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在京都那折腾人的酷暑稍微缓和下来的时候,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即使如此,学生们依然沉浸在放假的情绪里。
也许是因为明年就要考大学了,所以许多高二学生都打算趁现在大玩特玩;班上那些皮肤晒得黝黑的同学,看起来格外显目。
一到下课时间,教室里更瀰漫着懒散的氛围。
「哇,所以葵你已经和前男友断乾净哩。」
惊讶地这么高声说话的,是从隔壁班来我们班玩的宫下香织。
因为『斋王代恐吓信事件』而和我变成好朋友的她,我在这间学校的朋友中,只有她知道福尔摩斯先生的事,以及我的过去。
顺带一提,我们现在都直呼对方的名字。
相隔许久不见的我们靠在通风的窗边,互相报告近况。
「……嗯,虽然拖了很久就是了。」
我把发生在祇园祭宵宵山的事情告诉香织之后,便垂下了视线。
──去年夏天,我们全家因故从埼玉搬来京都。
我从国中时期交往的男朋友还在埼玉,因此我们理所当然地变成远距离恋爱。经过几个月后,我们还是分手了。
起初我觉得这也无可奈何。毕竟变成远距离之后,两个人的感情转淡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原来对方跟我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和我最要好的朋友开始交往了……这个事实对我造成极大的打击。
当时的我一心只想立刻回到埼玉确认种种事情,为了筹措交通费,我打算变卖已故祖父的挂轴,因而造访位在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当时还是天气微凉的三月。
在那里,我邂逅了一位很特别的青年──家头清贵先生。大家都称他为『福尔摩斯』。
『葵小姐,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在这里工作呢?要不要考虑自己脚踏实地工作、赚取交通费,而不是偷偷变卖家人的宝物呢?』
拥有惊人观察力的福尔摩斯先生看穿了我的一切,于是邀请我在他们店里打工。
在接触了奇特的他以及各种美丽的艺术品之后,我的情伤慢慢痊癒了。就在我已经忘记前男友、我的挚友以及过去的种种,打消回埼玉的念头时──
在祇园祭宵宵山的那一晚。
我的前男友和挚友因为毕业旅行来到京都,而我和他们碰面了。
一切根本不可能轻鬆解决。
我的朋友们全都站在前男友和挚友那边,只有我一个人在原地如坐针毡。
当时前来解救我的,就是福尔摩斯先生。
他用力牵着我的手,把我带离了现场……我真的觉得得救了。
『尽量哭吧,你已经很努力哩。』
他的大手轻抚着我的背。
于灯笼的亮光下,我倚在福尔摩斯先生宽阔的胸膛哭泣……一想起这件事,我的胸口就不禁发热。
「欸,你是不是喜欢上他哩?」
香织突然看着我的脸说,让我吓了一跳。
「什、什么?」
「他不是在你最危急的时候解救了你吗?而且他那么帅,会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也不奇怪吧。就连我姐姐也成了福尔摩斯先生的粉丝哩。」
「那、那香织你呢?」
我有点犹豫地问道,香织却露骨地皱起了眉头,摇摇头说:
「我不行啦。他给我的印象就是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很恐怖哩。虽然我姐姐说他很帅,对他神魂颠倒,但我真的很怕他那种能看穿一切的能力。」
呃,这么说来,对于在斋王代事件中被看破自己一切所为的香织来说,会觉得恐怖也很合理吧。
「那葵你呢?」
「如、如果要摸着良心说的话,我是有点心动啦……可是因为我之前一直没走出前男友的情伤,所以我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这样啊。不过,暑假期间你应该和福尔摩斯先生变得更亲近了呗?」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暑假期间和老闆出国去了。」
「所谓的老闆,就是那个家头诚司先生吗?」
福尔摩斯先生的祖父家头诚司先生,是国家级鑒定师,在京都似乎相当有名。
「嗯。老闆有很多国外的工作,所以好像每年暑假都会带着福尔摩斯先生出国。」
「喔,原来如此。毕竟福尔摩斯先生是他的继承人嘛。」香织点点头表示理解。
继承人──这个用词一点也没错。
在当今艺术鑒定界具有世界性权威的老闆,似乎一直努力让自己的继承人,也就是他的孙子福尔摩斯先生跟许多相关人士见面。
而且这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听说从以前只要放长假,他就会把福尔摩斯先生带出国。这么说来,在我刚认识福尔摩斯先生的时候,他曾经说过:『因为我一天到晚都在和家祖父玩,所以没有应届考上京大。』就是因为这样。
「所以暑假期间,都是我和店长在『藏』顾店。」
「哎呀,这样的暑假跟怦然心动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呢。跟那个店长一起顾店,未免太无趣了呗。」
「可是和店长一起顾店,气氛很轻鬆,我觉得也很不错啊。」
店长虽然话不多,但是非常体贴,我很喜欢跟他一起度过的时光。
「所以只剩店长一个人顾店又顾家啰?真是辛苦……对了,福尔摩斯先生家是什么样的建筑啊?」
听见香织没头没尾地这么问,我眨眨眼说:「什么样的建筑?」
「他们是古董艺术品界的人,总觉得应该会住在传统的『町家』吧。」
