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利瑟尔终于学会如何搭乘拥挤的马车了。
一开始他想,「感觉应该上不去了,还是等下一班马车吧」,结果才刚这么想就被排在后方的冒险者催促说还挤得下(事实上在利瑟尔他们三人搭上马车之后,连催他的那群冒险者都挤上去了)。搭上马车之后,有时候他的身体倾斜成微妙的角度一直站不直(劫尔一直替他支撑着身体),或是其他冒险者的武器一直顶到他肚子(伊雷文注意到,帮他拨开了)。
不过到了最近就不一样了。他已经学会只要脚踩上马车就有办法挤上去,也发现到站在马车边缘可以让上半身透气,比较轻鬆,也慢慢知道该站成什么角度才不会被武器顶到。
归根究柢,冒险者的组队人数以五人上下居多,只有三人的利瑟尔队伍在挤马车的时候显得更容易变通,也常常站在马车最后方,可以眺望流逝的风景,很轻鬆写意。
「先前我试着一个人搭了马车哦。」
今天,他们三人也站在摇晃的马车上,并肩望着车轮在地面留下的辙痕。
马车时不时大幅颠簸一下,震动从他们凭靠的后方门板传导到骨盆,其实满痛的。
「啥?队长,你自己一个人跑进迷宫喔?」
「没有,我没下车,搭着马车在森林里绕了一圈。」
「你有时候会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听见劫尔这么说,伊雷文也哈哈大笑。
冒险者搭上前往迷宫的马车却不打算进迷宫,反而兜了一圈回到最初的乘车处,这可说是破天荒史上第一位了吧。目击他上车的冒险者们没想到他是一个人单独行动,纷纷坐立难安地想着「不阻止他没问题吗?」看到他下车的冒险者甚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搭到最后就像自己包下整辆马车一样,很有趣哦。我也跟马车伕说到话了,听说马车上果然使用了效力比较强的道具来驱逐魔物。」
「嗯,队长开心就好啦。是说用了那个道具,结果马车还不是动不动就被魔物攻击?」
「是因为车上载着一堆吵闹的家伙吧。」劫尔说。
「马车伕也这么说,据说他自己驾着马车回去的时候几乎不会遭遇袭击。」
言下之意是,车上没人的时候也曾经遭遇过袭击吧。马车伕没有战斗能力,碰上这种事也是相当辛苦。
不过车厢空着没载人的时候,驾马全速狂奔大抵都能顺利逃跑,就算遇到紧急状况,也可以丢下马车直接骑马回去。跟利瑟尔谈话的车伕习以为常地这么笑着说道,不愧是在公会做了二十年的马车伕,经验老到。
「人挤人的时候你就只能站在原地而已吧。」劫尔说。
「是呀,大家都忙着讨论待会要攻略的迷宫,也没有人跟我说话。」
劫尔一副搞不懂那有什么意思的神情,利瑟尔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啊,不过大家好心把外侧让给我站,所以路上我一直看着森林里的风景。」
「那太好了。」
气势威猛的阿斯塔尼亚男人们做到这样还真难得,劫尔带着讽意笑了。
在周遭的冒险者看来,面对这三个人虽然不可能露骨地往他们身上挤过去,不过同为冒险者,平常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顾虑。但是利瑟尔没跟劫尔他们结伴同行的时候,「不像冒险者度」又比平常更高了四成。
之所以把马车边缘的位置让给他站,双方应该都是半带着好玩的心态吧,不过……
「我跟那些下车前往迷宫的队伍挥手,结果有一半以上的人都会挥手回应呢。」
「热情程度跟王都就是不一样欸。」伊雷文说。
看着利瑟尔边说边露出高兴的神情,劫尔兀自寻思。
若只是个奇特的人物,阿斯塔尼亚的冒险者是不会轻易接纳的。正因为利瑟尔拥有足以跟上一刀的实力,又拥有身为冒险者的自负,再加上他不只是个「乖孩子」,而是有着自由不羁的冒险者特质,所以众人才会认同他这个冒险者。
也是由于注意到了这点,利瑟尔才看起来这么高兴吧,毕竟他本人现在仍为了变得更像冒险者而努力不懈。
「(看这家伙比获得王族的认同更高兴,还真符合他的作风。)」
劫尔和伊雷文想起某个布团,不约而同在内心喃喃自语。不过当事人开心就好,他们于是再次放眼眺望马车外一成不变的景色。
这里没有固定的停车处,因此他们跟马车伕说了一声,请他让马匹停下。
