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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从刚刚一直盯着的多功能笔记本啪一声阖上,深深叹了口气。
就算再怎么盯着这个月的日曆看,后天的日期上用蓝色墨水写的「截稿日」三个字都不可能消失,或贴心地往后移一格。每当反映出我本身个性的虚弱无力的文字与纸张结合时,似乎就比书写文字的我还要顽强。
我并不是不满意这次的工作。即便我并不是有资格挑选工作喜好的着名撰稿者。前几天的取材也很开心,调查资料也进行得很顺利。我也知道之后只要将取材对象的魅力完整地传达出来就好。明明是很愉快的工作,为何现在却一点儿也使不上劲。
其实也不用问为什么,我知道真正的原因。大致分成两个,其中一个原因实在挺蠢的。
和我同期出道────同样在OL时期就兼差替杂誌写稿,也是差不多时间辞掉公司的工作,我所认识的女性撰稿人,前一阵子出版了第一本书。而且这本书获得颇高的评价,几天前在派对上看到她,她本人似乎也散发出行情看涨的光芒。
这样的说法听起来或许很怪,如果她露出「妳和我现在是不同格调的人」,在某种层面上或许对我来说是种救赎。实际上却不是这样,我们很正常地站着说话。「有看过最近那部很有趣的电影吗?」她说,并聊起两人都看过的电影。
她评价了演出配角的演员「演得还不错吧」,我也有同感,所以「对、对」的回应后,她这么说道:
「但感觉彷彿被压住的短梁般永远出不了头。」
她只说了这句话,其实也不能怪她。
我知道这全是巧合。她出版的作品送到我家,当看到充满讚赏的书评时,
「跟她比起来,我才是被压住的短梁难以出头吧。」
我内心竟然呢喃出相同的话。
不过说出来后,我的心倒是平静了下来。觉得嫉妒她的自己很难看,也有点憎恨甚至连这件事都不晓得的她。另一方面,觉得她永远不发现也好,最重要的就是有点厌恶自己。
我坐在平时常来的大众餐厅窗边座位上,打开笔电,然而理应敲打键盘的手却托着腮,愣愣地翘着脚。
没错,工作进展得不顺利还有另一个原因。比起刚刚的情况,内心较为兴奋────可能是这样,却是同样麻烦且棘手的原因。
因为意想不到的事件,在这家店认识姓南野的男性,我已经完全迷上他了。一开始只是「想一下下就好」的程度,现在却常常想到他。
然而,我却猜不透对方是怎么想我的。
他是附近警察署的刑警,来这里打发时间时看起来很悠哉,但忙起来肯定是没日没夜的。不在眼前时,他或许会想起我也不一定────
昨天傍晚刚好见到他。我离开店,走向车站另一边的公寓準备回家时,刚好遇到南野先生从警察署出来,因此离车站十五分钟的路程是两人一起走的。
因为两人算很熟了,自然而然会边走边聊。话虽如此,我们毕竟不是很亲昵,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是南野先生先开口问:
「最近接到什么样的工作呢?」
毕竟我不可能问他的工作内容。
我聊着现在手边的工作,接着提到何时开始做这一行的。
「不过,即使起步的状况一样,有人很活跃,有人则像我一样有如被压住的短梁难以出头。」
不小心说出丧气话。都二十八岁了,虽然还不了解对方、却是自己喜欢的人,而对方也不晓得对我有没有意思,就这么向对方抱怨工作的事,真是个没用的女人。
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但因为是冬天,路上已经暗下来。走在昏暗的马路上,南野先生沉默了一下,接着说:
「寺坂小姐,妳知道『短梁』这字的意义吗?」
「不知道。」
我答道。既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没去思考过。
「譬如说,老旧的旅馆之类,大型建筑物二楼的墙壁────不是有面向道路像小型屋顶般突出的屋顶吗?」
