫尔近几年都在王都活动,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既然明知如此还选择接下这项委託,利瑟尔一定会巧妙达成任务吧。西翠这么想着,离开了利瑟尔的房间。
提起王都的骑士学校,那可是闻名周边各国的名校。
在那里就读的学生都是贵族子弟,也有极少数的贵族千金。校方确实重视出身门第,但最看重的仍然是学生的实力,因此才造就了这所学校的名声。
对于无法继承爵位的次男、三男而言,当上名誉崇高的骑士,成为国家的剑戟、国家的盾牌,正是他们最高的荣耀。而子弟当上骑士能够提升家族名声,因此出身家族也会倾尽全力支持他们。也是因为这样,骑士学校里全是些自幼训练剑术、礼仪、知识的贵族子弟,入学的时候往往已经具备了基础能力。
考量到这一点,不难理解为什么骑士学校并未拒绝平民入学,却鲜少见到不具贵族身份的孩子通过入学考试。不过,也存在非常罕见的例外:有些贵族膝下无子,为了替家门培养出骑士,他们会找来志愿成为骑士的孩子,以监护人的身份施以教育。
骑士是王国的荣光,而骑士学校的学生都是以此为目标的孩子,这里可说是人才荟萃的宝库。从十岁至十六岁的贵族子弟,都在这里切磋砥砺、自我精进。
「话虽如此,果然不可能所有学生都是好孩子吗?」
即使骑士学校如此优秀……不,应该说正因为这里是骑士学校,有些事情反而力不从心。为了替校方完成这些事,利瑟尔一行人现在正坐在车厢里,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摇晃。
「总之打断那些嚣张小鬼的鼻樑就对了?」
「这次讲习名目上是『与冒险者交流,拓展视野的教育活动』,毕竟骑士与冒险者在出状况的时候势必合作呀。」
「很拐弯抹角欸。」
三人搭上前来迎接的马车,正在前往骑士学校的路上。
由于利瑟尔感觉会有兴趣,所以史塔德向他们提出了这次委託,当然,是以他们一行人具备完成委託的能力为前提。冒险者自然也有权拒绝,不过利瑟尔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二话不说便接受了。公会对此真是大喜过望,不然他们每年都为了寻找适任人选奔波个不停。
「据说报酬非常优渥,却没有人想接这项委託呢。」
「因为不划算。」
「一听到你要接,所有公会职员都当场摆出胜利动作欸。」
从公会方面狂喜乱舞的反应,看得出这项例行事务每年都教他们伤透脑筋。
不过这也不奇怪,考量到委託内容,称之为地雷委託确实相当贴切。
「万一遭到贵族的小鬼怨恨,那就不只是倒楣而已了。」
某种意义上,伊雷文刚刚并没有说错。他们这次的目的,是与撑过骑士学校长年的训练、几乎培育完成的学生见面,以实力摧折他们的傲气。
学校一向教导他们忠于任务,培训过程容易有所偏颇。一流的教育、本人卧薪尝胆的努力,导致他们以身为骑士为荣,但同时也相当自傲。
「放着不要管啊,反正他们会成为很体面的骑士大人嘛?」
「骄傲会限缩他们的视野吧。但骑士本身又应该以这份矜持为傲,所以无法加以否定。」
「啊,所以才叫我们去喔?」
「还真乱来。」
「没想到校方的想法这么开明。」
让素昧平生的冒险者摧折他们的傲气,效果才最为卓越吧。利瑟尔他们没有接受过应对贵族的讲习,仍然可以接受这项委託,正是因为校方要求的只有实力而已。傲慢不逊的态度效果更好,校方反而非常欢迎。
「话虽如此,公会看上的冒险者好像还是以A阶或S阶居多。」
「毕竟打输他们就不像话了。」
「再怎么说都是即将成为骑士的孩子,实力应该无庸置疑吧。」
「是啦,所以很多人都不想接啊。」
冒险者晋陞高阶之后,拥有贵族人脉的大有人在。没有人想因此冒犯贵族,眼睁睁和提出高额委託的金主说再见,所以就更不愿意接下骑士学校的委託了。
「队长竟然接了这种委託。」
「机会难得呀,平常可没有办法随意进入骑士学校呢。」
只凭着一股好奇心就打算接下委託,这倒是很符合利瑟尔的作风,劫尔将手肘撑到窗框上,叹了口气。倒不如说,利瑟尔在原本的世界总是小心斡旋,从不树敌,对他来说遭人怨恨或许也是乐趣的一部分。这享乐方式还真是奇特,不过想必他还有其他目的。
「你们一定没有问题,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我打不打得赢他们了。」
「论实战是你的经验比较丰富吧。」
「实战经验有那么重要吗?」
「我不觉得你会输给只打过比试的家伙。」
劫尔讲这种话没什么说服力。打从还没有实战经验的时候开始,他肯定已经能够辗压普通的冒险者了。
「是说打斗方法用学习的喔……我不太懂这种感觉欸。」
「对你来说是这样没错。」劫尔附和。
嘲讽似地在千钧一髮之际躲过对方的攻击,以薄如纸片的刀刃割开对方的要害。伊雷文的这种动作、这种作战方式,又有谁能够教导他?
在赌上性命的厮杀当中磨练出来的剑技,充分展现出了他原本的个性。劫尔说,伊雷文作战的时候不重视自保,特彆强化了扼杀对方的技术。这方面利瑟尔不太了解。
「话说啊,大哥没有进过学校喔?」
「嗯。」
「也是啦,要是你上过学我还比较惊讶。」
那干嘛问?劫尔看向他,但伊雷文光明正大地装作没发现。
「只要接受过充分的教育,即使不进入骑士学校就读也可以成为骑士吧。」
「靠人脉喔?」
「不是……我想是有了必要的素养就没有问题。」
当然,学习这些必要知识最快的捷径就是骑士学校,而且无法与其他骑士候补生交流可是重大损失,没有人会刻意选择不就学。
话虽如此,侯爵家是骑士的大本营,劫尔接受的教育与训练,肯定具有高人一等的水準。
「你的兄长以前在骑士学校念书吗?」
「谁知道。」
利瑟尔最近觉得,这对断绝关係的兄弟实在太缺乏往来,跟一般的「感情不好」好像又不太一样。
「所以大哥,你就自己一个人对着桌子念书喔?」
「我是不爱念书,只念到不会被骂的程度。」
「大哥在奇怪的地方做事很有窍门嘛。」
欧洛德或许也看他这方面不顺眼,回想起劫尔那位血缘上的兄长,总觉得他做事有点不得要领。利瑟尔想着,从马车的车窗向外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