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面朝海洋、白石砌成的王宫,佔地相当广阔。
从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望见王宫的白墙在阿斯塔尼亚的日照下闪烁美丽的光辉。石造的军港从王宫朝大海延伸出去,这同时也是巨大帆船络绎不绝的贸易港口。
位于其中心的王宫,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涉足的领域。王宫深处的一室当中,有一名男子待在那里。
「…………唔呵、呵……」
说不上高也说不上低,不可思议的嗓音笑出声来,笑得好像一个字一个字朗读剧本似的。
但声音本身却带有十足的磁性,充满诱惑,附在耳边低语足以让人双腿震颤,不分男女。拖曳布料的声音响起,与那道嗓音重叠。
「门……打开了吧。」
一点、又一点,那道声音落在没有窗子的室内,轻得宛如耳语。
整个空间只由魔力的灯火勉强照亮,昏暗的光线中杂乱摆放着各种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书柜,柜子里摆满了无数的书籍。
不只书柜里,柜子上方和地板也被数量庞大的书本淹没。
「既然如此……」
男人伫立于这个空间的中心。
这房间位于王宫当中戒备格外森严的场所,能够旁若无人地待在这里的,只有居住在王宫当中的阿斯塔尼亚王族而已。
男人兀自沉思。其中一位弟弟刚刚才来告诉他,有人带着铠王鲛回到港口了。拥有足以讨伐铠王鲛的实力,并不代表那些冒险者就能够开启迷宫最深层的门扉,他也没听到有人通关的消息。
但是,假如真的实现了……即使只有极度接近零的可能性,拥有国家首席学者之称的男人也不会放过。
「真想、跟他们聊聊……」
他持续思索。
那些冒险者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宣布通关的消息?就算再怎么无意炫耀,公会迟早会发现这件事,所以应该不是刻意隐瞒吧。没为什么,只是顺其自然?
通晓古代语言的人会有这种想法吗?从过去的情报,他们是否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了?如果想跟他搭上线,他们一定会採取行动的……不,也许铠王鲛已经是他们的行动了。
这是一种试探吗,测试他是否能从战胜铠王鲛推敲出迷宫通关的可能性?假如不觉得有此可能,那就代表他深信自己的知识不可能劣于区区的冒险者,只是个视野狭隘、自我陶醉的人;假如注意到了这个可能性,那就正好相反。
对方想要的是哪一种答案?
「但是,我是不会、如你们所愿,採取行动的、哟。」
接触对方最确实的方式,就是在铠王鲛解体完成的时候,到港口跟他们见面。
如此一来,就会形成王族居然配合冒险者的行程,亲自派人迎接他们见面的形式了。假如对方是刻意营造这种状况,那真是非常习于策动他人的人物呢。
「唔、呵呵……」
是他想太多了吧,但他又希望真是如此。
他不在乎谁佔上风,不过很欢迎这种双方较劲的竞争关係。即使成天茧居在书库,他也同样继承了阿斯塔尼亚王族奔放不羁的血脉。
男人笑了。这道笑容之后,整个空间里只剩纸页摩擦的声响。
利瑟尔独自坐在冒险者公会的椅子上翻阅魔物图鉴。
看準午后公会人少的时段,他佔据了其中一张供冒险者谈话用的桌子,因为公会保管的魔物图鉴不可携出,无法带回旅店慢慢阅读。
话虽如此,如果问他在这里是否就无法自在阅读,对于利瑟尔来说也完全没这回事。他在公会一角营造出宛如午后的咖啡厅般安稳舒适的空间,悠悠哉哉读着书。
看见他这副模样,周遭的冒险者和公会职员满脸困惑,这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现在广受讨论的,那个成功讨伐铠王鲛的队伍的队长。
「这座迷宫的路很窄,队形就採取────」
假如向公会提供书本上没有的「人鱼公主洞窟」头目情报,不晓得会拿到多少报酬?正当利瑟尔优閑地这么想的时候,隔壁桌的对话刚好传入耳中,他抬起脸来。