我想像着南野先生所形容的建筑物,回答说我知道。
「就是那个吧。原本是为了防止发生火灾时火势过大之类,实际上是有意义的,后来却慢慢远离防火的意义成了单纯的装饰,成为豪华宅第的象徵。为了炫富炫势而在宅第加上『短梁』就是这个吧。」
「是这样吗?」
「寺坂小姐想当这样的东西吗?」
「不想。」
我答道。我并非想在南野先生面前耍帅,只是不想当那种东西,才坦率地这么回答他。
很感谢南野先生让我有所领悟,我变得更加喜欢他了。
接下来两人的气氛很微妙────当成是我在做白日梦也没关係,但我这样的想法南野先生也收到了。至少我是如此认为的。
南野先生又再度沉默半晌,稍微抬头看了下夕阳落下的天空后说了些什么。
然后我好奇会不会是我听了会开心的内容,像是「下次休假日要不要去哪里呢?」之类的(刚刚不就先说了,当成是我在做白日梦也没关係)。
然而南野先生并没说这种事。之前他欲言又止地,讲起了别的事。从他开口又把话吞下去的样子来看,肯定是别的话题。
「换个话题,工作上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有一点紧张。工作的关係,这么说来────
「数天前所发生的强盗伤害事件,几乎解决了────犯人已经被逮捕且自首,也有物证。但是,还有说不通的地方。
寺坂小姐或许能解释这件事。不对,是寺坂小姐的请教对象,那位展露推理能力的婆婆。」
南野先生调侃说,从他语气听来,仍对『老婆婆』的存在半信半疑,我知道他还在怀疑之前解谜的人是不是就是我。
「简单来说。离这里不远的一间民宅遭到男性入侵併用重物殴打民宅主人头部,趁主人昏厥时偷取高价的宝石戒指。
被害者明白指出犯案者,而遭点名的人也承认犯行。只不过,犯案时的时间点,嫌犯人在很远的地方────且有个人目击到嫌犯人在成田机场。
那位嫌犯却坚持并非如此,他当时人在民宅附近并犯下强盗案。不仅是他坚持而已,这案子的的确确是他做的,而且是在那个时间带做的,有这样想的客观理由。
然而,目击者完全不退让。甚至还往奇怪的方向去想────说是鬼魂还是什么的。」
「鬼魂?」
听到这句话我无法沉默,重複这句。
「不好意思,话才说到一半。」
南野先生歉然地说。这时已经看得到车站的建筑物。
「话说到一半很不好意思,之后我再详细说明给妳听。等晚一点或是明天早上,我传电子邮件给妳好了,可以给我妳的邮件地址吗?」
于是我告诉南野先生我的电邮地址。当然是有一点小鹿乱撞的。
「那么,我就在不浪费妳的时间下,传给妳事件的概要。
其实目击者误会是最有可能的事。这样事情就解决了,可是就是很在意。说不定寺坂小姐能────那么先告辞了。」
他轻轻举起单手,外套的衣襬跟着扬起,接着走上往车站的阶梯。
以上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之后我思索再三。
南野先生在谈事件之前似乎有话想说。我当然也会想到这部分,但果然还是很在意跟这起事件有关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一直到很晚都不断留意讯息,却没有南野先生的来信。从今天早上到出门前的这段时间也都没有。
没能专心在工作上可能是因为一直在等信,应该说这才是最大的原因。我在餐厅桌上把手机接上电脑,试着登录邮件伺服器。
收到一封新邮件。
发信者是南野肇,开头写了「妳好」。是一封内容很长的信。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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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南野。昨天打扰了。
以下详细说明当时说到一半的事件。如果妳有兴趣的话请看下去。名字都是假名,但被害者与嫌疑犯的名字已被新闻报导出来,隐瞒真名也没有意义了。