没有其他队伍打算进入同一座迷宫,在这里下车的只有利瑟尔他们。三人从经过一定程度整备的道路,转进被冒险者一步步踏得密实的山野小道,虽然不好走,但总是比直接走在野地里好一些。
利瑟尔跨过突出地面的树根,小心谨慎地看着地面前进。
「假如在这种森林当中出现新的迷宫,那就糟糕了呢。」
「啊──你是说会有大侵袭喔?」
「听说迷宫出现在难以发现的地方,期限也会比较长。」劫尔说。
「是这样呀?」
「只是传闻。」
「不,我也听说过,不过这种事情是公会该去想办法嘛。」伊雷文说。
这种认知没问题吗?利瑟尔意外地想。
大侵袭可是弄个不好就会危及国家存亡的大事,伊雷文却说得这么随便,或许为了谋生在各国之间奔走的冒险者差不多都这么想吧。
「从纪录上看来,阿斯塔尼亚只遇过一次大侵袭,想必都在出事之前巧妙发现了迷宫吧。」
「因为有森族在啊。队长,那边有洞。」
听见走在前方的伊雷文提出忠告,利瑟尔避开了被树根挡住的地洞。
这恐怕是森林鼠的巢穴。顺带一提,草原鼠和森林鼠都是同一种魔物,只是栖息在草原或森林里造成牠们的名称不同。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统一称呼为巨鼠之类的就好了?利瑟尔对此一直相当疑惑。
「森族……指的是住在森林里的民族吧?」
「对啊,虽然也没有厉害到可以称作『民族』啦。」
阿斯塔尼亚的人民当中,有些人在森林当中打造聚落生活。
其中有人在阿斯塔尼亚建城之前就已经居住于森林当中,有人是为了就近採撷森林的恩赐而筑起据点,也有人并非定居于一处,而是在丛林中四处迁徙。
他们被统称为「森族」,和生活在城里的人们有着邻人之间守望相助的友好关係。
「反正只要是住在森林里的人,管他什么人都算是森族嘛。」伊雷文说。
「你不也是森族?」劫尔说。
「真的欸,我本来也是森族!」
从伊雷文的反应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具有特别意义的统称。
伊雷文居然直到现在这一刻之前都没发现自己是森族,劫尔一边无奈地吐槽他,一边避开头上的藤蔓。
「总之森族就是一群对森林无所不知的家伙,所以一发生什么事马上就会注意到啦,我爸也曾经发现在峭壁正中间冒出来的迷宫。」
感觉很难抵达那座迷宫呢,利瑟尔边想边钻过伸出小径的树枝,然后为走在身后的劫尔拉起那条枝桠。劫尔略微蹙起眉头,不过还是顺从地钻了过去。
话说回来,虽然发现迷宫算是立了大功,但伊雷文的父亲为什么会在峭壁上爬上爬下的?
「森族发现迷宫会通报公会对不对?」
「没错喔。发生大侵袭的话也会危及森族自己,而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拿奖金吧。」
同为阿斯塔尼亚的居民,互助合作是好事。
正当利瑟尔点头这么想的时候,走在前头的伊雷文稍微加快了脚步。原来前方就是一小片开阔的空间,迷宫的大门镇坐在正中央。迷宫门扉出现的时候通常会形成这样的一片空间,因此森族也容易发现迷宫的存在。
到了到了,三人站在门扉前方,等待它打开。
「大哥,你说你攻略到第几层啦?」
「啊……潜入两天,到第三十五……不对,四十层就回去了。」
「那我们就从第四十层开始啰。今天的目的是头目,所以迅速推进吧。」利瑟尔说。
他们听说有座劫尔攻略到一半的迷宫,机会难得,一行人于是接了相关的委託前来。
利瑟尔虽然不喜欢详细调查接下来準备攻略的迷宫,不过还是会留意各方传闻。听说这座迷宫是相当常见的基本类型,奇怪的机关应该很少吧。
有点令人惋惜,利瑟尔边想边踏进敞开的大门。
「这么说来,旅店主人好像说他今天晚上要出去呢。」
「在外面吃过再回去吧。」劫尔说。
「啊,我找到了不错的餐厅喔,一起去吧!」伊雷文说。
以一个正準备潜入迷宫的冒险者队伍来说,这段对话实在太鬆懈了,他们三人就这么聊着,消失在门扉的另一侧。
喧嚷无比的空间当中,响起了玻璃杯相碰的声音。
受到周遭的喧嚣煽动,他们也握紧了刚送上桌的麦酒準备加入热闹的气氛当中,气势豪迈地把玻璃杯往前一举。
「来,今天也辛苦啦──!」
「耶──!」
玻璃杯相碰的触感传到手上,令人无比舒畅。
所有人一起仰头一灌,冰凉的麦酒流下喉咙,这种快感强烈得让人头脑酥麻。整桌一时间只听得见吞咽的咕嘟声,这一瞬间的沉默立刻又被重重呼气的声音盖过。
脸上自然露出笑容,所有人都更开心了,也有人拦住经过的店员赶紧点了下一份餐饮。
