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餐之后,利瑟尔的注意力不在饭后休息,而是在书本上。
他没有在伊雷文大腿上休息,反而扭着身子打算下到地面,被伊雷文一把捉住了。
「队长怎么啦?」
「我要去看书。」
「不休息没关係吗?」
「没关係。」
利瑟尔肯定地点了头。伊雷文没有跟小孩子相处过,无从知道小朋友吃饱饭不休息是否真的没有关係,他看向劫尔徵求意见,但这么做当然没有意义。
伊雷文摸了摸被他抓着的肚子,就这么苦恼了一下子。应该没差吧,他点点头站起身来。反正利瑟尔会被他抱着走,外出跟休息也差不多吧。
「伊雷文,要走了吗?」
「好、好,我们走啰──」
「我们出门了,劫尔。」
劫尔只点了个头回应那声稚嫩可爱的招呼,目送他们走出了旅店的餐厅。
他们的目的地在往海边的方向。
伊雷文抱着利瑟尔娇小的身躯,在强烈日照之下心情愉悦地走着。通往港口的大街上摆着许多地摊和摊车,四处可听见热闹的人声。
这样宽广的街道上人流必定络绎不绝,每个人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一眼,但这点程度的小事不可能冷却伊雷文的好心情。
「队长,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啊?我买给你!」
「嗯……没有。」
利瑟尔张望四周,接着摇了摇头。
这想必不是在跟他客气,假如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利瑟尔一定会坦率地指给他看。无论那只手指前方指着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多么价值不菲,伊雷文都打算买给他,无疑是个不适合带小孩的男人。
对于利瑟尔来说,现在或许没有比书本更优先的东西吧。伊雷文下了这个结论,接着看见一间店铺,停下了脚步。那是他之前委託帮忙加工铠王鲛鳞片的武器店兼武器工房。
「我们可以顺便去一下其他地方吗?」
「好的。」
自从对方说东西做好会送去给他,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他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所以并不介意加工多花点时间,但是交到人家手上的素材被浪费掉的感觉也不好。
利瑟尔一定很想早点读书,却这么乾脆地答应了他,伊雷文一边摸着他的头说好乖、好乖,一边穿过了武器店的店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排列着各式各样武器的店内空间,深处有着一扇通往工房的门。许多武器店都设有修缮武器的基本设备,不过像这样拥有自己的工房、能够从零开始打造出一把武器的店铺就很少见了。
对于这家店来说,店铺反而才是工房的附属品,匠人们会把兴趣使然或实验性质的武器摆在店里贩卖。
「喔,这不是拿来铠鲛鳞片的小哥吗,没想到你带着孩子啊。」
向他搭话的是坐在椅子上边顾店边磨剑的男人。
这人比起店员,怎么看果然还是个匠人。或许是看见剑刃每一次打磨都变得更有光泽而感到好奇,利瑟尔直盯着那把剑看,而伊雷文捏着利瑟尔的脸颊,嫌无趣似地开了口。
「不说这个啦,你们小刀还没做好喔?很慢欸。」
「小哥啊,从没见过的素材哪可能三两下就加工好啦。不过也是啦,一把小刀做这么久,咱们工房都要名声扫地啰!」
顾店的男人哈哈大笑,把手上的剑靠在桌边,站起身打开通往工房的门。
「正好也想问你刃形要怎么办,你就进来看看吧。」
「已经做到这程度了喔?那握柄就……」
伊雷文顺着对方的敦促正準备往工房走,这时却感受到有人咚咚敲着他肩膀,他于是停下脚步。怎么了吗?他低头看向敲了他肩膀的利瑟尔本人,看见一双大眼睛直勾勾望着这里。