被害者山本先生是四十多岁的实业家。三年前离婚,前妻离婚后便远赴美国,既没有孩子也没有其他家人,一个人独自生活。
强盗在下午的时刻闯入山本先生家中,用房里的花瓶击昏山本先生,再抢走高价的宝石戒指。
昏倒的山本先生醒过来后立刻去警局报案。他指出犯人是「以前送过宅配<small>到家里的年轻男子,姓铃木」。宅配业者胸前都会挂名牌。铃木是假名,真正的姓氏很特殊,所以印象深刻。
警方找上宅配公司时,铃木青年已经离职了,但没有搬家,半夜回自家公寓时就被警方逮个正着。经过调查,他爽快承认犯案。
其实这位铃木青年是日本人,但从小就和家人移居墨西哥。今年春天他只身来日本,辗转做了各种打工。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工作态度虽认真却很爱玩,也会向同事借钱赌博,所以才会不断换工作。与山本先生的交集只有在事件发生前两周,在宅配公司打工送包裹到他家而已。山本先生记得他的长相和名字纯属偶然。不,其实铃木长得非常帅气,五官立体而令人印象深刻。
铃木的状况又是如何呢?说起他入侵山本先生家其实是有原因的。似乎是因为周刊杂誌刊登山本先生即将再婚的消息────是和前偶像的年轻女性结婚的报导,而且是在事件发生前几天刊登的。
那篇报导中出现山本先生家传、价值八百万的红宝石戒指。
明治时期以来,长男给妻子戴的戒指,在她手上闪闪发光,类似这样的内容。读到这里,想起是以前宅配的客人,而决意犯案。
星期六过了下午两点,他打破后门的玻璃窗入侵民宅,以刀子威胁对方交出戒指。山本先生从书房金库拿出戒指交给他后,对方就用手边的花瓶砸昏山本先生后逃走。山本先生醒来后,跑去附近的派出所报案。
综合被害者和嫌疑犯双方的供词,没有任何矛盾。两人可能说的都是实话,也可能串供说谎。但也找不到两人需要串供的理由。
至少三点左右,山本先生────后脑勺肿了个包,穿着领口沾着血液的芥末色衬衫,他确实有跑去派出所报案,也绝对有此犯行发生。山本先生的伤,不论位置或形状,都不可能是自己弄的,是被重击导致昏迷了接近一小时。
而且事发现场,也就是散落在山本先生书房里的花瓶沾了血液与毛髮(都是山本先生的),上头留下「右手紧握形状」的指纹(铃木的),几乎可以断定砸头的人是铃木。也同样可以断定事发现场就是这间书房。
既然是三点报警的,可以确定犯行就是在那个时间之前。但另一方面,犯案时间却不是在一点半之前。毕竟一点的时候有客人来访,那时候是宝石商来送调整尺寸后的戒指。
宝石商到达家里后,如同往常亲切的山本先生,「一如往常地潇洒,穿着喜爱的芥末色衬衫,再搭配贝雷帽」。山本先生泡了红茶,在客房聊了三十分钟左右便离开了。
其他工作人员确认了宝石商离开店里的时间,到达山本先生家是一点,至少是十二点五十分左右。更早之前的话,八百万元的宝石戒指并不在山本先生家,而一直到一点半左右宝石商人都在,两人閑聊着。
因此,犯案时间是过两点,不仅有被害者与加害者的供词,从各种状况来看也是正确的,难以动摇这状况。
然后却刚好在这个时间点────正确来说是两点二十分左右────有个人坚持在成田机场看到铃木青年。假设他叫康萨雷斯好了。他是长年居住在日本的墨西哥人,常常回故乡。据说铃木他们家在他老家附近,所以从孩提时代就很熟。
那个人从报纸上得知铃木遭到逮捕,看到犯案时间是星期六下午两点,便联络警方表示「不可能有这种事」。
康萨雷斯那天从家乡回到日本,到达成田机场是一点四十分左右。大约一小时之后,两点四十三分搭乘成田特快。这段时间的某一刻,根据他的记忆是两点二十分左右,在机场大厅看到铃木青年的身影,出声叫唤但青年没注意到直接走掉────
因此,综合以上问题。下午两点────或许是山本先生或铃木先生搞错(也可能是说谎),估计的时间再快也要超过一点半────在东京西部犯下强盗案的人,有可能在两点二十分到达成田机场吗?