「喔,原来如此。他完完全全是个京都男孩,的确很像是会住在『町家』的人呢。」
我点点头这么说,但是香织却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京都男孩是什么?应该是『京都男人』呗?」
她和福尔摩斯先生一样吐槽我。
看来京都人很介意别人擅自更改他们的传统用词。
「嗯,我知道,但福尔摩斯先生这个人,与其说是『京都男人』,倒不如说『京都男孩』更适合吧。感觉他比『京都男人』还轻鬆一点。」
「──喔,这么说来,我好像也有点能理解你的语意哩。」
她点点头,貌似接受了我的说法。
看来只要能让对方理解,稍微改变一下传统用词好像也没关係。
「所以你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他们住在哪种房子吗?」
香织把话题拉回来,我回过神,抬起头。
「嗯。我没去过,也没看过。」
不过,我倒是听过家头家的居住状况。据说老闆的家比较靠近银阁寺,店长住的大厦在八坂附近,福尔摩斯先生则在两处之间来来去去,负责管理。对福尔摩斯先生来说,就像有两个家一样。
「原来如此。他们没有住在一起啊。」
听完家头家的居住状况之后,香织双手抱胸,兴味盎然地点点头。
「然后啊,最近老闆邀请我去他家。」
「很好哇,等你去过之后,再告诉我他们家是什么样的房子呗。」
「其实我想请香织到时候和我一起去。」听我接着这么说,香织发出尖声怪叫。
「我?为什么?不要啦,我不太想跟福尔摩斯先生见面。」
香织猛摇头,全身散发出抗拒的气息。
「咦,为什么?」
「因为总觉得好像什么都会被他看穿,很恐怖。」
看见香织一脸认真地这么说,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可能真的什么都会被他看穿,但没有关係啦。」
「被摸透一切真的很恐怖耶。是说,为什么葵都不在乎呢?你不讨厌什么都被看穿吗?」
「我吗?我一开始也觉得毛骨悚然,不过最近已经慢慢习惯了。应该说,这样讲起话来比较方便。」
「什么叫做讲话比较方便,你未免也太习惯了呗。而且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找我去哩?」
香织会觉得奇怪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是……昨天发生的事。」
听我缓缓地开始述说,香织不禁为之屏息。
2
──昨天,也就是星期日。
出国一个月的福尔摩斯先生回到古董店『藏』之后,原本不知为何有些忙乱的店里便稳定了下来。
我不禁深深体认,福尔摩斯先生虽然是老闆的孙子,正职又是学生,但是对『藏』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连我自己也觉得心情变得平静,一如往常悠閑地工作着。
「葵小姐,请问下个周末你有空吗?」
本来在记账的福尔摩斯先生像是忽然想到似地,抬起头说。
「下个周末吗?」
……周末我都会在这里打工啊。
就在我这么想,同时把视线移向桌曆时,这才想起下周末『藏』很难得地公休了。
「这么说来,下周末我们店里公休呢。」
「是啊。」
这间店没有特定的公休日。
毕竟平常并没有什么客人,老闆看起来也不是靠这间店的营业额维持生计,只是因为『如果把店收起来,商店街就会变得寂寥』这样的原因,基本上每天都会开店。
『藏』在周末连续公休两天,是很罕见的事情。
(顺带一提,这是我来这里打工之后遇到的第一次公休。)
不过,他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空呢?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地狂跳,同时转过头回答:「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唷。」
「那你要不要来我家玩呢?啊,是家祖父的家。」他接着说道。
老闆的家,也就是银阁寺附近的那个家。
「咦?」我的高兴大过于惊讶,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我只是单纯对家头家会是什么模样感到很好奇。
「如果可以的话,也请邀请你的朋友香织小姐。」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继续这么说,我忍不住疑惑地说:「香织?」
为什么要我约香织呢?
难道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喜欢香织,所以想利用我,邀请香织去他们家?
……虽然这么做也是他的自由,但是被利用实在令人不悦。
就在我露出苦恼的表情时,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因为尽量多找一点人来,他才会比较高兴。而且不管是各个年龄层的女性,那个人都喜欢。」
「──那个人是?」
「失礼了。其实这个周末,我们家要举办家祖父的庆生会,替他庆祝喜寿。」
所谓的『喜寿』,就是『七十七岁』的生日。我记得已故的祖父七十七岁生日的时候,家人们也齐聚一堂替他祝寿。
老闆也七十七岁了啊。与其说他的健康状况不错,不如说他还充满精力呢。
「那真是恭喜。」
「谢谢你。他是虚岁七十七,所以其实是满七十六岁。家祖父说想在家里举办宴会,庆祝喜寿,打算邀请很多朋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