「我在这里等。」
「啥,队长不想看看工房喔?感觉你会喜欢欸。」
「我想看武器。」
确实,罗列在店里的武器各色各样。
而且这些也不是要批售给其他店家的东西,因此当中有许多充满匠人玩心的设计。利瑟尔是对这点感兴趣吗?这样的话,伊雷文也愿意改天再处理小刀的事,今天就这样陪利瑟尔看武器。
但一听他这么说,利瑟尔便摇摇头说没关係。毕竟队长在奇怪的地方满顽固的,伊雷文于是以完全不适合他的温柔动作把利瑟尔放了下来。
「那队长,你不可以碰危险的东西喔。」
「好的。」
「有事就叫我,虽然我是觉得不会有什么事啦。」
「好的。」
利瑟尔乖乖点头。
换作一般的小孩子这回答不能轻信,但利瑟尔肯定会像没有变小的时候一样,好好遵守他的嘱咐吧,大概没问题。伊雷文确认过小利瑟尔按照他的叮咛,看着武器没有伸手去碰之后,也转而前往了工房。
一穿过门扇,热气和金属相击的声响迎面扑来,他皱起脸跟着带路的男人往里面走。男人熟练地避开散落在地面的木材和矿石,朝着工房深处挥着铁鎚的壮年男性走近。
「师傅,铠鲛的客人来了。」
「啊?」
他就是这个工房的领班吧。
被称作师傅的男人嫌吵似地抬起脸来,这毫无疑问就是伊雷文把鳞片带来加工的时候,断言他会想办法处理的男人。
「是来催货的啊?」
「刀子也不缺那一把,但我可不是拿素材来给你们这些家伙当娱乐的。」
「哼,你也没说错。」
师傅咧开嘴露齿一笑,放下了手中的铁鎚。
对于讨伐传说级魔物心怀嚮往的不只有冒险者而已,公会职员会为了强大队伍的登场而喜悦,渔夫为了解体和品尝魔物肉而兴奋,匠人也因为有机会加工素材而高兴。
能拿到该从何处着手处理都不知道的传说素材,一边尝试错误一边加工,这可是阿斯塔尼亚所有匠人的梦想,能被交付这种工作也是无上的荣誉,男人都到了老大不小的年纪还为此喜不自胜也是当然的。
虽然说是娱乐他无法否认,但他们可不是在玩。
「普通的铁鎚一下就敲坏了。」
壮年男子掀开他刚才还挥着铁鎚敲打的那片皮革。
折起的那张皮革是龙皮,包裹在这间工房耐久性最高的皮革当中,一枚反射着虹光的鳞片出现了。原本相当巨大的鳞片变得又小又薄,只有巴掌那么大。
「这样还没完成喔?」
「碰的时候小心啊,现在这样也能割断手指啦。」
「我哪会犯那种愚蠢错误啊。」
伊雷文避开磨得锋利的边缘拿起鳞片,在空中挥了挥这么说。
接着,他捡起掉在脚边的某种矿石抛到空中,拿着鳞片的那只手臂挥舞了几下。
直到看见被切碎的矿石散落在地面,看着这一幕的匠人们才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毫不吝惜地讚歎出声。
「弄得这么薄,施力不当很容易折断,但看来小哥你不用担心这问题啊。」
「少把我当成路边的那种杂鱼。是说这还没好?这样不就能用了?」
伊雷文将丝毫没有缺损的鳞片举到眼前端详。
厚度大约一毫米,可以藏在鞋底,藏在皮带里说不定也不错。但掌管这座工房的师傅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浑帐东西,你不是指定要越薄越好?」
「这样够薄啦,也很方便藏在身上。」
「还不够,你可别以为这就是咱们的极限啊,要薄到极点至少要再减少一半的厚度,否则简直砸了咱们工房的招牌!」
「匠人麻烦死了啦──」
也好,伊雷文把鳞片递还给了追求极限的匠人。
铠王鲛鳞片的强度远超越其他素材,正因如此才有办法打造出前所未有的纤薄刀刃,匠人对此也格外有热情。伊雷文也认为越薄越容易暗藏在身上,而且他本来就不需要半吊子的武器,只要能在离开阿斯塔尼亚之前完成就可以了。
伊雷文拨开晃动的马尾,将视线转向工房的入口。
「强度别削弱太多喔。」
「我知道。握柄你打算怎么办,直接拿着不稳喔。」
「不需要。」
大致确认过之后,伊雷文对此已经兴趣缺缺了。