在狭窄通道和宽广空间分别该如何应战,这种魔物该怎么应付,碰上那种魔物又该怎么办……正在讨论队伍阵形和战略的冒险者,正是暗恋着团长饰演的少女魔王的那个男人。
虽然他举止不太文雅。利瑟尔边想边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同时细读魔物图鉴的视线和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因此停止。这么说来,他们的队伍还没有讨论过这种事呢,利瑟尔在内心偏了偏头。
「(队形……劫尔有时候会说的,『反正往前就对了』算吗?)」
不算吧,利瑟尔独自点点头。
在原本的世界,他曾经在战争时做出必要的指示,倒是从来没有以冒险者的身分向队员下达过任何指令。迎战铠王鲛的时候,他也只粗略告诉另外两人「等它露出腹部就麻烦你们了」而已。
一方面也是因为劫尔他们的冒险者资历比利瑟尔还要丰富的关係,硬要说的话,利瑟尔反而较常听从他们的指示行动。
「(虽然我也想试着下达指令……)」
利瑟尔下意识拨弄着书页边角,在心里沉吟思索。
至今为止,他们都是在发现敌方之后各自应付附近的魔物,也一路打过来了。既然没有问题,维持同样战略应该也无所谓,但他现在就是无端想跟人讨论战略。
对付铠鲛的时候他们也成功合作迎敌了,可见不是办不到吧。但另外两人原本都独自作战,不曾思考过战斗模式的问题,利瑟尔对此也不太了解。
既然如此,向前辈请教是最快的方法。利瑟尔下了结论,站起身来。
「打扰各位谈话不好意思,请问可以让我加入吗?」
「啥?」
他喀啦喀啦拖着椅子过去,朝着在隔壁桌讨论的冒险者们微微一笑。
听谈话内容他们明天才会潜入迷宫,讨论的气氛也不算特别紧张严肃,应该只是在公会打发时间,顺便讨论一下战略而已。
因此利瑟尔毫不客气地打算加入谈话,半点犹豫也没有。
「等、等一下,你是怎样?」
「身为冒险者,我对于队伍的行动模式很有兴趣。我才刚成为冒险者不久,希望可以参考各位的讨论内容多加学习。」
「啥?!」
他们是五人一组的队伍。
五个男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利瑟尔喀啦喀啦把椅子摆进空隙,两旁愣愣看着这一幕的冒险者也几乎在下意识中挪动椅子,为他空出位置。
利瑟尔就这么光明正大坐到椅子上,摆出準备好侧耳倾听的态势。坐在桌边的男人们就不用说了,周遭的其他冒险者也僵在原地看着他们。
「参考啥!你队伍里不是有一刀吗!」
「劫尔感觉对于这方面的知识不太熟悉呀。」
「还有一个兽人咧!」
「伊雷文是距离协力合作最遥远的那种孩子。」
暗恋中的冒险者怒声重複着毫无意义的语句,一边环顾周遭求救,结果所有人都马上别过脸,不知是不是他平日的人德使然。
「你这、啊,对了!想听免费的,你还真厚脸皮啊,喂!」
「饰演魔王的那个女生,爱喝浓烈的气泡饮料哦。」
胜负已定。
这段时间过得真充实,利瑟尔笑逐颜开地走出公会。
从周遭的反应,他一向觉得自家队伍的冒险者活动似乎有点不同于一般认知,看来是真的大相径庭。看来从书本获取的知识还是有限的,他不禁感慨地想道。
比方说,他从来不知道冒险者在迷宫里基本上不会吃饭,他们一直都理所当然地用餐。
不过这部分也是因为劫尔和伊雷文明明知道,却没告诉他。假如利瑟尔问了他们会回答,但反正这么做没什么问题,而且肚子会饿也是事实,所以就默许了。
「(还有,队长好像满忙碌的。)」
走在魔物出没场所时要提醒队员注意,战斗中必须做出指示,在迷宫里还得负责绘製地图、寻找休息地点。当然也必须提防陷阱,还有随时留意队伍成员的动向。
这么想来,自己没有队长的样子,说不定就是下达的指示不够的关係。虽然利瑟尔这么想,但劫尔和伊雷文在战斗中时常以他肉眼追不上的速度行动,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指令有可能跟得上他们的步调。
难得他们两人愿意尊自己为队长,但他距离一个像样的队长,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利瑟尔一边体会着冒险者的博大精深,一边朝着对上眼神的糖渍花瓣店主微微一笑。
「喂。」