「船上祭结束之后,今天才第一次到外面喝酒喔,你们旅宿业也是很忙耶。」
「没有没有,其实没那么忙啦真的。现在的房客只有贵族客人他们而已,而且长期住宿的客人又比连续的短期房客更省事啊。」
旅店主人露出大无畏的笑容,拿着手上的玻璃杯仰头灌酒。同桌伙伴们高声欢呼起鬨要他喝乾,他于是把剩下的麦酒一饮而尽,把空杯砰地重重砸上桌子。
「来啊,接下来的酒快点送来啦──!」
「吵死啦!」
响起一阵喧闹的笑声,不过在酒馆里没有人会介意这个。
自从船上祭那次以来,这还是旅店主人第一次和朋友们一起围坐一桌喝酒。如果是一两位朋友,倒还偶尔会见个面聊天、喝酒,但大家都有工作在身,很难一次约齐所有人。
今天就是他们把握时不时到来的聚会时机,顺利约到所有朋友的日子。明明还没喝醉,他们却非常亢奋,就算整桌都是男人也一样开心。附带一提,所有人上半身都已经脱光了。
「是说你那边除了那些人以外就没有其他客人了吗,还真寂寞……好像也不会喔。」
「真的完全不会啊,该怎么说?他们给人的感觉该说华丽吗,还是高调,反正存在感太强烈啦,我根本不会在意旅馆里有多少空房间。」
「你好歹是个生意人,也在意一下吧!小哥,随便给我各来两支串烧!」
「好、好──」
旅店主人漫不经心地看着其中一位朋友叫住店员,故意瘪了瘪嘴。虽然对方这么说,但没办法,他真的完全不会在意。
利瑟尔他们刚来的时候还有另外一组房客,但他们早就已经离开了,最近这间旅店几乎快变成了利瑟尔他们专用的住处,不过现在他不禁觉得这样也很好。
在旅店经营上,客源不足确实是重大问题,但毕竟金钱方面他完全不必担忧。
「单人房价格比较高嘛,三间全部住满,完全没亏本,生意人赚得很爽啦不好意思馁!」
「好烦!这家伙好烦!」
「踹他!用力踹他!」
「好痛!喂到底多少人踹我啦,给我把手举起来喔,居然所有人都踹了喔我就知道!」
旅店主人挡在桌子底下的脚遭受了毫不留情的全体猛攻。
他没规矩地把双腿盘到椅子上避难,却在这时忽然想起利瑟尔优美的坐姿,于是又把脚放了下去。一种没来由的罪恶感。
「啊──不过单人房长期住宿真的很赚耶,需要照顾的房客人数比较少,也不太会吵闹吧?」
和他同样经营旅店的男人一边这么说,一边大口吃着店员送来的串烧。
这男人经营的旅店规模更大、收费更便宜,一楼设有三间大房间,每间都挤满了双层床铺;二楼则是四间中型房间,同样排列着双层床铺,不过居住空间比较宽裕一点。由于住宿费用便宜,房客当中冒险者佔了大半。
「我们可是很辛苦耶,住房的都是冒险者,真的有够吵,有时候还会打起来。」
「啊,那就让那三个人到你那边去住几天啊!大概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了吧!」
「好主意!」
「好主意个屁!贵族客人他们会一直住在我的旅店啦──!怎么可以让他们去住那种只提供早餐的简陋旅店──!」
「喂你刚刚说简陋是吧,来我们到外面理论啊喂。」
利瑟尔他们住进去,确实可以让那些冒险者变得更守规矩没错。
但这在各种意义上都令人无法忍受,两个旅宿业者隔着桌子打来打去,结果就被店员骂了。所有人立刻道歉,反正那些提案本来也只是开玩笑而已。
在诚心诚意赔罪之后,大伙又气氛热络地喝了起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不过是说我这边房间本来就少,收费也偏高,老实说并不是冒险者会住的地方对吧?明明应该觉得他们眼睛眨也不眨就在这里长期住房很厉害,但我一方面却觉得这很理所当然……」
「那当然啊,看他们那个气场,假如没钱根本是诈欺吧……」
所有人都回想起利瑟尔他们的模样。
首先想起的是在船上祭亲眼看见的,利瑟尔他们极为高贵的打扮。但即使撇开那天不提,在同样範围活动总会时不时跟他们擦肩而过,或是撞见他们。总之那三人相当引人注目,所以也很容易回想起他们平时的模样。
利瑟尔就不用说了。劫尔浑身带着身经百战的气场,一看就知道是能够轻易赚进大笔金币、实力雄厚的战士;伊雷文态度游刃有余又乖僻,气质这么适合嘲讽别人,根本无法想像他为钱所困的样子。
「啊,不过我先前看到那个很像贵族的人在跟摊贩杀价喔!」
「贵族客人有办法做这种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