结论是「绝对不可能」。若办得到这种事的话,有多少人能受惠啊。
从新宿到成田搭成田特快约一小时二十分钟,从那附近到新宿坐特急的班车也要三十分钟,至少要花两小时是一般的常识;其他的铁路路线或开车,也无法大幅缩短距离。只要不是包飞机或直升机的话就不可能办得到。但那做法太夸张,完全没有考虑的价值。
然而康萨雷斯先生却坚持:「那人就是铃木青年!」不肯退让。「若不是他的话,只好想成是双胞胎弟弟了。」
事实上,铃木青年的确有个双胞胎弟弟,但去年已经在墨西哥过世。「若是他的鬼魂所乾的,倒还说得过去。」康萨雷斯这么对我们说。
然后,就必须再提到另一件事。根据铃木青年的供词,他那一天的确去了成田机场,只不过时间更晚。他表示,两点犯下强盗案后,送认识的美国人────假设是史密斯先生────回国而前往成田机场送机,到达成田机场是四点半到五点之间。
然后,山本先生说,他将抢来的戒指交给史密斯先生。他打算让史密斯先生在美国卖掉,两人把钱分了。这里还算行得通。毕竟名气大的戒指,在日本国内也难以脱手。老手的话就知道如何避开海关的检查夹带出去。而事实上,这位史密斯先生的确声名狼藉。
因此,戒指并不在铃木手上,也还没掌握到史密斯回国后的行蹤。
关于这个状况,寺坂小姐怎么看呢?
若除去康萨雷斯的证词,所有的问题点就都兜得起来,所以他认错人是最有可能的说法。他在成田机场所看到的并不是铃木青年,只不过是长相和体格跟他很像的其他人而已。
事实上,或许昨天也说过了,搜查的相关人士几乎都这么认为,我自己也大致同意这说法。然而,康萨雷斯的话有莫名的魄力,感觉很难释怀。
如果说,有能令人认同的解释。如果寺坂小姐(抱歉,是请教对象的老婆婆)用上次的手法想到了新的解释,请跟我联络。若有什么问题也请提出来,我会尽我所知回答。
最后,抱歉耽误妳宝贵的时间,再联络。
南野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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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加
另外,我们这里也彻底调查了关于山本先生和铃木青年的关係,但除了他们两人所主张的「只送过一次宅配」之外,查不到其他的交集。
铃木青年从墨西哥来日本的日子并不长,还没机会对山本先生产生怨恨,相反的,我们也推测他还没机会和铃木先生变熟,而被拜託他什么事。
拜託他事情────也就是说谎吧。山本先生有可能将宝石藏起来,假装宝石被抢走而诈领保险金。因此才会僱用铃木青年。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山本先生的事业大概也难说是一帆风顺,所以才有这想法,但检讨之下发现不合理的地方很多。
其中一点是,山本先生头部被砸,伤得很严重,而且真的也昏过去了,但可以说是他运气好,既然是本人要求被砸头,下手应该不会如此重。
此外,如果山本先生被击昏这件事其实是谎言的话,就应该做得更彻底。铃木青年应该在犯案前后,努力製造出目击者。反过来说真正的强盗案就会避免被发现。事实上除了那位康萨雷斯的证词,没有人目击到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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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加2
即使山本先生没说谎,戒指真的被抢走了,那也只是「顺手牵羊」,根本的理由是对他的怨恨────我们也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
调查的结果得知,山本先生工作方面的评价相当高,也就是说他并非「树敌者众之人」。
除此之外,若说是得罪了什么人,这点也很奇怪,的确因为在周刊杂誌上有刊登他与前偶像婚约的新闻。假设是她的铁粉,看到消息而怨恨山本先生的可能性也并非没有。
然而,若真是铃木青年犯案(从兇器的问题来看,应该是不会错),他是近年才来日本,有点难想像是因为这原因。那位前偶像曾红了几年,但最近已经很少有演艺活动。
所以还是那位铃木青年所说的原因────凑巧读到周刊杂誌的新闻,得知之前送宅配的那户人家,也就是山本先生家中有昂贵的戒指,起了歹念后就动手去<small>抢。这么思考也比较合理。
那么,整个事件就是这样。谢谢妳读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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