「啊,劫尔。」
背后忽然有人叫他,利瑟尔回过头,脚步停顿了一瞬,劫尔便走到身侧与他并肩。
接着两人一起迈开脚步。既然目的地相同,也不必特地分头前往,他们本来就约在利瑟尔正要前往的港口见面。
「怎么穿着装备?你没出城吧。」
「我刚才去了公会,想说穿着便服去好像太醒目了。」
不穿便服还是一样醒目,劫尔这么想,不过没说出口,毕竟穿装备确实是比平时的便服好一点。
「劫尔,你也穿着装备呢。是到迷宫去了吗?」
「没,到丛林里晃晃。」
「啊,魔力点慢慢接近了呢。」
居住在魔力聚积地的魔物,比一般的魔物更加棘手。
劫尔并不会进入魔力聚积地,应该是跟聚积地附近跑到外头活动的魔物交手吧。
「大概再过多久会来?」
「一周左右吧。」
从公会的警告标示板上也看得出来,魔力聚积地正在缓缓往这个国家接近。
魔力点并不会进到国内,因此阿斯塔尼亚的居民对此没有危机感。魔力量较多的人会为魔力中毒的癥状所苦,但这个国家有这类困扰的人好像很少。幸亏如此,魔力点接近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话虽如此,外国来的冒险者还是会受到影响,尤其对于魔法师来说相当难受。那名暗恋冒险者队伍当中的一位魔法师刚刚才在抱怨,「魔力点接近的时候我都会头痛,真讨厌……」
「对了,我刚刚在听大家讨论队伍的作战方式呢。」
「听谁讨论?」
「那个找团长小姐麻烦的冒险者,你记得吗?」
选择暗恋那位团长,走上修罗之道的那个男人,劫尔也记得很清楚。
「他还没发现?」
「幸好还没发现,帮了我一个大忙。」
「你贿赂他?」
「啊,被你发现了?」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劫尔低头看着他,也哼笑一声。
利瑟尔懂得选择要被捲入哪些麻烦事,肯定是认为没有问题才会闯入其他队伍的谈话。他本来就异常善于估算自己与对方之间的距离,在不让对方反感的情况下达成自己愿望的手腕自不待言。
「然后呢,作战方式怎么了?」
「我想说,我们好像没有讨论过这方面的战略。」
「没必要吧。」
劫尔说得斩钉截铁,利瑟尔露骨地投以抗议的眼神。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但他就是想讨论,有什么办法?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劫尔看了一会儿,劫尔便放弃似地瞥了他一眼。
「……你想讨论什么?」
利瑟尔高兴地眯起眼笑了,接着思考该谈些什么。
讨论战斗模式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就是职责分配。利瑟尔他们总是各自随心所欲行动,但刚才那些冒险者都对于自己在队伍当中扮演的角色了若指掌。守备、先锋、佯攻等等,听得利瑟尔不禁佩服,同时老实说,也有点惭愧。
「我的魔铳在队伍定位上属于哪个位置呀?」
「啊?」
「比起魔法师,是不是更接近弓箭手的定位?性质上接近魔法师,但考虑站位好像是弓箭手比较符合。」
毕竟没有其他人用魔铳,他没有任何前例可以参考。
「被封住魔力你就失去攻击手段了吧,应该算魔法师?」
「那也要看封住的方式而定……不过你想想看,在战斗阵形里的定位……」
「啊,你是这个意思。」
魔法师在构筑魔力时几乎无法移动。
假如能在移动的同时不扰乱注意力,那当然有可能,但这实在太困难了。而且构筑威力越强大的魔法就越容易无暇分心行动,魔法师没有多余心力顾及周遭情况,因此在战斗中几乎都由其他队员守护。
「假如队伍中有足以成为主力攻击手的魔法师,发动魔法就是整个队伍的第一要务,对吧?」
「因为靠魔法就能打赢了。」
打出一击就能左右战况,这就是魔法师的特徵。
话虽如此,魔法师在冒险者当中所佔的绝对数量相当稀少,纯粹以魔法决胜负的冒险者,包含刚才那位说魔力聚积地接近时会头痛的男人在内,利瑟尔在阿斯塔尼亚也才见过两位而已。
「队友会把魔法师保护得很好呢。」
「你想被保护?」
「有必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