还让利瑟尔等在外面呢,他不打算在这里久留。正要转身折返的时候,他忽然抬起脸──他听见了稚嫩柔和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听起来并不紧急,但好想儘快陪在那人身边。他在内心想着,踏着悄无声息的脚步声走远,结成一束的红髮在他身后像条蛇一样摆动。真是个乖僻的家伙,壮年男子看着那道背影笑了。
在伊雷文刚前往工房的时候。
利瑟尔目不转睛地盯着排列在墙上的武器猛瞧。剑、剑、剑、盾、弓,还有臂铠和其他用途不明的装备。这些武器防具充满了匠人们独创的点子,当中也有许多设计大幅超脱了一般对武器装备的印象。
就算冒险者喜欢订製装备、追求符合自己喜好的设计,看见这些独一无二的珍奇武器都会忍不住停下目光打量。利瑟尔从最外侧开始,踏着小小的脚步一个个看过去。
「(剪刀。)」
他看见了一把巨大的剪刀。
这是武器吗?或者只是一般的剪刀呢?利瑟尔不可能知道,恐怕来到这间店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吧。做出这把剪刀的匠人也只是想试做看看而已,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
「(剑、剑、弓,还有……大菜刀。)」
顺带一提,利瑟尔说是大菜刀的那把可是不折不扣的武器。
所有冒险者看了都会觉得那是把威武的单刃大剑,此刻却揭露了残酷的事实:它在幼儿眼中看起来只是一把菜刀。装备着类似武器的冒险者们要是知道了一定很绝望。
利瑟尔把店里的其中一面墙壁从这一端看到另一端,接着回过头打算欣赏对面墙上的武器──
「啊。」
这时,刚才顾店的匠人拿在手上打磨的那把剑映入他眼中。
那是相当不可思议又美丽的情景,黑色的剑刃随着每一次打磨,逐渐散发出白银的光辉。为什么会这样呢?小利瑟尔非常好奇。
他走近去看,唯有经过打磨的部分闪耀着光辉。虽然很想伸手摸摸看,不过利瑟尔是个乖乖遵守叮咛的好孩子,所以只是凑过去目不转睛地打量而已。
「是魔术吗?」
他在那把剑前方晃过来又晃过去,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事实上只是用抛光粉把附着在剑刃上的煤灰除去而已,但小利瑟尔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不经意看见挂在剑柄上的那条布,该不会这块布上有什么秘密吧?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拿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伊雷文只交代他不能碰危险的东西,而这只是一条布而已。
「嗯……」
他抬头看着比自己身高位于更高处的剑柄,稍微踮起脚尖抓住那块布。
伸手一拉,他稍微感受到了一点阻力,是因为勾到什么东西了吧。咦?在小利瑟尔还弄不清状况的时候,那把剑已经朝着他倒了下来。
一时间他无法避开,也来不及伸手去挡,只是愣愣地看着。
「不乖喔。」
原本朝他直逼而来的剑刃,在他眼前倏地停止。
小利瑟尔缓缓抬起视线,看见一只大手支撑着剑,再往上看,他看见了长浏海遮着眼睛的熟悉男人身影。
「首领不是叫你不要碰吗?」
「精锐先生……」
店里只有利瑟尔一个人才对,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精锐盗贼把他接住的剑放到桌上,同时抓住飘然落下的布料,递给了利瑟尔。
「来,小贵族。」
小利瑟尔的目光在那块布和那个曾经是盗贼的男人之间来回游移,没有伸出手。怎么了?对方的视线透过浏海打量着他,小利瑟尔终于倒退了一步。
精锐盗贼默默看着这一幕,过了几秒,他像在喊猫咪似地啧啧啧弹着舌头,勾了勾指头招呼他过来。
「你为什么怕我咧?」
这实在让精锐盗贼感到非常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